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6)
兵士的驚呼聲,也沒有因為硌得慌而産生的痛覺,更沒有摔在地上的痛感。淡淡檀香盈餘鼻尖,這情景同幾天前在寒家堡時有些相似,不過那回是被他從地上抱起,這回是被他從半空接住了罷了。
因為之前躺過,也就不覺得陌生,天旋地轉的大圈兒轉完之後,我由衷的贊嘆了他一句:“閣主好臂力!”
“承蒙誇獎!”他笑了笑,卻不将我放下來。原本被他當街抱着,我也不會覺得有什麽,畢竟在寒家堡那回,圍觀的人要比現在還多一些,只是這回這圍觀人群中多了一只我哥,這就不妥了。
不過還沒待我掙紮着下來,眼風裏便瞥見雪青衣帶風中一飄,在層層樓閣間明滅忽閃了幾下,消失不見了。
我呆了呆,也忘了掙紮,只道:“我哥他......又丢下我跑了!”
環繞着身體的手臂突然緊了一緊,蕭歸寂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擔心,還有我。”
全身猛然打了一個激靈,我問:“你說什麽?”
蕭歸寂瞧着我,面色似乎有些深情,“我說,還有我,我不會丢下你。”
身子又顫了一下,想起我們在寒家堡時所争論的那個問題,我問:“你,你,你是不是暗戀我?”
他看着我,表情有些驚奇,“暗戀?怎麽會呢?你想多了......”
終于松了口氣,我說:“還好,還......”
第二個好字還沒說出口,便又聽得他道:“我分明是明戀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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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額,本章算是過度章。。下章開始閣主的漫漫追妻路各種不要臉的男神經模式就要開啓了。
铛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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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且向花間留晚照
我雖沒有姐姐那般絕世禍國,之前行走江湖的時候也遇上過幾個向我表白的小俠。那幾位表白甚是委婉,雖為江湖中人,表起白來,口中念的紙上寫的卻盡是“思卿念卿不見卿,滿心歡喜滿心愁”此類濃情婉轉之句來表達他們對我的情意。但像蕭歸寂這般,直言不諱的承認說“我是明戀”的,卻是只有他一個。
但轉念一想,之前那幾個同我表白的都是江南人士,講起話來你侬我侬深情委婉倒也合了水鄉之氣質;而蕭歸寂乃帝京侯爺,聽聞帝京之人豁達氣傲,與江南有很大的差別。于是便也就不覺得太過震驚了。
哥哥早些時候雖丢下我跑了,但後來還是很有義氣的回來尋了我,那時我已經從蕭歸寂臂彎間掙脫了下來,兩個人正一同走到苦竹閣之前。 苦竹閣固然有着個高雅清幽的名字,卻是帝京響當當的頭牌兒青樓,我聽師弟說過,裏頭的姑娘清新脫俗,雖非沉魚閉月,卻是個個多才多謀,尤其是頭牌的蘭依姑娘,帝京權貴當中若有百思不得其解之題,只要同蘭依姑娘說上一說,即刻得解。師弟又說,曾有位王爺花高價為蘭依姑娘贖身,卻是不得,只有私下裏暗自憤然。由此這位蘭依姑娘的身價更是暴漲。
我與蕭歸寂原本是一同去廣南王府來着,路過苦竹閣時,清雅的外觀以及內中雅致的樂曲聲引的我往裏頭探了探頭,于是便瞥見苦竹閣門口站着一位雪青衣裳的男人,身高身材以及腰間別着的那柄桃花扇,都同我哥有極高的相似度,秉着興師問罪不怕死的心情,我站在他背後喊了一嗓子:“哥!你在幹什麽!”
那人身形一抖,慢吞吞的轉過身來,長長的劉海兒貼着臉,遮了大半情緒,半晌,他擡起頭,面上有些稀奇,“你們這麽快就秀完恩愛了?”
我一怔,覺得有些尴尬,而餘光一瞥,蕭歸寂卻沒顯出多少不自然來。裝模作樣的咳了一聲,我說:“哥,你在這裏做什麽?這不是青......”
“樓”字還在喉間卡着,我哥便過來捂了我的嘴,用眼睛狠狠瞪着我,“青......情趣高雅的地方!情趣高雅的地方!”
我不服氣的回瞪着他,心中暗道,還騙我,若不是有個從帝京來的師弟,我還真的會信了你!
我哥不松手,又重複了一遍:“真的是陶冶情操的地方!”頓了頓,“你聽裏頭的樂聲多麽婉轉悠揚!”又頓了頓,将手放了下來,“我在這兒等你呀,蠢妹妹,現在才跟過來!”
喘了口氣兒,我說:“欺騙妹妹的哥哥不是好哥哥,外表再清新的青樓也是個窯子!”
“你!謝長歌!”我哥瞪着我說不出話來。身旁蕭歸寂突然笑了兩聲,為我們兄妹打着圓場,“昭熙兄,長歌,貴妃娘娘該等的急了。” 。
哥哥忙點頭,一面過來拉着我往前走着,一面道:“對對對,別讓小姨娘等急了。”
我腳下微頓,“小姨娘?”
哥哥啊了一聲,笑道:“我忘了,小姨娘做太子妃那年你還在娘的肚子裏呢,後來怕難過,娘也沒再提過她。算起來,得有快二十年了罷,啧啧,阿倉那小子都那麽大了。”
原來是這樣,我感嘆道:“原來我還有個這麽厲害的小姨娘啊!” 。
還沒有全然感嘆完,一旁的蕭歸寂便幽幽說道:“據我所知,當年一同入選太子妃的共有兩位才人,一位是你小姨娘,另一位,是你的姑姑。你小姨娘便是如願做了太子妃的貴妃娘娘,你姑姑卻不知為何嫁給了天佑帝。”
天佑帝,那不是......腳下絆了一下,穩了穩身形,我看着扶住我胳膊的蕭歸寂,“你說什麽?”
蕭歸寂張了張口,将要作答,身側哥哥突然開口說道:“他說的沒錯,天下傳聞中那位比皇帝還要年輕的太後娘娘,就是我們的姑姑。” 。
我哦了一聲,嘆道:“原本以為我們謝家在武林中地位頗厚,也算得名門,現今看來,竟是衆親戚中最寒酸的一個,真是太拖後腿了!”
哥哥、蕭歸寂:“......”
在廣南王府觐見當朝貴妃娘娘,儀式極為複雜,我累到半死,最後直起身子時,心中想,都是一家人,都是好親戚,何必要在乎這些常禮繁規呢,若有一天我也居在這樣的位子上,我的家人朋友來探看時,斷然是不會叫他們也有我今日這般發牢騷的機會的。 。
不過畢竟是有了層血緣相連襯着,貴妃待我們兄妹三人倒也和善,尤其對姐姐格外喜歡,言語中想将姐姐嫁與白秋倉的意思十分明确。待我哥雖沒有待姐姐那般親切,卻也是慈愛非常。至于我,倒也非不喜愛不疼惜,只是隐約好像帶着一絲忌憚,似乎靠近我就會被毒了一樣,這叫我有些疑惑。
不過後來想想,在江湖之中,謝二小姐長歌毒步天下之名,倒真是響亮的很,再有白秋倉之流相傳,貴妃娘娘大約是對于我的毒術有那麽點防備。
我向來是不會叫人為難的做派,但也不會委屈了自己。既然貴妃娘娘見着我不大舒心,我也不願在這兒承受她時不時悄悄瞥過來的目光,以及我那位姐姐偶爾示威似的得意的笑意,于是在廣南王府坐了一小會兒,我便借故拉着蕭歸寂出了王府。
要說為什麽拉着蕭歸寂出來,全然是因為,瞅了在座的人一圈兒,發現只有他既不是廣南王府的人,也不是王府的親戚,何況我哥還得以父親的身份同貴妃娘娘談論姐姐與白秋倉的婚嫁,更是早退不得。
早聽聞百裏閣分堂遍布天下,卻沒有料想連帝京這般政盛武衰的地方,竟也有一間百裏閣分堂,此間分堂就坐落在廣南王府隔壁的大街上,開了後門兒,與王府便就是對門兒。
只是此刻這後門緊閉,黃銅大鎖将朝堂與武林分明隔開。我撥了一下鏽跡斑駁的銅鎖,擡頭看着蕭歸寂,“必須要繞到前面才能進去?”
蕭歸寂點頭,“恩,這鎖的鑰匙,我也沒有。” 。
我笑他,“看來你這閣主當得也不怎麽樣嘛,連自家鑰匙都沒有!”。
他咳了一聲,道:“百裏閣那麽多分堂,那麽多鑰匙帶着沉,再說,只要有賬房鑰匙就好了,要那麽多會弄混的。”
我問他:“你有賬房鑰匙?”
他啊了一聲,說:“沒有。”頓了頓,“還要進去嗎?”
我點頭,轉身找着繞到前面的路,“進啊,也沒其他地方可以去啊。天都快黑了,這人生地不熟的,死哥哥,又不管我,還叫我來帝京,明天我就回江南去!” 。
衣袖突然被人拉住,疑惑的回身,卻見着夕陽的背光裏,蕭歸寂唇角含笑,眸中溫柔閃亮,這副模樣......我驚了下,忙做好了再聽一回表白的心裏準備。然而他卻只是那樣笑了笑,指了指分堂高高的圍牆,“我突然想到,還可以翻牆進去。”
“翻牆?”我愣了愣,“這樣真的......”腳下突然一空,不過半句話之間,我竟被蕭歸寂拉着跳過了牆頭。腳下踩着分堂的小石路,我将方才那沒說完的話說了出來,“我說,蕭閣主,你連自家的牆都翻,這樣真的好嗎?”
他笑了笑,“這有什麽,你從前......你從前難道沒有翻過自家的牆?”
“沒有啊。”我盯着腳下的小路,落日餘晖,光線慘淡,這一處偏僻,沿路并無點燈,擡頭朝四周昏暗的虛空裏瞧了一眼,我回身看着他,苦笑道:“小時候家裏的牆翻過幾回,都是在院子當中,沒有出過莊門。後來,又沒再回去,所以沒來得及翻啊。”
頓了頓,我啧啧道:“恩,趕明兒回去翻個,也算是人生圓滿啊!”。
“人生圓滿?”清清淡淡的聲音有些虛晃,“只是翻一回牆就圓滿了?長歌,人生,可不止這些啊。” 。
“比方說?”
“比方說,國之安泰、天下平定、江山穩重、社稷無憂......”
“啊,這些,朝堂之事哎~~~”
“那麽,江湖無瀾,武林盛世?”
“啊,這些......武林盟主好像沒有女人當的罷?” 。
蕭歸寂望了眼天,眼中情緒不明,似是萬千相集,又像是空無一思,默了一瞬,他聲音低沉,就像那日在郁白河旁,“那麽,婚姻嫁娶,相夫教子,兒孫滿堂可算得?” 。
我愣了下,“這個,自然,是,算得了。不過我......”咬咬牙,狠心道:“我師父曾說只有嫁給愛自己的才能幸福,但是我覺得如果相愛會更美滿。”
他好像不大明白,“所以......”
我說:“所以我注定要孤獨終老啊!”
他還是不大明白,“為什麽?”
我嘆了嘆,“愛一個人,怎麽舍得要他陪着我躲躲藏藏,怎麽舍得要他與我一同擔驚受怕,怎麽舍得要他因我而受到無辜之傷。”見他還是不大明白,我咬牙切齒道:“盟主,就是我爹啊,一直在追殺我!” 。
他微微一怔,看向我目光有些一種異樣的複雜,“你是害怕,連累了他?”
我點頭,“終于明白了!平日裏腦子挺好使的,今兒怎麽這麽笨呢!”
他皺了下眉。我忙呸了兩聲,笑道:“啊,不是,我不是那麽個意思,我是說你太聰明了,連這麽複雜婉轉的表達都能懂......”
“長歌。” 他突然喊了我的名字。
我看向他時,他卻正擡頭看着天上初起的星子,消瘦的下巴如刀刻一般,在昏暗的光線下,白皙如光,墨染長發自耳後順下,伴着分堂精致的院景,如同一幅畫。這副畫說:“我記得,在明安時,你好像很怕我?”
惶然從畫中回神,我啊了一聲,道:“我以為你會揍我或者殺了我。”
畫面動了一下,畫中聲音清清淡淡,“就因為貢海那幾間房子?誰同你說我很小氣的?”
我想了想,老實回答:“我哥,恩,阿倉也說過。”頓了一下,“不過後來阿倉又說你一點兒都不小氣。”突然想起在吟州小鎮上那個夢來,“對了,我在吟州時,有一天做夢,還夢到你來揍我,後來又不揍了。”
畫中聲音咳了幾聲,畫中人低頭看着我,突然笑了,“這麽巧,我也做夢去揍你,後來又不舍得揍了。”
我驚訝的看着他,“你也做那個夢了!也是要揍我!你你,你,你是不是每天都想着要揍我,所以才做這樣的夢!我師父說過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他竟然真的點了頭,“我是每天都想着你啊。” 頓了頓,“現在怎麽不怕我了?”
我更驚訝了,“現在我們不是朋友嗎?”
“朋友?”他疑惑。
我說:“是啊,先前同我表白過的,現在與我都是朋友啊。你剛才不是同我表白了?”
他說:“哦,算是罷。”
心中松了一口氣,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就是嘛,江湖道義有言,朋友之間不許自相殘殺!所以你不能揍我,所以我就不怕你了!”
蕭歸寂:“......”
我笑了笑,看着四周沿路而植的桃樹,将要被夜幕包圍時,突然想起一件事兒來。
蕭歸寂喜歡的那位已經故去的姑娘,到底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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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毵毵的怨念:沒有榜單不幸福!!!!
18夜深忽入深水井
天色已晚,濃重的暗雲将星月遮了個嚴實,夾雜着寒意的風自北方呼嘯低喘。
我覺得吧,所謂月黑風高殺人夜,說得便是今夜。 。
百裏閣分堂已是一番靜意,堂前風掃而過,帶過幾片不堅定的枯葉,打着旋兒擾入漆黑中。我蹲在高高的牆頭上,回身望了一眼依稀燈影搖曳的清羽苑,拉下夜行衣上偌大的帽子,跳下高牆,迅速向着帝京最中央飛步而去。
我今次之所以能順利離開錦岐山,不被師父發現,全然是仗着有個與我打着掩護的師弟。
天下中州不過幾十年,各方異動威脅帝國統治者,不在少數。雖是如此,當今天下在白秋倉他老爹的統治下,倒也算得上平定安寧。
我師弟出身将門,一家三代均是為當年北陵一統中州鞍前馬後馬革裹屍之大将,父親與哥哥更是因早些年平定邊境戰亂有功,一個被封了一品護國大将軍,一個被冊了二品鎮北将軍。師弟是家中老幺,原本護國将軍是想着送他去宗學,讓他學文詞歌賦,将來再考個狀元。将軍府也可得文武雙全之名。
無奈我那師弟,承了父兄一身練武的驚奇骨骼,對于詩詞歌賦偏偏記不到心上。這叫兩位将軍很是憂愁,但憂愁歸憂愁,總不能浪費了他這一身驚奇骨骼,便叫他跟着校場的武士學武,又分別親自教誨,很快便發現大家都教不了這位将軍府的小公子了。究其原因,竟是師弟學得太快,大夥再無藝可授。偏偏又近年又沒什麽大戰小亂,戰場歷練也須得講求時機。最後有人同兩位将軍進言。說遠在千裏之外錦岐山上,隐居着一位高人,或許可教小公子。于是,我便有了個師弟。
在這個月黑風高之夜,之所以提起我師弟,是因為我如今要做的這件事兒與他有很大的關聯,或者說,我如今要做的這件事兒,是因了他的托付。
六月二十六,月上東山。
師父早早的便歇下了。我拉着睡眼惺忪的師弟爬上小梯子,坐在離師父睡房最遠的廚房頂上,看星星。皓皓銀月将星光遮了大半,灑在錦岐山間,山頂唯一一顆梧桐樹葉銀光微閃。我指着山頂同師弟說:“小風你看,那棵樹在發光。”
師弟已是睡意昏昏,聽了我的話,也不過擡眼瞥了一眼,應了一聲“恩”
我嘆了嘆,同他說道:“小風啊,師姐要與你說一件事情,事關重大,性命攸關,你要不要聽?”
他眼睛睜大了一點,點頭恩了一聲。
在心中醞釀了一下,我說:“聽說帝京中秋節的花燈會十分好看,我想去看一看。但是這事兒師父定是不會同意的。” 。
他眼睛完全睜開了,一臉驚訝的看着我,半晌,驚呼道,“師姐,你要下山!”
“噓——”我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屏息聽着屋中動靜,一片寧靜,只有山中蟲鳥聲層層疊疊。松了一口氣,我将手從他嘴巴上收回來,“你小點兒聲。”頓了頓,“去看完花燈會,也算是圓滿了,我便就可以放心的退出江湖去寫話本子了。”
師弟表情有些奇怪,盯着我半晌,他問:“必須要去帝京嗎,別處不行嗎?比方說玉羅城,吟州,明安,還有雲胥,這些地方的花燈會也是很好看的啊。” 。
我有些不解,“難道帝京有什麽猛虎兇獸?”
師弟咂咂嘴,“啊,我只是擔心帝京那樣守衛森然規矩繁多的地方,師姐你可能還沒看花燈會,就被關進大牢了。” 。
我白了他一眼,“切,我哥上回來信說他在帝京,有他善後,我怕什麽,倒是若去了其他地方,沒了我哥善後,說不準你師姐我真會像你說的那樣。”
師弟笑着點頭,“說的也是。”頓了一下,“那師姐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師弟有難,師姐必幫。這是師門不成文的規矩,反之也算數。先前都是我托師弟辦事,如今他一開口,我想也沒想,便爽快點頭,“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
他擡眼看向遠處山頂那一樹銀光,看了一會兒,又将目光轉回到我身上,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似是下了多大的決心似的,他說:“請師姐代我同缇語道一聲安,要她等我回去!”
缇語,這名字,一聽便就是個女娃娃,我樂了,目光在他身上打了兩轉兒,“行啊,你小子,還藏着個相好的啊,先前怎麽沒聽你說起過?”
師弟卻緊緊抿着唇,月光下緋紅了臉色。也沒答我的話,便匆匆自小梯子上下了屋頂,躲到屋裏害羞去了。
這一路,我猜測了無數次這位能讓師弟臉紅羞澀的究竟是誰家姑娘。但萬萬沒想到,她竟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還記得當時尚且在明安到吟州的馬車上,我隐晦的同白秋倉問起時,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後說道,“你問她幹嘛?她可是我父王宮中的婉儀主子,小謝啊,難不成你其實喜歡女人?”
“你才喜歡女人!”想了想不對,又改口道:“你喜歡男人!”頓了頓,不大甘心的問道:“你确定她是宮裏的娘娘?難道不是同名?”
“同名?”白秋倉笑了笑,“不可能!阿寂當年為她可是差點将金殿給拆了啊,若不是我父王念他們蕭家世代護主有功,缇語又自願入宮,啧啧,臨南候府差點毀于一旦啊。”
我心中一個咯噔,這位婉儀,想來也是位絕色,能叫蕭歸寂大鬧金殿就罷了,竟然還能叫我那傻師弟心心念念的惦記着,當真是位傳奇,我倒是很有興趣得以一睹芳容了。
我啧啧嘆了兩聲,“原來百裏閣那些桃子是位她留的,啧啧。真想看一看這位娘娘是什麽模樣的,哎,對了,阿倉你見過沒有,是不是像仙子?”
白秋倉突然咳了兩聲,奇怪的瞧着我,“你竟然這麽想?阿寂留那些桃子不是為她。”
我說:“啊,原來蕭閣主這麽多情風流!”
白秋倉:“......”
金殿外牆根兒裏,我找了一處陰影将自己藏了進去。擡手摸了摸胸前硬邦邦的小盒子,那裏頭裝的,是師弟送給那位婉儀的玉簪和一封情書。情書我偷偷打開看過,但無奈師弟筆跡太潦草,我辯了半宿,才勉強認出當中的幾個字來,寫的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在陰氣森森的風中,我嘆了一聲,“師弟啊,師姐為了你這是拼了老命了。”
宮牆內燈影突然閃爍了一下,在心底數了三個數,我提起一口氣,借着夜色遮掩翻進了皇家大院兒。《》
據那日白秋倉爆料,這位名喚“缇語”的婉儀,居于浮華殿,此殿位于皇家大院兒的最北部的東北旮旯裏,偏僻的很。想來這位令外頭人牽腸挂肚的婉儀,在裏頭過的并沒有多好,多半是不盡人意。
因為怕近來迷路,從外面翻牆時,我幹脆将地點選在了金殿東北牆角。翻牆入殿,腳下便是一滑,身子迅速向後仰去,接着腳下一踩空,身子迅速下落,忙撐起胳膊扒住凸起的臺沿,終是來得及,吊在了一處井壁之上。
頭頂帽子已經滑落,額前冷汗風幹了寂寞啊,皇家大院的井啊,你怎麽被建在牆角啊。
如今境況,爬上去,難。松手跳下去,難。等待救援,開什麽玩笑,雖然我對朝堂不大熟悉,但大雲律例還是曉得一些的,比方說半夜亂翻人家的牆,按律當收監。不過像我這樣半夜翻金殿的牆,大約就是,按律當誅了。即便我有個從來沒見過面的太後姑姑和傍晚時剛見過一面的貴妃姨娘,也免不了被關幾天。
再說,這樣偏僻的地方,離着那偏僻的浮華殿尚且還有一片翠竹林的距離。啊,不說了,保持體力,本女俠覺得罷,快......撐,撐,撐......不住了!
手間突然打滑的厲害,原本藏在胸前的小盒子突然滾落而出,傾耳一聽,身下深處有狠狠打水聲幽幽傳了上來,我閉了閉眼,是水井!腦子瞬間清醒過來,連忙牟足了勁兒将胳膊往臺沿外扳了扳,腳下踩着井壁滑了幾下,差點掉下去。再不敢有大動作。
也不知過了多久,陰沉的雲朵自天幕褪去,露出了嫩黃的月牙兒,我猛然想起,這如今已是七月底了,朔月将升,望月還會遠嗎?可我現今這狀況,怕是堅持到明兒早上便也是很難了罷。但若是死在這口水井中,怕是等屍骨化成泥土,也不會有人發現罷。
心中暗自嘆了一嘆,上天待我,大約實在有些不大公正啊。我只是想看場花燈,退出江湖,隐姓埋名,在市井間找間不大卻恬雅的小房子,安安靜靜的寫幾年話本子,嫁個長得好看聲音好聽的夫君,生個粉嫩的小娃娃,守着一畝三分田地,安寧的——。
“啊——”
夜空中,我這一聲慘叫也不知道能傳到何處,想必這金殿是不能安寧了。
在落入井中的這一瞬間中,我想,時至今日,全是我咎由自取,亂爬牆就是亂爬牆了,怪不得別人,乃至今日要淹死在這偏僻的水井中也全然是我一個人,啊不,還有我師弟的錯,與旁人無關!
不過......人說女主光環這種東西實在是詭異變态的很,若是換成旁人,比方說我那位姐姐,或者就已經葬身于這水井之底了,到了我這裏,卻是卡在了離水面還有一臂的地方,動不了了。
命懸一線的人,總是喜歡感悟人生。
于是我感悟道,出門前一定要同人打招呼,想想我若是出門前同蕭歸寂打了招呼,頂多我撐到天亮,見我不回去,他大概會想着出來找找。且不論能不能找到,但是知道有人在找,這撐下去的信念便就強大了許多。
現在被卡在這一處,已經連月亮都瞧不見,深幽陰暗中惡臭陣陣,似是自井底生發出來,我心中一驚,這口井,它不同于一般的水井,它是皇家大院偏僻一隅的偏僻水井,此類水井大都被荒廢來着,被荒廢了,就還剩一個用途,前日裏剛看過一個話本子,上頭說荒井适合抛屍。
突然遙遠的上方傳來陣陣模糊的聲音,我仔細聽了聽,像是有人再走路。再聽下去,便就聽到兩個不大的聲音從井口處傳來,沒入井中虛虛晃晃,聽不大真切,卻隐約是如此般——
一個說:“這一處保險嗎?”
另一個說:“這裏這麽偏僻,要不是上一回來為貴妃娘娘尋貓兒,我也不會發現,應該是保險的。”《》
那個又說:“那就好。”頓了頓,像是在同另一個說話,但又不像,“青菱兒姐姐,要怪只怪你知道的太多,是貴妃娘娘不放過你,可不是小林子我不饒你,到了下面好好看清楚,他日來尋仇時,可千萬別尋到我們這裏來。”
他們這是要......我瞪大眼睛,驚訝的盯着井口,果然,井口突然暗了下來,接着一個麻袋包裹直直的向着我砸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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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等下補更。以後只要是中午十二點之前發布的章節,全算前一天的。
19男兒有淚當面流
這荒井,大約是這皇家大院兒中的抛屍重地。我也沒想到在被砸進水中之後,還能掙紮着起來。
我此刻腳下踏着不知道是從多久遠的時期開始便積累起的屍體,井水竟是方才沒過膝蓋。但此時,我卻顧不得惡心和懼意,胳膊邊上,是方才被扔下來的麻袋,麻袋中有位姑娘,被人敲暈了,卻是還有生氣。 。
為了不叫身邊再多具屍體,我靠在井壁上,費力的将那姑娘身上的麻袋剝去,又将縛住她雙手的繩索解開,艱難的将她扶住,我擡眼朝上望了一眼,幽深又幽深,昏暗又昏暗,辨不清如今是哪個時辰。
就在此時疲乏之意卻突然襲卷而來,沖上腦袋,一陣昏沉,最後殘存的意識裏,我将那姑娘的頭扶住靠在了我肩上,又緊緊的将她拉住,不讓她跌回水中。
閉了眼,昏倦襲來。只依稀見到一道欣長秀魃的身影,自光明中向我走來,我這一處,全是黑暗,深不見底的黑,咆哮嘶吼的風。
我瞧着那道影子,身形像是蕭歸寂,心中有些歡喜,驚喜喊道:“蕭歸寂!你是來救我的嗎?”
那道影子并沒有回答,還是向我這邊走着,但距離卻似乎沒有改變,那樣不遠不近。
身後的黑暗似乎更濃重了一些,咆哮的風似乎已經發瘋。我有些急了,又喊道:“蕭歸寂!蕭歸寂!你快過來啊,你怎麽不往前走啊!救人要利索一點嘛!” 。
耳邊突然響起一聲驚叫,那道像是蕭歸寂的影子在原處搖晃了幾下,碎在了夢裏。
被尖叫吵醒,我睜開眼,正是那位姑娘,此刻正靠在我身旁一動也不敢動,緊挨着我的身子卻是不停的發着抖。我因出來時,身上多穿了件小衫,先前落入井中又驚又怕,倒也不覺得冷,現在被她這麽一抖,竟也覺得有些冷了。
井中不比外頭,即便是白日也是昏暗漆黑,當然我也不大清楚現在究竟是哪個時辰。但我想着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有我這麽随遇而安淡然處之的心境,想來那姑娘可能會害怕。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說道:“姑娘,你別怕,同是跌入井中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這井雖偏,但我們只要撐住,總有人會來發現我們的。”
半晌,沒有回應。我試探着叫了幾聲“姑娘”,問道:“姑娘,你還好罷?”
又是許久,大約是終于反應過來了,那姑娘開口道:“這,這這裏可是浮華殿後的荒井?”
我點頭說是。那姑娘突然嗚嗚的哭起來,我知道她這幅樣子,多半是以為我們沒救了,為了讓她相信我們還是有救的,于是我咳了一聲,鄭重說道:“姑娘莫怕,我哥會來救我們的。”
她卻是哭的更厲害了,我只好繼續勸慰她說,“真的,我哥真的會來的!他要是發現我不見了,定然會将整個帝京翻個底朝天的,我們一定會再次看到太陽的。”
她止住了哭泣,抽搭了幾下,問我,“不知姐姐是哪一宮的?”
“哪一宮?”我笑了笑,心中想着師弟的事情是斷然不能外說的,于是便說道:“啊,我不是宮裏的,就是路過這裏,覺得這牆挺高的,翻着試試能不能翻進來,結果就掉井裏了。”
她已經完全止住了哭泣,想來是明白了“危機時刻哭泣沒有一點兒用處,只會白白消耗體力”這一道理。我深感欣慰,便繼續道:“不過我并沒有覺得自己就會死在這兒了,我哥我的朋友們一定會來找我。雖然他們可能會來的晚一些,但,我總得撐着試試啊,萬一就得救了呢?”
井中一片沉默。良久,她輕輕笑了一聲,堅定的聲音貼着井壁一路上傳,“對,萬一得救了呢。謝謝你,姑娘。” 。
我謙虛道:“同是淪落人,也算是有緣了。我哥他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到這裏,好在還有你,我大概不會在他們到之前無聊死。倒是我該謝謝你了。” 。
她笑了笑,沒有再答話。
我同人在一起,一般是閑不住嘴的,便就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她時不時的同我搭幾句話,井中時光過起來,倒也算是飛速。
只是肚子不饒人。在肚子響了第三遍之後,我捂着肚子抱怨道:“好餓啊,出去了一定把我哥吃成乞丐!”又朝着井口喊了一嗓子,“有沒有人啊!”
雖說是喊,卻因了餓着肚子的緣故,聲音并不算大,估計連井口都傳不到。
“哎......”暗自嘆了嘆,剛要說話。那姑娘突然出聲:“噓——你聽,外面好像有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