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8)
也随我搬了過來,原本就是我将人家帶進鳳凰分堂,如今我離開了,自是要帶她出來,總歸住宿費有我哥出,多了個說話的人,我倒也樂得自在。
搬進客棧後,蕭歸寂來找過我兩回,不過都是在夜深人靜子時分。
第一回,我倚在床沿上看話本子看的入神了些,沒有聽到絲毫的動靜。他幾時進來,我是半點覺察也沒有。直到手中的話本子被他抽掉,我才猛然大驚,下意識的摸出枕頭下的銀針便向着他刺了過去,他卻是沒有躲,于是銀針便借着我手中淩厲的勁兒直刺入他的頸間。
他悶哼了一聲,卻朝我笑了一笑,盡是苦意,“這次用的什麽毒?”。
他此時已是臉色慘白,我也被吓的不輕,雖然不喜歡他纏着我,謀他性命這樣的事兒,我卻是沒有想過的,何況神醫秦飍,還須得靠他引薦。呆了一呆,我說:“沒,沒有名字,我昨兒剛配的。” 。
他臉色更白了,捂着脖子靠在床沿上,聲音低如蚊蠅,“配毒的方子呢?拿給我。”
昨兒配的這毒,我拿一只兔子試過毒,毒性十分淩厲沖激,那兔子不過跳了兩下,便再也沒有起來。而見他竟還能撐着問我要配方,我一面驚奇着,一面老老實實的跳下床,去為他拿配毒的方子。
接過毒方看了一眼,他突然低低笑了一聲,說道:“長歌,你扶我去分堂罷,路上念給我聽,我,我看不清了。” 。
我驚得瞪大了眼睛,心中卻是慌了,這毒性極為沖激,他能壓制到現在已是不易,竟還要我扶他去據此有五條街道之遠的分堂。
大約是見我沒有動作,他又重複了一遍,聲音中已經聽出些虛弱的意味兒,“長歌,扶我過去。算我求你。” 。
見他如此,我不敢再有所猶豫,忙架起他的胳膊,扶着他出了客棧。。
不過走了一條街還不到,他便有些昏沉了,将整幅身子都壓在了我身上,他這個人,看起來高高的,卻并不算重,只是身子消瘦的咯得我肩膀疼。
拖着他艱難的走了五條街,終于到了分堂跟前。此時已是在一刻鐘以後,他早已靠在我身上,一動也不動。等着分堂來人開門的間隙裏,我擡手試了試他的鼻息,微弱卻還是存在,微微松了口氣,擡眼正瞥見他額前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心間顫了一顫,差點腿一軟将他丢在地上。我晃了晃他的胳膊,輕聲喚道:“蕭歸寂,蕭歸寂,你,你怎麽樣了?”
他眉頭微動,眼睛微微張開,喉間也發出聲來,微微張了張嘴巴,他輕聲道,“還沒死。”頓了頓,他突然擡起手來放在我眼睛上,“別哭,我不會死。長歌,別哭。” 。
我愣了愣,擡手摸了一下自己臉,果然有些水跡,一霎那,我被自己吓到了,我竟然,竟然就這麽被他吓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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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此時,分堂弟子開了門,見閣主重傷,一副将死不活的樣子,先是愣了愣,接着立馬将我們迎了進去,情緒與行為處事之風都極為淡定,就像是見慣不怪一樣的,将我們引去了分堂的藥房。
藥房中只有一位值夜的先生,見我們這副樣子進去,反應竟同那位開門的弟子一樣淡定無比,只上前同蕭歸寂詢問道,“不知閣主此次中的是個什麽毒?”
蕭歸寂眼皮微微擡了一下,頭倚在我肩頭,捏了捏我的手,“長歌,把毒方給先生。”
我忙掏出毒方遞過去。
那先生接過毒方,便急忙忙跑到藥材櫃子前翻找起來。我便扶着蕭歸寂在一側的小榻上坐了下來。他依舊靠在我肩頭,微微撐開眼,瞧着那先生跑了跑去,極輕的嘆了一聲,閉了眼,卻開口道:“川穹、芫花、萬丈須、忍冬藤......咳咳......咳......”
突然吐出一口烏黑的血來,我呆了一下,忙拿衣袖給他擦着嘴角,卻是說不出話來,只暗地裏将他的手握的緊了些。
那先生還在翻箱倒櫃的找藥材,他卻咳得停不下來,口中不停的吐着血,一片片滴在月白衫子上,大片烏色。我一面為他擦着嘴角不斷流出的血,一面握着他的手,說話時,竟有些不利索,“蕭,蕭,蕭歸寂,你,你可別吓我,我......”鼻尖酸澀的有些難受,也顧不得那麽多,我緊緊握住他的手,“你撐住,你撐住了,我就搬回來住!”
緊緊依靠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他猛然睜開眼睛,又閉上,手指勾了勾我的手指,輕聲道:“好。我......咳咳咳咳,撐住。”
那先生突然轉過頭來,看着我們,神色有些奇怪,卻是拿着一張另一張單子走到我們跟前,“閣主,藥材是找齊了,屬下念一遍你聽聽對不對——川穹、芫花、萬丈須、忍冬藤、小飛揚、夏枯草......還有一味無花果。”
蕭歸寂眉頭皺了皺,極輕的恩了一聲,道:“還差天山雪蓮啊,段堂主那邊有,你去拿罷,速去速回。” 。
“是,屬下領命。”先生抱拳一拜,不再停留,迅速轉身離去。
他又咳了一番,漸漸平靜下來,靠在我肩頭似乎有朦胧的睡意,我剛要松一口氣,突然想起這要是睡過去還指不定能不能醒來,登時心中警鈴大作,晃了晃他的身子,我說:“蕭歸寂,你可要醒着啊,你別死啊,你死了我就不回來了,聽見了沒有?睜開眼睛啊,聽到沒,乖,睜開眼看着我,快點!”
他果然睜開眼看着我,眼中原先如同星海的亮光此時一片灰暗。卻只是片刻,他又重新閉上眼睛。我忙又搖晃着他,“蕭歸寂,你給我起來,快睜開眼看着我,啊,不看我也行,看哪裏都行,睜開眼就行。” 。
眼皮動了一下,卻是沒有睜開。突然又猛烈的咳了起來,更多的暗黑的血,吐了一地。
身子似乎已經完全撐不住了,我伸出手從他腰間環過去,半抱着他,“你撐住啊,你撐不住,我,我,我就哭給你看!” 。
他沒有回答,只是又咳了幾聲,吐了幾口血,頭抵在我頭上,微弱的喘着氣。
突然,藥房的門被大力推開,只覺眼前藍風一晃,藍衣女子皺着眉出現在我們面前,先是喊了一聲:“閣主......”
而後見到我,愣了愣,捉起蕭歸寂的胳膊大約想要為他把脈,卻被蕭歸寂擡手躲開,我正驚異于他此刻使出的氣力是從哪裏來,便聽那女子開了口,聲音冷冷,像是帶着冰碴兒,“怎麽回事兒?閣主怎麽會突然中了毒?”
我張了張口,實話實說道,“是,是,是因為......”手突然被緊緊握住,肩頭突然一輕,我疑惑的看向蕭歸寂,卻見他硬撐着張開眼睛,硬撐着坐得端正,聲音也如同平日裏一般沒什麽情緒的淡然,只是音調輕了許多,“我沒事,段堂主不必如此大驚小怪。”頓了頓,“雪蓮交給梵解了?”
聽了他的話,藍衣女子臉色變了一下,眉頭皺的更深了些,眼中透出些憤恨的光芒來,卻終是點了點頭,“梵先生已經去熬藥了,還請閣主再撐半個時辰。” 。
“半個時辰......”我忍不住咕哝道,“那麽久啊。”偏頭看着他,“你還行吧?坐着累罷?要不再靠着我靠一會兒?或者直接躺下?”
他順勢将頭又靠了過來,握了握我的手,“再靠一會兒就好。” 。
我點點頭,見他又閉上了眼,不大放心的囑咐了一句,“你閉上眼休息可以,可別睡過去啊,要不我真哭給你看。” 。
被握住的手又緊了一下,他沙啞的聲音輕輕響起,“好。” 。
趁他休息,我偷偷擡眼打量了眼前的藍衣女子一番,細眉杏眼,眉間卻帶着冷傲,臉上沒什麽表情,對上她那雙眼睛,裏頭冰冷的目光讓我打了個寒戰。握着的蕭歸寂那只手也跟着動了一下,我忙啊了一聲,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沒事沒事,就是半夜三更天怪冷的,你可要撐住啊。”
他恩了一聲,又沒了聲音。
我也沒敢再去看那藍衣裳的女子,只覺得她有些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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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毵毵說】額,因為,因為今兒男神生氣了。毵毵也不開心,于是,閣主就慘了。。。
23相見時在青樓中
此事之後的第三日。
因白日裏跟着哥哥入宮見了一次我家那位太後姑姑,一整日的繁瑣禮儀,又因着太後看似有意無意的提了一句那日我翻牆落井的事兒,心中難免戰兢害怕。這一日惶恐緊張,等從金殿出來時,早已是累成了一坨。
這一坨拒絕了謝家大公子一起回王府的要求,蠕動回了四方客棧。早已是疲憊不堪的一坨,匆匆洗了個澡,便撲到在床榻上,再也沒有起來。
直到夜半更深時。
恍惚間似乎有一雙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臉,又捏了捏,扯了扯,揉了揉,頓了一下,又用手指戳了兩下。我忍了一會兒,終是扛不住這一番折騰,擡起手啪一下将那只手打掉,翻了個身兒,繼續睡了過去。
突然一陣清風帶着繡綢料子拂過我的臉,神識終于扒拉了一下混沌,露出了小小的一角。方才那雙手又撫上我的臉,捏了捏,扯了扯,揉了揉,戳了戳,又拍了拍,玩的不亦樂乎。似乎還不盡興一般,又捏了捏,扯了扯,揉了揉,戳了戳,突然臉上氣息一暖,觸感分外柔軟。
經歷此一番,神識終于揮劍破開混沌,持劍而立,威風凜凜。
我閉着眼睛,動了動喉嚨,壓抑着怒意,開口道:“玩的很歡快啊。”
臉上唇瓣抖了一下,迅速收了回去。我睜開眼,只見某位昨日還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閣主此刻正興致勃勃的蹲在我的床上,雙手背在背後,一臉笑意,面色微紅,唔,像是個傻孩子。
等等,好像哪裏不對勁兒......
我瞪大了眼,猛然翻坐起身,迅速擡腳,一腳将他踹下床,将自己捂在被子裏,着他從地上爬起來,又一臉無辜的看向我,似乎還想再一次靠過來。我将牙咬的咯咯作響,“流氓!”
他靠過來的腳步頓住了,望向我的目光中充滿了訝異,突然他笑了,“長歌,我們......”頓了頓,“走吧。” 。
“什麽?”我不大懂他說的話,把人騷擾醒了就算了,這大半夜的能去哪呢?
他瞪着我,眸光澄澈,面上一派無辜,“你忘了?前夜你說的,我不死,你就搬回分堂去。梵解先生可以作證的。” 。
我愣了愣,得,我還真說過這麽個話,他又找了個證人,是連逃都逃不掉了。默了一瞬,我嘆道,“罷。可是這大半夜的,天亮了再搬罷。我快累死了,讓我睡一會兒。”
說着我便又順勢躺了下來,眼風裏瞥見他還在原地站着,卻是不動。撐起身子,正想要他先回去,他倒是先開了口,“白天入宮,金殿當中沒有人為難你罷?”
我搖頭,“沒有。我哥在前面頂着,我沒怎麽說話。放心吧,快回去吧。”
他卻突然轉身去尋了一張椅子過來,置于我的床前,撩起前袍往椅子上一坐,他笑着看着我,“那就好。你睡吧。我在這等着。” 。
我張了張口,白了他一眼,翻了個身兒,“随你。” 。
自此,我結束了短暫的客棧生活,于第二日清晨,搬回了百裏閣分堂。
剛回到堂中不過半日,白秋倉便就來找我一起出去尋樂子,一同前來的,還有哥哥和姐姐。雖說我并不大想同姐姐同處一堂,但在這堂中也實在是無聊,便就應了。
但白秋倉和哥哥卻并不急着要将我帶出去,說是他們尋得的這一處地方須得要裝扮一番才能前往。問及要去何處,白秋倉支支吾吾了半天,終于道出了三個字:“苦竹閣。”
我呆了。帝國民風開明,男女之間的确沒有那些個封建束縛,但作為女兒家,縱然是江湖兒女,尤其是未出嫁的女俠們,對于青樓這一類地兒也是有所避諱的。所以如今白秋倉與哥哥帶着未出嫁的姐姐來找未出嫁的我,想要我們陪着他們一同去青樓尋樂子。
這主意,不得不說,真是太棒了!
青樓我不是沒有去過,先前偷偷溜出師門時,與小鹿一起也去過,不過那些都是些庸脂俗粉的煙花柳色之地,是實打實的情.色旖旎的風月場所。早聽聞帝京苦竹閣與旁處的青樓不同,剛到帝京時,我的确有去一探究竟的打算,只是這些日子來,事情一多,便就忘了。如今被白秋倉與哥哥又将這興致提上來,我自是難以拒絕。當即便開始變裝。
我自己原本梳得就不是多麽繁瑣的發髻,只偷偷用了一根蕭歸寂早上忘在這裏的發帶将頭發散下來重新束了起來,又換了一身哥哥帶來的男裝,正合身。又貼了一片小胡子便就成了。
但姐姐發式卻十分繁複,單是要拆開來重新梳理便要費個把時辰。手剛搭上姐姐的頭發,剛摘下一支簪子,姐姐突然捂着頭發,道:“算了,我不去了。想想看那樣的地方實在不是女孩子該去的。小歌,要不你......” 創網
我忙按了按胡子道:“我自是要去了,姐姐若不想去,便就在堂中等一等罷,院中還有位姐姐,我去把她找來同你說話解悶兒。”
姐姐猶豫着,白秋倉卻給我使了個眼色,我收到信號,便跑出去找青菱兒。見到我的樣子,青菱兒吓了一跳,差點兒就喊出來,我捂住她的嘴巴,同她解釋說這樣出去是要辦大事兒,好歹是将她帶到姐姐跟前。
也不知道哥哥或者白秋倉同姐姐說了什麽,我帶着青菱兒回來時,她竟沒有再堅持着要我留下,只是道:“好吧,那你們早些回來,要不然小侯爺回來了,我不好交......”
她話還沒說完,我哥便就拉着我跑了出來,一面跑着一面道:“含煙妹妹近來碎話真多,這樣囑咐下去,等蕭瑟那小子回來了,我們哪裏還出得去?啧啧,真是......” 。
白秋倉在我們身後跟着,也附和道:“對的嘛,阿寂要是知道了我們帶着你跑去苦竹閣,他鐵定得把苦竹閣和王府一起拆了。” 。
動不動就拆房子,腦中靈光一閃,我恍然大悟道:“原來臨南候府管得是城建啊!”
已是月華初上,燈影錯晃。
我同白秋倉并哥哥,坐在苦竹閣二樓正中央最好的位子上,望着對面樓臺之上,露了肚臍兒的姑娘腳下輕舞。各人臉上皆是滿足之色。白秋倉與哥哥滿足的,是因此間姑娘的确美貌了得。而我滿足的,則是這帝京第一青樓果真是名不虛傳,與那些個風月煙花之地,确然不同,除此之外,咳咳,左側欄杆那裏,站着年輕的公子,長相實在好看,正合了我的眼。。
這苦竹閣裝飾與旁處有很大的不同,個中舞臺倒是不缺少,只是每位姑娘都有着自己單獨的小院兒,大多數常客便就是直奔小院兒,像我們這些初來乍到的卻只能在這主樓中先欣賞一段歌舞。
而這主樓便就是樓頂通梁,大梁結節處綴着幾朵顏色各異的絲帶做成的花兒,挽着花兒的絲帶繞梁周匝,樓頂便就是形彩亮麗,卻也是簡單自然。
當中大舞臺一個居于整間主樓中央,臺子紮得高,主樓三層,二樓與臺同高,是賞舞挑姑娘最佳的地段兒,而我們所處于的這中央位段兒,卻不知白秋倉是動了怎麽樣的關系才得來的。
我盯着欄杆那一處的公子看了許久,內心争鬥了一番,終是腆着臉開口向白秋倉問道:“阿倉,你可知那邊那位......”
話還沒說完,便就被哥哥的驚呼聲打斷了,哥哥指着臺子上正翩然而舞的美人兒,說道:“小歌啊,我怎麽瞧着那個姑娘,那麽像蕭瑟呢?”
我聞言一愣,将目光從欄杆旁移回來,看向舞臺,那當中被一群舞娘圍着,翩然而舞的那個,以薄紗覆面,僅露出的眉眼,的确與蕭歸寂一般清俊秀氣,眼中又是淡淡的情緒,時不時目光流轉過來,盈盈剪水。
我覺得心間有些奇異的情緒升了起來,就像是原本浩瀚無垠的夜空中,漫天星海突然隕墜,猝不及防的發顫。 。
白秋倉這時也在一旁叫道,“真,真真是阿寂啊!他是不是瘋了?難道臨南侯府和百裏閣都窮到這種地步,需要他親自出來做這樣的兼職了?”
望着臺子上那個口咬鮮花扭着身子,在一衆舞娘當中翹臀旋轉的身影。我皺了皺眉,擡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看向白秋倉,問道,“你是說,其實他現在是在工作?”
白秋倉啊了一聲,晃着頭嘆道:“舅舅也真是的,王府開支不夠可以同朝堂同父王說一聲嘛,啧啧,這般為難了阿寂了。” 。
我喝了一口茶,笑道:“真正的英雄豪俠,就該是可文可武可良可妓可攻可受,拿得起放得下,受得起衆人朝拜,做得了青樓姑娘的嘛。” 。
“噗——”我哥一口茶噴在欄杆上,引得許些人向這邊望了過來,左側欄杆旁的那位公子也轉過了頭,我沖他抛了個媚眼兒,看到他臉色騰然緋紅,收回目光瞧着我哥,我說:“怎麽?我說的不對?”
我哥啧啧嘆了兩聲,道:“對對,不過小歌啊,你什麽時候這麽護着那小子了?看上人家了?”
握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灑了幾滴茶,被我不動聲色的用袖子抹去,擡眼望向舞臺上猶在扭着身子的人,我說:“哪能啊,不過是覺得前日裏中了我的毒還能撐着活到現在,敬他是條真漢子罷了。” 。
我哥啊了一聲,不說話了。白秋倉手指随着悠揚的樂聲在桌子上打着拍子,也不說話,一桌便就沉默起來。
一曲畢,舞步盡。
苦竹閣的老.鸨自臺下而上,年紀并不大,雖穿着妖嬈,而臂間有力,動作之間少不得武林中人常有的姿态,想必身份必定不簡單。
只見她越過一衆舞娘,行至蕭歸寂身側,轉過身來往樓內圍觀衆人掃了一周,開口時,聲音冷漠,自帶三分威勢,“各位爺,想必大家是知道今兒咱們閣中最聰慧的蘭依姑娘要選一位有緣之人共度良宵。各位既來到我苦竹閣,便該知道蘭依姑娘的規矩,下面,咱們就開始,哪位爺堅持到最後,咱們姑娘就侍候哪位爺。”
話音落,一衆纨绔皆拍手叫好。這衆纨绔中,自是包括了白小王爺與謝大公子。而我之所以沒有與他們一同做了纨绔,全然是因為我早已被蕭歸寂就是有名的蘭依姑娘這一事實驚呆,忘了拍手罷了。
蘭依姑娘的規矩,奇怪的很,不比喝酒不比吟詩作對不比武藝不比唱功琴技,而是比心靜。通俗點講就是,我不說話,你也不說話,相互耗着,耗到最後的就是贏家。 。
我以胳膊撐着臉,看着各桌上的人正襟理袖,端莊坐着,而蕭歸寂也是在舞臺上擺了一張桌子,在桌前席地而坐。雙方僵持,我覺得有些無趣,又覺得好笑,照這種比法,比個幾天幾夜也未必有什麽結果罷?真是一群人腦子都被驢踢了。
我哥和白秋倉腦子也被驢踢了。
不過我向來是難以在這樣的環境中煞有其事的同一群腦子被驢踢過的人,坐在一起不言不語超過半個時辰的。所以不過一刻,我便站起身來,啪啪的拍了兩下桌子,同另兩位被驢踢過的爺說道:“你倆在這兒耗罷,我先回去了,太無聊了。坐不住。” 。
我哥同我揮了揮手,沒有說話。白秋倉看着我,眼神有些焦急,卻是捂着嘴,也不說話。
我沒好氣的說道:“有話就說,難不成你還想做個斷袖王爺不成?”。
話音落,便感受到無數目光朝我這邊射了過來,像是無數的箭矢,要将我淹沒。白秋倉瞪了我一眼,嘴角動了動,終于開口道:“你不等阿寂一起回家了?”
我朝舞臺上看了一眼,臺上人也正往這邊看過來,四目相接,我皺了下眉,收回目光,看向白秋倉,笑了笑,“你說等誰?他也來了?我怎麽沒有看到?” 。
白秋倉驚訝的望着我,半晌,似乎是頓悟了一般,站起身來,“我同你一起走。”
我哥終于忍不住叫道:“你們不義氣!說好了一起來一起走的!” 。
心中突然莫名煩躁,将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摔,随着咔嚓一聲,茶杯裂開,掌間一瞬熱流,随即是顫心的痛意。我閉了閉眼,緩了一下情緒,看着我哥,“那就一起走好了。”
我哥咂咂嘴,盯着我按着茶杯的手,小心的開口,“小歌,你的手......”
我這才擡起手,翻過手掌看了一眼,将手背到身後,又往臺上瞥了一眼,另一只手伸過去拉着我哥,“我沒事,走吧,帝京的青樓也不過爾爾,無趣!” 。
然而将一轉身,往前走了不過兩步。方才明明下了臺子的老/鸨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各位爺,頭一回來罷?苦竹閣規矩,開始後一個時辰內,不得離開。” 。
話音落,便真的有看上去身強力壯的武士過來将我們攔住。
忍不住緊緊皺起眉頭,我咬着牙轉過身,眯眼看着臺上的人,冷笑道,“是嗎?這世間,還從來沒有人敢攔住小爺的。我若想走,就算是青羽衛來了,也照走不誤。” 。
頓了頓,無視白秋倉不斷的晃動着我的袖子,我繼續說道:“統共不過一個青樓罷了,毀了也無妨,又沒什麽意思。” 。
老/鸨卻是笑意吟吟,“小姑娘逛青樓,也不怕被家裏長輩打屁股!” 。
我驚了一驚,她竟然看出我是個姑娘。樓中一片嘩然,因着此事兒,又幫着“蘭依姑娘”淘汰了許些定力不夠的,我功德十分浩大啊。
既然被看出來了,我便也不做作,将唇上鼻下的小翹胡子揭了去,有些痛,卻比手上的要輕的多,擡手揉了揉鼻子,我笑道:“這位女俠好眼力。想必也看出另一位不倫不類之人了罷?要不要本姑娘幫你将他揪出來?”
老.鸨臉色微變,飛速的瞥了蕭歸寂一眼,此刻他已經站了起來,看向我時目光平靜。
我笑了笑,指了指欄杆那邊,“那邊那位小哥,我看了他一晚上了,也是位姑娘呢。你這青樓倒是挺吸引姑娘的。” 。
掌間之痛已然鑽心,隔着衣帶我将手掌緊緊握起,額前冷汗卻是藏也藏不住。
大家的目光都被那位無辜被我指作姑娘的公子吸引了去。我趁機抽出了軟劍半聲笛,跳上欄杆,一手持劍一手藏于背後,大聲道:“規矩這個東西對我從來......”
話只說了一半兒,另一半兒“都只是擺設” 還沒有說出來,白秋倉與我哥突然在我背後驚呼了一聲,吓的我差點從欄杆上栽下去,“小謝(小歌),你的手!”
說着就上前來将我從欄杆上拉了下來,争搶着拉過我的手看了一番,白秋倉擡頭怒視着攔住我們的武士,從腰間掏出一塊令牌來隔着虛空扔向舞臺,“有什麽規矩明兒去廣南王府同本王說個清楚,現在開始,擋路者,殺無赦!”
旁人不清楚我們因何這樣急着離開,但聽得廣南王爺親臨,便就跪拜了一地。面前攔着的武士向着舞臺望了一眼,也紛紛撤到兩旁。
白秋倉板着臉冷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說給老.鸨聽的,還是說給“蘭依姑娘”聽的,他說:“算你們識相,不過你們記住了,若是因為今日耽擱的這些時日,小謝的手廢了,苦竹閣所有姑娘的手本王一定都給廢了!”
說着便拉着我往外走。我一面走着,一面咳了一聲,悄悄對他說道:“阿倉,你也太殘暴了,怎麽能對姑娘那麽殘忍呢?”
不過是方才出了苦竹閣,一旁的巷子裏便竄出個人來,發式還與方才在裏頭時一樣,是個姑娘,卻不知從哪裏尋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将我們攔住,不分由說便來拉我的手。
我也沒有躲,任他拉着,只道:“再耽擱長歌這手怕是就真的廢了,這位公子,還請讓一讓。”
他的手顫了一下,擡眼看向我,眼中有些怔忪,“長歌......”
清淡的聲音響在,卻是有些虛晃,就仿佛那夜在吟州的夢中,像是由極遠之處傳來,觸摸不得。
痛感突然大盛,我張了張口,話還沒說出來,眼前一黑,知覺全無。
24蓬門今始為君開
細微的光亮自神識深遠處折射出來,透過恍惚混沌,我聽到耳邊有人在低聲談話。
明朗的聲音此刻有些憤然和焦急,也不知道先前說的是什麽,我只聽到這聲音道:“......你這是何必呢?這樣将自己弄成個傻子一樣,就以為她會回來?”
另一個聲音有些沙啞,也有些失落,“我自然是曉得她可能不會再原諒我,可是私心裏還是想着她能回來,想着她不要再想起來。” 。
明朗的聲音啧啧的嘆了兩聲,突然轉了話題,“哎對了,安安最近怎麽樣了?聽說前些日子病了一場,沒有什麽大礙罷?謝大哥去看過他了?”
沙啞的聲音恩了一聲,道:“好多了。昭熙兄這兩天也是常去。” 。
話談到這裏,突然停住了。當中涉及了數個男女難辨的他和她,我哥似乎也攪在其中,雖還是在昏着,我卻突然起了八卦之心,然而腦中只是那片刻清明,再便又是無限的昏沉。
再一次有意識時,已是天光咋亮。擡了下眼皮,朦胧間一道模糊的身影正撐着腦袋坐在床前,受傷的手正被他輕輕握在手中。我将眼睛全然睜開,仔細瞧着他,卻只見他發式竟還是從苦竹閣中出來時梳的舞娘發髻,面上蒼白憔悴,雙眼微合,眉頭緊皺,疲憊之意盡顯。
我輕輕咳了一聲,他眉頭立刻皺的更深了些,随即睜開了雙眼,瞧見我醒來,先是露出些驚喜,旋即竟變得慌亂起來,開口時,聲音沙啞的厲害,“長歌......我......你怎麽樣,好點沒有。要不要喝點水?” 。
我恩了一聲,搖搖頭,又清了清嗓子,“不想喝水。” 我撐起身子靠着床帏坐了起來,望了一眼房門,說道:“你去将門關上,我有話要同你說。” 。
他愣了一下,連忙起身去關了門。
我醞釀了一番,将心中的話字字斟酌着,待他重新回到床邊時,一肚子的話,卻還是沒有想好該怎樣開口,畢竟這樣的事情,開口時總是有些艱難。
他也不說話,只靜靜的瞧着我,目光中充滿了期待。我咳了一聲,低下頭避過他的目光,開口說道:“昨夜在那裏見到你,我很是意外,又很是氣憤。我一直以為自己昨日那般表現該是見你那副樣子所以有些醋了,故而昨日表現的有些奇怪。但在我暈着的這陣子裏,我先是模模糊糊的思索,再是清清楚楚的思索,最後發現,其實我......”
“長歌,剛醒來,餓了罷?”蕭歸寂突然開口打斷了我醞釀許久又斟酌了許久的話,他垂着眼,面色蒼白,情緒淡淡,突然站起身來,“我去廚房看一眼有什麽吃的。”
說完便就轉身快步走了出去。我盯着他的背影愣了半晌,不禁小聲罵道:“我去,姑奶奶好不容易醞釀個表白,你倒還不想聽了!混蛋,不說了!”
我的手并沒有什麽大礙,據白秋倉說,我會突然暈倒的原因,到如今都是個迷,連天下第一神醫“醫仙”秦飍的嫡傳大弟子都診不出來個一二三四五的緣由。我們讨論這個事情時,已經是在我醒來三日以後,我與他正蹲在廣南王府大門口望着對面百裏閣分堂的屋頂嗑瓜子。
聽他這麽說,我吐掉口中的瓜子皮,說,“啊,大概是因為被他氣的。”
白秋倉将兩顆瓜子扔進嘴裏,随口問道:“被誰?阿寂?”
我點頭,從他手中搶了幾粒瓜子,一面嗑着瓜子一面點頭,“不然還有誰?穿成那副樣子,真是不害臊,我們要打架他也不出來幫忙,真是不義氣。”
“所以——”白秋倉繞到我跟前蹲下,盯着我看了一陣子,面露驚訝,眼中卻是光芒大盛,“所以,你是因為生他的氣才摔了茶杯?小謝!你,你是不是醋了?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阿寂了?”
我不以為然的點頭,将手中瓜子皮一丢,伸手又從他手中拿了幾粒瓜子,嘆道,“那天我原本想着同他表白來着,可被他打斷了。他大概是不想聽罷。啧啧,頭一回想同人表白就失敗了,我覺得不大高興。” 。
白秋倉驚得半晌合不攏嘴,良久,他突然大笑起來,笑到眼中都流出淚來,擡袖擦了擦淚,他竟是點頭附和我的話,“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