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這才是他的罪,他的無可挽回。
牧清忽然覺得心中酸澀,說到底,他也不過一介凡人,他救不了沉冽,卻曾妄想着能救這個天下。早知道如此,還不如當初把沉冽關起來當個普通小孩子養大,平平淡淡過一世也是幸運。
“沉冽……”
門忽然被推開,老人站在門口,背着一只木箱子。牧清心猛地抽了一下。老人平靜地開口:“上仙,話總是說不完的,留着幾句在心裏也是件美事。”
牧清緩緩站起身,慢慢走了出來。門外陽光打在他身上,溫熱而明亮。身後的門慢慢合上。他知道,沉冽一定在看着他,看着他逐漸消失在門縫裏的身影。
靜靜站在原地,仿佛一眨眼,又仿佛千萬年,牧清聽見身後的門重新打開。
剔骨師端着一盤子,上面蓋着一方紅巾,走到了牧清面前。“還活着。”
一股腥氣撲面而來,牧清猛地一陣惡心,俯身幾乎要把五髒六腑嘔出來。剔骨師看着臉色蒼白到極點的牧清,嘆了口氣,“這只是他的骨頭罷了。人還活着,在屋裏。”剔骨師朝昏暗的屋子幽幽望去,“知道你在外面,九百四十八刀,三千二十一針,從頭到尾竟是沒有哼一聲,我施了多年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
牧清臉色更加白了,他看向剔骨師手中的盤子,那殷紅的漆文觸目驚心。許久,他開口道,“把它給我吧。”
牧清抱着那盤骨頭,一直走了很遠很遠。直到在一株香樟樹下站定。他擡頭朝樹上看去,枝葉舒朗。
他蹲下身,用手開始挖土。一點一點的挖,指甲隐隐滲出血。黑衣的剔骨師靜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挖坑,收殓,填土。
彼時風過樹梢,四野無人。牧清做完這一切,默默坐在樹下陷入了沉思。說是沉思,其實牧清腦子裏一片空白。
剔骨師蒼老的聲音忽然響起來,“上仙知道嗎,在老朽的家鄉,一些古老的歌謠還在流傳唱誦,其中有一句,倒是十分有趣。”
“前世埋爾骨兮,一夕露水姻緣;前世葬爾身兮,半截入木相思。”
幽眇的長調回蕩在崖底,牧清沒聽懂那古老的語言。
拿着本書,躺在床上。牧清覺得疲倦,還有不安。
一閉上眼,全是沉冽的模樣。沉默寡言的沉冽,乖巧腼腆的沉冽,比武場上鎮定從容的沉冽,以及……幽暗的屋子裏茍延殘喘的沉冽。
負罪感,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一個人擁有負罪感,當真是妙不可言。
沉冽猛地坐起來,一雙眼難得流露出狠厲。人的情感飙起來的确可以讓理智與大腦一起熊熊燃燒。
當他從不歸崖一躍而下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沒辦法,他的腦子已經自動罷工了,現在支配他的是獸性是本能。
而人類的第一本能,當屬護犢。那是延自獸性的古老本能。
牧清淩空而立。一道青色的仙家靈力直擊崖底金色的封印。第一次,氣場全開,霸氣側漏。
周身四溢的仙家靈氣豐沛而純正,牧清第一次覺得,自己其實真的蠻帥,蠻厲害的。
金色的封印終于裂了一道口子。牧清輕盈地溜了進去。
中央依舊是那間破舊的屋子,牧清推門進去,屋內的景象差點讓他眼前一黑。那堆粘稠的疲軟的鋪在地上的肉,居然是他的徒弟。
血跡尚未幹涸,屋子裏仍是濃重的腥氣。他艱難地朝沉冽走過去,那一地的銀色頭發已經幹枯,看上去毫無光澤。牧清甚至不敢伸手去碰沉冽。
他這才知道,自己說的那句話有多殘忍。
活下去,該有多殘忍。
這漫長的行刑過程,沉冽他是不是也曾有過期待,期待自己推門來救他?
牧清覺得,自己真他媽不是人。
沉冽靜靜躺着地上,早就失去了意識。牧清在他身邊躺下,閉上了眼。
一地的血腥,糾纏的兩種發色。
牧清的身上發出淡淡的青色光芒,他微微顫抖着,忍受着那種剝離仙骨的痛楚。他想,這才是銷魂的滋味,當真是妙不可言。
青色的仙家靈力逐漸淡了,牧清咬牙睜開眼,用手撐着地坐起來。失去了仙骨,便是毀了靈根,他牧清,歷經千難萬難終于成了三級殘廢。
手指輕輕壓着沉冽的額。牧清看着自己的仙骨化作一道青色的靈力,被自己指引着渡入了沉冽體內。
“好好活着,我要走了。”牧清輕輕地說。“我得回家了。”
牧清艱難地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出了屋子。
他所能為沉冽做的,已經全做了。他倦了,他想回家了。此時此刻,他竟無比想念牧冷。
他不是對沉冽沒了牽挂沒了感情,而是這種壓抑的日子過久了,他忽然無比懷念以前的生活。
在另一個時空,那裏沒有血與抉擇,有的只是一段平淡人生。
而他要的,不過就是一段平淡人生。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這章寫崩了。。。。
第 17 章
牧清站在崖底,仰望着漫天星辰。他想,這大概就是他與沉冽最好的結局了吧。有了他的仙骨,沉冽會慢慢恢複起來。這崖底的日子雖然清寂,卻也是真的安寧。他和自己之間的師徒情分到這裏也算是盡了,從此,人事兩安。
風鼓起他的衣袖,他靜靜地站着,宛如一株修長的竹子舒展着枝葉。
“真是越來越像個娘們了,磨磨唧唧的。”牧清忍不住吐槽自己。什麽時候起,他也學會這種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憂傷了?“算了,回去了。”
就在牧清一遍嫌棄自己一遍矯情地傷懷時,他猛地意識到一個問題。
正如江湖傳言,每一位失去修為的上仙,都是一個折翼的天使。
牧清意識到自己好像,飛不回去了。
沒有修為,大概真的只能爬上去了。
然而這畢竟是千丈懸崖,總歸是比樓梯難爬一點的。這當真是個令人傷感的事實。
就在牧清心中萬馬奔騰時,耳畔傳來一陣劍嘯。他宕開視線看去時,覺得自己可能出現幻覺了。
四方天宇,星辰如海,盈盈雲霧,一劍西來。
這種膝蓋中了一箭的感覺,只有一個人能帶給他。牧清心裏熱了一下,接着瞬間拔涼拔涼。
“師兄。”
青央劍,雲紋衣,少年仙俠當如是。
“遲清?”牧清一副哇好巧你也來崖底看天看月看星星啊的表情。
遲清輕盈地從劍上一躍而下,落地無聲。他擡眼看着牧清,沒有說話。牧清瞬間脊背上森森寒意。
這世上有些人,素來是溫文爾雅甚至是不着調的,可是當他們真的認真起來,淡淡掃你一眼就是雷霆萬鈞。
“師兄大晚上的在這幹些什麽?”遲清的聲音平靜得出奇。
我是來探監的。牧清心裏蹦出這一句,臉上卻強裝淡定。
“你的修為怎麽回事?”
“……我最近修煉了一門神奇的仙術,可以隐藏修為的。”
遲清似乎輕輕笑了聲,眼中卻一片冰冷,“那師兄,你飛一個我看看。”
飛一個……飛一個……牧清表情裂了。為什麽,他想笑。
遲清盯着牧清,冷笑,“我倒是沒有想到,你居然為他做到這種地步。”遲清伸手拉住牧清就把他朝一個方向拖,“去把你的修為拿回來。”
“遲清!”
聽見牧清急促的喝聲,遲清腳步都不帶停頓的。
“拿不回來了。”失去修為被拖了一路的牧清急了,“我,我沒了仙骨。”
遲清的腳步猛停,他回過頭,眼中壓抑着洶湧的暗潮。“你什麽意思?”
牧清無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把仙骨渡給了沉冽。”
那一瞬間,牧清明顯感覺到遲清的僵硬。許久,他聽見男人的聲音,“你瘋了,你知道後果是什麽嗎?”
“我知道。”牧清心中很淡定。不就是成為一名普通人嗎,反正他都要回去的,修為這種東西真的沒有啥太大意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遲清緩緩松開了手。“我從前倒是小瞧你了,我總以為師兄不像這麽放得下的人。”
他有什麽放不下的。牧清心中嘆了口氣,他放得下,是因為他從不曾真正拿起。這些尋常道修看來重過性命的東西,于他而言不過是偶然得到的一外挂。既然游戲已經玩到了終極,外挂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了。
那時候的牧清并不知道,這世上的游戲,除了主線任務,其實還有副本要刷。就像你的人生主要任務是等死,但是吃飯睡覺工作結婚生娃的副本該刷還得好好刷。
“話說你怎麽來了?”
“我要是不來,你是打算爬上去嗎?”遲清冷冷一笑,“我剛回清雲宗,就聽說了這事。我就想着憑師兄那高風亮節,怕是要出事,就過來看看。”
這一看,果然是師徒情深的狗血戲碼。
“師兄接下來,是不是要我帶你和你那徒兒出去?”
“不。”牧清重重搖了搖頭,“你帶我出去就可以了,沉冽他,還是在這兒吧。”
“哦?師兄這是?”
“他在這是最好的。”他要是出去了,要麽你們死,要麽他死。這兩種結果都是牧清竭力避免的。這盤棋,他偏偏要下個大團圓的平局出來。
“你在護着他?”遲清略一思索就了然于心,“也是,他若是出去了,還有誰容得下他。師兄,他,于你當真就這麽重要嗎?”讓你費盡心思也要求他一個周全。
少年你的腦補能力太強悍,其實以我的智商要想到這一層還是比較艱難的。牧清心中感嘆,臉上依舊是略帶憂郁的深沉,“我再護着他,也就到此為止了。從今日起,他不再是我的徒弟,我不再是他師父,多年師徒情分,也就這樣了。”
“你真這麽想?”
“真的。”牧清想了想,“我發誓,我與他,此生不複相見。”
當年甄嬛傳的這句話,也算紅遍大江南北,牧清想,他這也算侵犯人劇組知識産權,依大天朝律令,當處罰款若幹元。額,有能耐你穿過來和我讨論賠償事宜啊。
青央劍忽然出鞘,一聲清越的劍鳴。牧清吓了一跳,瞪着遲清。
“愣着幹嘛?趕緊上來,我最後一次做好人,心裏不是很爽。”
牧清刷得一下抓着遲清的袖子就往劍上蹦。遲清看了眼緊緊抱着他的那雙手,嘴角抿了抿。青央劍淩空直上,牧清忽然有點想淚流滿面的沖動。
這感覺,就像趕上了回家的最後一班公交車。
幽暗的屋子裏,奄奄一息的少年緩緩睜開眼。赤紅的眸子一片灰敗。
牧清和遲清說話的地方其實沒有離這屋子太遠。剛剛從疼痛中清醒過來的少年并沒有聽見多少內容。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調,他聽見他的師父說,從今日起,他不再是他的徒弟,他不再是他的師父,多年師徒情分也就這樣了。
他聽見那人說,此生與他不複相見。
為什麽,自己還活着呢?倒不如,死了算了。
他慢慢閉上了眼,腦海中忽然出現一個聲音。
“和我做一個交易如何?”
梼杌如是說。
第 18 章
“和我做一個交易吧,我可以讓你重新擁有修為,重新獲得一副軀體,重新回到他們的生活裏,讓他們為你而戰栗。而你,只需要,把你的記憶交給我,如何?”
沉冽閉着眼,安靜地仿佛沒有一絲活着的氣息。這世上的諸般種種,仿佛再也進不了他的世界。
“你難道不恨嗎?你明明沒有做錯什麽,可所有人都在逼你,他們都想要你死。”
那聲音蠱惑至極,仿佛可以撩撥人心。
“所以,和我做交易吧,我可以給你無上的榮耀,所有人都會跪在你腳下,臣服。所有一切都是那麽觸手可得,甚至包括你那師父。”
沉冽終于慢慢睜開了眼,一片幹涸的紅色。
虛無中,一道輕薄的煙霧中顯出一個身影。梼杌似乎妖冶地笑了一下,輕蔑而華麗。這世上的人心啊,都是紙做的高牆,看上去堅不可摧,實則一觸即潰。沒辦法,誰讓人心都埋了些許欲望啊。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人不一樣,人心有貪欲,故他無往不勝。
千裏之外,一間普通的酒肆裏。
一個身穿紫紅寬袍的男人正坐在角落裏小心翼翼抱着一小壇子酒,抿一口,再抿一口。他身旁坐着的小厮眉清目秀,一臉嫌棄地看着紫紅衣袍的男人。
“你能不能長點出息?”小童終于忍不住開口。
“本座已經好久沒有喝過酒了,乍一碰酒,比上女人還爽。你見過在床上出息的男人嗎?”
小童一臉嫌棄,“說得好像你上過女人似得。”
就這麽一句話,那紫衣的男人卻一下子焉了下來。他趴在酒沿上,吧唧了一小口,眼神憂郁而凄迷。“本座這情路好生坎坷,本座每次想到株華就覺得腦子好像空了一般。”
你腦子裏除了水什麽時候還裝過別的東西?小厮翻了個白眼,給自己倒了杯水。他喵的,這出來一趟,他就沒有吃過一頓好的。
“南潤,你說,本座到底做錯了什麽?株華為什麽不愛本座,本座有錢有勢法力高強,跟着我他吃香的喝辣的什麽沒有?”
可能他口味不是很重,喜歡清淡的。南潤淡定地喝了口茶。
“這世上的情愛啊,果然傷人至深。”紫衣男人見南潤不願搭理自己,繼續陷入了自怨自艾的碎碎念中。“都說酒入愁腸,能化作相思淚,本座也算是個至情至性之人,為株華哭一哭也是應該的。”說着眼睛一紅,嘴一抿,抽了抽鼻子就要開始嚎。
南潤差點一口茶把自己嗆死,他忙伸手捂住紫衣男人的臉,拿起桌上的筷子筒就堵住了他的嘴。媽的,見過随時随地能發情的,沒見過随時随地能嚎的男人。
他喵的,算你狠。南潤一臉自暴自棄,“你哭管個毛用啊?天底下老婆偷漢子的男人多了去了,也沒見過你這樣的。有能耐去上善宮哭去,在這撒潑你不要臉我還要。”
被堵着嘴的男人明顯眼中的水汽又多了一層。那眼神翻譯一下就是,你吼我,你居然吼我,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很愛我的。
南潤嘴角抽了抽,“你別哭,我就放開你。”
男人想了想,點了點頭。
就在南潤放開手的一瞬間,男人猛地仰頭張口嚎了起來,“南潤,連你也不愛本座了嗎?”
我愛你大爺。
南潤的臉黑白交加。
酒肆裏原本人就不多,被這一嗓子直接清了場。南潤想去死一死。“我們現在就去上善宮,株華不從你我們就直接先奸後殺,或者先殺後奸。”
“可是株華不愛本座。”
“他喵的,男人床上的話你也信?”
男人抽了抽鼻子,一雙眼黑漆漆的看上去十分可憐。其實,他還沒有和株華同床過啊,洞房那天,株華一睜眼直接一腳把他踹出去幾十丈。
“可是……”
“閉嘴。男人最重要的是什麽?是活兒。你把他綁了,床上多做幾次,做着做着感情就出來了。”
“可是……”
“可是你妹啊,是不是男人啊你?”
男人默默地把酒壇擡高了一些,嗫喏道:“可是,本座還沒有結賬。”
南潤一口血噎在喉嚨裏,猛地一拍桌,“來人!結賬!”
男人默默地抱緊了些懷中的酒壇,“可是,南潤,我們沒有錢。”
……媽的沒錢你帶老子來喝酒!
酒保戰戰兢兢地滾了出來,看着那一身煞氣的青衣男人和死死抱着酒壇的華服男人,一滴冷汗流了下來。“客官,若是不方便,小店就不收兩位的酒錢了,就當請兩位喝一杯如何?”
“不行!”華服男人忽然硬氣地站了起來,“本座堂堂一界之主,怎麽能欺負你一小小店家呢?”
南潤:“……”
那你倒是把錢拿出來啊。
司無憂認真地看着酒保,“你們這兒,有沒有還沒刷完的盤子?”
南潤、酒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