第90章

翌日皇後娘娘果然來了, 第三日也來了,第四日第五日也都來看了看她的字,可有進益。

淑妃哪裏坐得住, 讓她騎馬射箭, 她能在校場裏跑上一整日, 讓她讀書寫字,可把她為難壞了。

到第六日,皇後見她那一筆一畫, 仍是彎彎扭扭的,一絲進益也無, 她忍不住嘆氣:“我記得你幾位兄長都棄武從文,走了文官的路子,怎麽到了你這兒,楚侯竟半點也不管你?”

雪白的紙箋上那幾筆墨黑字跡歪歪斜斜, 比新進學的蒙學童子好不了多少。

淑妃拿着筆, 聞言, 咕哝道:“我爹自己就好武藝,實在是承平日久,武将難有晉升之功,才令兄長們改習文,我不用當官,也不必謀求加官進爵,我爹自然就随了我的性子了。”

她說着話, 又寫下一筆, 還不等皇後說話,她便先委屈了:“皇後娘娘,臣妾手好冷。”

外頭又在下雪了, 寒意浸入殿內,點了火盆也不管用。

皇後一看,她指節果真凍紅了,便将自己的手捂子給了她:“你先暖暖。”

淑妃歡快地接了過來。

手捂子裏暖融融的,是皇後娘娘方才捂暖的。淑妃正要令人去奉茶來,便見皇後執筆,在紙上寫了起來。

她一邊思索一邊寫,而後與淑妃說道:“字帖你臨得不好,不如就臨我的字,我是随我父親學的字,大概更合你的脾性。”

淑妃原來臨的是衛夫人貼,衛夫人的字自然是好,但略微拘于娴雅婉麗了。

鄭太傅為人灑脫,雖身在朝堂,卻也不乏江湖中的悠然不羁。

皇後随他習字,也學到了幾分風骨,應當更對淑妃的脾性。

淑妃看不出什麽風骨不風骨,但她站在邊上看,卻覺皇後寫的,果然讓她看着更順眼,更喜歡。

“還是娘娘寫得好。”她在邊上高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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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一面寫,一面訓她:“我哪裏及得上衛夫人,她是書法大家,書聖都得跟她學字。你啊,偶爾也要看看書……”

她絮絮叨叨的,若是旁人,淑妃必早煩了,可是皇後娘娘說的話,她不止不煩,還很愛聽:“我就是覺得娘娘寫得好啊,衛夫人是不是書法大家,我都覺得皇後娘娘寫得最好。”

“說好話也沒用,也得練。”皇後沒好氣道。

她挑揀了詩詞中常用的字寫下來,讓淑妃先練着,又與她道:“你好好學,詩會上贏了,我必嘉獎與你。”

淑妃不大在意贏不贏,但一聽皇後有獎勵,她便一下子有了好好學的勁頭。

接下去數日,她旁的什麽都不做,埋頭寫字背詩,看得皇後好生欣慰。

皇後不比淑妃,日日都閑得很,有時不得空便不來了,淑妃等到天黑都不見她來,幹脆自己去了仁明殿。

她拿着詩集在背,翻到中間有一張竹片削出來的書簽,書簽上有淡淡的香氣,與皇後身上的是一樣的。

淑妃将書簽捏在手裏,不由地晃了神,她擡頭問:“皇後娘娘,這本詩集是您讀過的嗎?”

皇後正在看底下呈上的賬本,聞言,朝她手裏望了眼,便又低頭看那賬本,口中徐徐道:“是我年幼學詩時讀的。”

淑妃便在心中嘆了口氣,這般佶屈聱牙的詩句,她這麽大了都念不熟,皇後娘娘居然年幼時便通讀過了。

她擡頭,看到那書架上一本本放得滿滿的書籍,心裏想着,那都是皇後娘娘讀過的書嗎?所以娘娘才這般溫文爾雅,說什麽都很有道理。

她突然對那些龐大的,從前從未正眼看過的卷帙浩繁産生了極大興趣。

也許她學了這些,與娘娘說話時,便不那麽無知幼稚了吧。

正想的入神,皇後走過來了,抽起書案上一張花箋,卷成卷,在淑妃頭上輕輕敲了一記。

淑妃回神,抱着頭,委屈道:“皇後娘娘,再敲就更傻了。”

皇後板着臉望着她。

淑妃一點也不怕她,伸手拉着皇後的衣袖,沮喪道:“便是我真将這詩集全背下來了,也不會作詩啊。”

“你先背着,到時就知道了。”皇後說道。

淑妃覺得她像哄孩子般敷衍她,更不高興了。

皇後沒法子了,令人備了盞牛乳茶上來,親自端到淑妃手邊,與她道:“乖,聽話。”

頓時,淑妃便顧不上作詩不作詩了,她只聽皇後娘娘,娘娘讓她做什麽,她便做什麽。

如此,到了冬至詩會,淑妃算是将字練得能看了,詩集也背了一整本,而後,她果真贏了。

皇後是詩會的裁判,出題後,她走到淑妃身邊,彎下身,好似在看她寫了什麽詩句,實則在她耳畔将作的詩念給了她。

淑妃這才知曉,原來皇後娘娘讓她背詩句,是為了讓她熟悉格律,以免在她念時,将詩句聽岔了。

皇後是詩文大家,她親自作的詩,自然冠絕這小小的後宮,魁首則毫無意外地落入淑妃囊中。

淑妃在德妃面前長了臉,心情大好,回去一路面上的笑意就沒消失過,還輕輕抱怨:“皇後娘娘,您是出題的,早些将題透與我,将詩句讓我背熟,我便不必被那一本的詩集了。”

皇後不輕不重地瞥了她一眼:“若早早将詩句與你,你在德妃面前可演得像。”

只怕早就張牙舞爪地将爪子亮出來讓德妃生疑了,哪兒還維持得住那擔憂忐忑的模樣。

淑妃聽出來了,娘娘是說她心思淺。她傻傻地笑了笑,也沒生氣,忽然想起一事,她眼睛一亮,歡喜道:“娘娘……”

皇後望向她。

淑妃将手一攤:“臣妾的嘉獎呢?”

原來是惦記這個,皇後笑了笑:“明日你在南薰殿等着,我來接你。”

因這句話,淑妃一夜沒睡好,第二日早早便醒了,卯時便起了榻,在門邊等皇後來。

春然不住地勸:“哪有這樣早的,外頭冷,娘娘回殿中等吧。”

淑妃不肯,她直等了一個時辰,等到辰時,皇後方至。

見她懂的鼻子都紅了,皇後說了句:“怎就這般急躁。”

将手中的暖爐給了她,讓她上了鳳辇,又用自己的手給她捂了捂凍得冰冷的臉頰。

一路上淑妃都在問:“皇後娘娘,我們去何處?是要出宮嗎?”

想想出宮怕是不可能,她又問:“是宮中哪處有好景致要帶臣妾去賞景嗎?”

皇後一路閉目養神,沒理會她的聒噪。淑妃卻覺得自己猜中了,必是去賞景的。

她入宮大半年,宮中各處都去過啦,可是與皇後娘娘同去顯然是不同的,淑妃已開始期待了。

等到了地方,鳳辇便停了。

随行的宦官掀開門簾,淑妃先行出辇,看到眼前這一片空闊,她便呆住了。

“皇後娘娘……”她低聲喚道,眼睛裏的光芒漸漸耀眼。

這是一片極為開闊的校場,校場顯然被清過了,只餘下幾名內侍。

邊上停了一匹健碩的白馬,正低頭吃宦官喂它的草料,那頭的高架上還擺了一張弓,弓旁放了一壺箭。

這便是皇後為她準備的嘉獎!

“喜歡嗎?”皇後問道。

淑妃用力地點頭,她話都顧不上說了,只顧着點頭。

她躍躍欲試,又忍住了,回頭望向皇後,等她準許。

“去吧……”皇後笑道。

淑妃迫不及待地跑了過去,自宦官手中接過缰繩,踩着馬镫翻身上馬。

她的動作極為流暢,坐在馬上,娴熟地撫摸馬兒的鬃毛安撫它,馬兒很快便平靜下來,淑妃一夾馬腹,喝了聲:“駕!”

頃刻間,白馬飛奔,馬上的女子英姿飒爽,風采絕倫。

皇後遠遠看着,倏爾一笑,眉眼溫柔。

“該給她備身騎裝的,疏忽了。”

她身旁的女官望着淑妃飛馳的身影,笑道:“若不是娘娘護持,只怕詩會上輸了,德妃娘娘必會大做文章,淑妃娘娘得好一陣擡不起頭來。”

“她那性子,若受了這氣,豈不是怄死了。”皇後笑道。

“娘娘還向陛下求了這恩典,借了校場一整日。”女官又道,“您待淑妃娘娘真好。”

皇後的笑意淡了下去,眼中浮現憐憫:“我只覺得她這般張揚熱烈,卻要關在這四四方方的囚籠裏很可憐。”

女官便不敢再說了。

淑妃騎着馬飛奔過來,歡呼着朝皇後揮手。皇後也擡手朝她搖了搖。

這是淑妃入宮來最快活的一日,她騎在馬上,繞着這寬闊的校場跑了一圈又一圈,怎麽都不夠。

她喜歡在馬上迎風疾跑的感覺,像是飛起來了,喜歡呼嘯而過的冷風,喜歡騰躍而起那淩空的快樂。

她更喜歡每每望向那處,皇後注視她的模樣。

那日,她在校場待了多久,皇後便陪了她多久。

她此生此世都忘不了皇後娘娘站在風中注視她的眼神。

此後許多年,她每每想起那日的情形,都覺歡喜,而歡喜過後便是日複一日無休無止的痛徹心扉。

那日夜裏皇後便病倒了。

她在風中站了太久受了寒。

淑妃匆匆趕到時,皇帝剛離開,她在宮娥引路下入了皇後寝殿,走到門口便聞裏頭皇後貼身的女官在說話。

“娘娘往後可得留心,萬不可再受寒了。您那麽想要一個孩子,得千萬保重身子才是。”

孩子……淑妃足下一頓,她年不滿十六,從未想過孩子的事。

皇後娘娘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嗎?

引路的宮娥見她停下,有些疑惑,喚了聲:“淑妃娘娘?”

裏頭便聽見了。

“阿楚……”皇後的聲音傳來。

淑妃忙朝裏走去。

皇後躺在榻上,身後墊着高高的迎枕靠着,她手中端着白玉盞,盞中有藥,還滿當當的,藥味彌漫開來,布滿了整座寝殿。

“皇後娘娘。”淑妃在榻前福了福身。

“不必多禮,過來坐。”

宮娥去端了一繡墩來,淑妃卻徑直坐到了榻邊。

皇後往裏靠了靠:“你坐得這樣近,過了病氣怎麽辦?”

淑妃低聲道:“臣妾身子康健,不打緊的。”

她已知必是因為陪她去校場騎馬,皇後方會染上風寒的。

校場寬闊,連個擋風的地方都沒有,較別處都冷得多。

她那時太高興,竟就忘了皇後身子弱。

淑妃滿心愧疚,她望了眼皇後手中的白玉盞,低聲問:“皇後娘娘不用藥嗎?”

湯藥的熱氣都散了,應當已經涼透了。

皇後聞言,望着湯藥蹙了蹙眉。

邊上女官見狀道:“我們娘娘最怕苦,可您病了,這藥不喝可不行。”

皇後娘娘怕苦嗎?淑妃聽着,不知怎麽,心裏頭像是有塊地方軟軟地陷了下去。

她看到邊上有一玉盤,裝了蜜餞,便雙手捧了起來,碰到皇後面前:“娘娘快用藥吧,用完了藥吃點甜的。”

二人在邊上勸着,皇後無法,只得端着藥,一飲而盡。

玉盞空了,皇後的眉頭也皺成了一團,淑妃忙 拈起一顆蜜餞送到皇後唇邊,皇後輕輕咬住蜜餞,嘴唇碰到了淑妃的指尖,只片刻,卻讓淑妃的指尖好似着了火般滾燙。

女官捧着空盞退了下去。

淑妃一手撫着自己的指尖,心下有些茫然,又有些慌了。

“怎麽不說話?”皇後溫聲問道。

淑妃回過神,歉然道:“都怨我,若不是我非要騎馬,您也不會着涼。”

皇後一愣,随即莞爾:“本宮雖着了涼,見你在馬上英姿飒爽的飛馳,心中卻很高興,為這一點高興受涼很值得。”

她沒說什麽「不關你的事,不是你的錯」之類的客套話,卻說她甘之如饴,淑妃一時啞然,心卻是滾燙的。

過了好一會兒,她方道:“我今夜不走了,我留在娘娘身邊侍奉娘娘。”

皇後沒趕她,卻見她仍舊低落,想起什麽,笑道:“險些忘了。”

她喚了宮人來,吩咐道:“将那壺酒取來。”

淑妃疑惑。

宮人很快便端着酒壺來了,還取了兩個小酒盞。酒盞是玉質的,皇後喜好玉,尤其白玉,殿中器皿多半皆用玉。

她親自斟了酒,将其中一盞遞與淑妃:“嘗嘗……”

淑妃接過,抿了一口,容色漸漸舒展,她欣喜道:“是蘭花釀。”

皇後含着笑意,點了點頭。

是她們一同釀的蘭花釀。

她們初見那日,一同種了一片蘭草,至夏日蘭花盛放,她們一同賞花。

而後花敗了,淑妃與皇後又一同将落敗的花收起來,添上蜜,釀成了酒,就埋在仁明殿的那株青松下。

而今大雪紛飛,酒成,皇後将酒起了出來,燙上一壺,與淑妃共飲。

淑妃好酒,家中時常與兄長們一同飲酒,尋常不醉。

可今日,只抿了一口,就着皇後柔美的容顏溫婉的笑,她卻覺神魂颠倒,仿佛便就此醉了。

她除了鞋襪,爬上榻,伏在皇後膝上,皇後見她臉頰紅紅的,以為她不善飲酒,只一盞就竟醉了,不由笑着搖了搖頭,撫摸淑妃柔軟的額發。

淑妃望着她,醉意迷蒙:“皇後娘娘,我喜歡芍藥,明年春日,臣妾還陪您種花,您分一半地種上芍藥可好?”

“好……”皇後答允了她。

之後到了春日,皇後果然準備芍藥種子,那一片地,一半種蘭草,一半種芍藥,待到花開,一半清雅,一半絕豔,竟說不出來的和諧。

及至花敗,仍是釀酒。

淑妃酒量驚人,其他酒百杯不醉,可若是皇後親手娘的蘭花釀,區區一盞便足以使她酩酊大醉數十載。

她也不知何時動的心,又是何時情根深種無法自拔,仿佛恍然間這人就在她心裏。

到了第三年的漫天大雪紛飛時,她情難自抑,傾身吻了她。

皇後容色大變,過了半晌方道:“淑妃自重。”

寥寥四字,便令她遍體鱗傷,她不敢再去見她,縱是偶然路上見了也不敢與她對視。

往日情分全斷。

直到又過一年冬日,仁明殿送了一壇蘭花釀來,她飲了一盞,泣不成聲,那日她借酒意去了仁明殿,便見那園子裏花都開敗了,卻仍看得出,一半蘭草,一半芍藥。

皇後不知何時到了她身後,淑妃拉着她的手,逼問她心中可曾有過她。

她步步緊逼,皇後緊閉了眼,不願開口。

淑妃從未那般絕望,她望着她,低聲道:“我有身孕了。”

皇後愣住了,她低頭望向她的小腹,緩緩地擡手,手心貼在她的小腹上。淑妃感覺得到,她的手在顫。

她想起與皇後初見那日,皇後說的那句「難以随心所欲」。

她如今明白了,不只是皇後,這後宮中人人都難随心所欲。

“你就當這是我為你生的孩子可好?讓她喚你母後,你願不願意疼她?”淑妃幾近哀求地問道。

皇後抽回了手,她什麽話都沒有說。

直到明蘇降生,淑妃又問了她一遍:“你就當這是我為你的孩子,可好?”

她仍是沉默。

淑妃手足無措,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覺得皇後對她大抵是真的從未動過心,否則何以一字軟話都不肯給。

她帶着明蘇長大,比往日更避着皇後,她不去請安,每每遇見,她都遠遠地避開,她想,再不相見,或許更好。

只是偶爾午夜夢回,想起蘭花釀,想起校場,想起紙箋上那人親手寫下的字,想起詩會上,她湊到她耳邊,幫她作弊,想起她用了藥,眉頭緊皺,那樣端莊的一個人,竟是怕苦,想起許許多多,想得日日夜夜都撕裂心扉。

直到那一日,她帶着明蘇在禦花園裏玩,錯眼不見,明蘇就跑遠了。

她追過去,便見轉角處,明蘇站在皇後身前。

皇後蹲下來,柔聲問她:“你是明蘇嗎?”

明蘇那年三歲,口齒已很清晰了,她并不怕皇後,望着她,點了點頭。

“你母妃哪裏去了?”皇後又問。

明蘇依然沒說話。

皇後并不見怪,她替明蘇理了理衣裳,又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喚了名眼生的宮娥上前,吩咐道:

“帶公主去尋淑妃。”

宮娥福身道是,牽了明蘇的手,就要走。

皇後道了聲:“慢着……”

二人又停下。

皇後走到明蘇身前,細細地看了看她,伸手抱住她,抱了許久方松開。

而後溫聲道:“明蘇要乖,要孝順你母妃,明白嗎?”

明蘇點了點頭,她笑着道:“母妃說,明蘇也要孝順母後,就像孝順她一樣,你是我母後嗎?”

皇後點頭,她沒說話了,淑妃躲在一叢茂密的樹後,看不清她的容色。

直到回了南薰殿,明蘇道:“母妃,母後好像哭了。”

淑妃勉強彎了唇角,問:“為什麽這麽說,她掉眼淚了嗎?”

明蘇搖了搖頭:“沒有掉眼淚,可是明蘇覺得母後很傷心,母後的心在哭。”

淑妃抱住了明蘇,伏在她稚嫩的肩上,淚水很快将她的衣衫浸濕。

她知道的,這些年,她不守規矩,不與外界往來,卻仍過得安安穩穩的,無人敢對她有一絲不敬,全是皇後在支應,是她替她擋下外面的紛紛擾擾,讓她過安穩的日子。

淑妃依然忍不住去想她是否有情,可又不敢去想。

過了幾日,她将明蘇送去了仁明殿,對明蘇說:“母後的學問很深,明蘇跟着母後念書可好?”

明蘇很乖,她的話,她從無違背,她點頭,又笑,奶聲奶氣道:“母妃學問也很深。”

淑妃搖頭:“母妃只懂皮毛。”

“可是母妃每日都看書。”

“母妃看的書都是母後看過的。母妃想跟着她,可是永遠跟不上。”

明蘇似懂非懂。

自那日起,她白日在仁明殿,傍晚,淑妃便來接她回去。

她從來不入仁明殿,只站在外頭,便如皇後送明蘇,從來不送出門,只在門內。

她們仍未再見,卻開始一同撫養一個孩子。

淑妃偶爾會想,要什麽時候才能得皇後娘娘一句允諾的,她會認為明蘇是她的孩子嗎。

她總想着此事,但覺得她只怕永遠都得不到皇後的只言片語。

誰知那日卻突然降臨。

皇後危難之際,令人送來那紙書信,上頭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保重自身,照看好我們的孩子。”

她終于給了她這句她心心念念想要的話。

而自那之後,她們便陰陽兩隔。

宮中朝中全變了,仁明殿上了鎖,這世間一切都變了。

直到五年後,皇帝再立新後,淑妃早早地去了仁明殿,她看着那殿中熟悉的一景一物,近乎貪婪地看,那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請安散後,她去了後園,便見園中芍藥與蘭草相依而立,一如往昔。

她仿佛看到當年,皇後便站在此地,望着她像望着一個不谙世事的孩子,嘆息着道:“我是皇後,方不能随心所欲。”

她又仿佛聽見耳邊,那人輕柔道:“阿嫣,你可明白了?我心中有你。”

淑妃不知自己是怎麽挨過那一年又一年的,她與這世間實在沒有留戀了。

起初鎖住她的,是皇後的那句照看好我們的孩子。

如何才是照看好了,她總想着這句話。

後來明蘇登基,和那位太後相愛,她們定下終身,不再避諱,漸漸地。

除了名分,她們什麽都有了,宮中衆人漸漸改口,不再稱太後,只稱娘娘,而後連朝中大臣也如此般改口。

世間默認了她們相配。

如此,便該算是照看好了吧。淑妃去了仁明殿,在那一株松樹下挖出一壇蘭花釀。

這是最後一壇,是阿岚當年埋在樹下,還未來得及起出來的。

埋了十餘年了,已稱得上陳釀。

只是,不知那人不在眼前,她一人獨飲,這一回能讓她醉幾載。

她抱着酒壇入殿,将宮人都留在了殿外,她留了書信在南薰殿,明蘇看過,不會為難這些宮人。

她走入寝殿,就在當年她伏着皇後娘娘膝頭的地方,用白玉盞為自己斟了一盞酒,往酒中添了帶來的藥。

意識模糊前,她仿佛看到了那人在她身邊坐下,輕輕嘆息。

皇後娘娘。她輕聲喚道。

那人容色溫婉,目光裏含着淺淺的笑意,擡手撫摸着她的頭發,一如當年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好啦,全文完結了。

這篇文寫了好久,謝謝各位的包容。

不過雖然寫了很久,但每次寫完結都很惆悵,總覺得一篇文如果能永遠都寫不完就好了。

可惜,沒有不散的筵席,再見總還是要說。

那麽我們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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