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3)
的了罷,細算起來,這明明就是第二次。
剛想開口反駁,前頭小鹿的聲音卻又幽幽響起,“我說,你們就這樣堂而皇之的在我們家門口秀恩愛啊,阿……那個蕭閣主,你這一直抱着她不累啊?”
我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處境,忙掙紮着下到地上來,才站穩,又聽得蕭歸寂笑道:“當然累啊,她胖了好多啊哈哈哈哈……”
“你才胖了!你全家都胖了!”剛才被他接住的感激之情一掃而光,我擡腳狠狠踹了他一腳,跑上前去挽上小鹿的胳膊,“小鹿,寒家堡這排場,不會是要迎娶你進門吧?”
小鹿得意的笑着,“當然啦,老娘追了他這麽多年,如今終于熬出頭了!我這婚禮一定要辦的漂漂亮亮風光無限,額,你沒收到我的請帖嗎?”
“請帖?”我皺了皺眉,在帝京那麽久,天牢金殿王侯府咱都進過了,奇珍異寶也都見過了,卻是沒見到什麽請帖。
還在疑惑,身後蕭歸寂略帶尴尬的聲音響了起來,“在我這裏,本來想着回帝京接你一起過來的,沒想到出了岔子……”
話音落,一張大紅燙金的請帖被遞到了我眼前,捏着請帖片刻,我問:“是不是大家都會來?比方說,我哥?”
小鹿點了點頭。
這還得了!
我将請帖塞回到她手中,搖着頭道:“不行,我哥要我馬上回明安去,一路不得停靠,到了明安不許再出來,要一直等到他回去。我得快趕路了……”轉過身子,我拍了一下腦袋,“糟了,我忘了!還沒找到前輩呢!”
說着,我看向蕭歸寂,有些着急,“你剛才去哪裏了?有沒有看到前輩?”
蕭歸寂伸手拍了拍我的肩,“長歌,你別急,前輩在裏面呢。”
“在裏面?怎麽會?”我有些疑惑的往寒家堡內望了一眼,但随即我便明白了,前輩前輩,之所
以是前輩,那在這江湖中自然是遍地是故人了,或許前輩的某個故人就在這寒家堡內呢。
為了驗證蕭歸寂的話,我跟着小鹿進了寒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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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上一回的那廳堂,進去一瞧,呵,前輩果然在。
我們踏進廳堂時,寒夫人正在與前輩說着什麽話,想來前輩的故人應該就是寒夫人了。小鹿歡快的喊了一聲“娘”,寒夫人轉過頭來,很是和善的笑了笑,随即看到她身後的我和蕭歸寂……額,好吧我承認寒夫人看到的是蕭歸寂。
又向上一回那樣,寒夫人從座上下來,便要行禮,不知為何,這次蕭歸寂卻攔住了她,只道,“今次并無皇家人,夫人不必多禮。”
這麽說上一次是因為白秋倉跟着,他才任寒夫人行禮的?這是怎麽回事兒……這寒、蕭、白三家的關系,貌似挺複雜的,但,只要不涉及謝家,就不關我什麽事兒了。
寒夫人微微欠了欠身,道了聲:“多謝少主。”
雖然寒夫人親自下了座位,但前輩卻向沒聽到我們進來一樣,還是安穩的坐在原地喝着茶,一副悠閑的樣子。
我悄悄靠到前輩邊上,卻覺得前輩氣勢極盛,竟也不敢大聲說話,只是壓低了嗓子,在前輩旁邊道,“前輩,你去哪裏了,我們找了你好久,前輩啊,來看故人也要打個招呼嘛,吟州城這麽大,你要是走丢了,我怎麽跟我哥交待嘛……”
這時寒夫人将蕭歸寂引到前輩這邊,介紹道:“這位是屬下舊識的好友,今日路過寒家堡,特來看望屬下。”又對前輩道:“慕慕姐,這位是臨南候府小侯爺蕭歸寂。”
慕慕姐,哈,原來前輩的名字這麽好聽。我心中贊嘆着,就沒大注意他們又說了什麽,只聽到蕭歸寂淡淡的聲音,“勞煩夫人介紹了,我與前輩是同行至此的。”
寒夫人啊了一聲,客氣的請蕭歸寂坐下了。
不過我覺得奇怪,經由剛才的觀察,寒夫人很敬重蕭歸寂,但對前輩就随意了一些,這大概是因為她與前輩是朋友的關系;而蕭歸寂雖然對寒夫人沒有什麽輕視的意思,但主人下屬之間的關系一眼可見,可同時的,蕭歸寂對前輩卻好像敬重的很,似乎比哥哥對前輩還要敬重。而最最奇怪的是,無論大家說什麽,前輩始終是淡定的坐着喝茶,因為面紗遮擋,也看不到她作何表情,因此更覺奇怪。
我想着這些就不自覺的皺了眉頭,突然覺得衣袖一沉,似乎有人拉了我一下,回神,卻是前輩,她拉了一下我的衣袖,指了指她旁邊的座位。我擡眼在廳中掃了一周,卻見大家不知何時都坐了下來,小鹿正坐在寒夫人身側,有一句沒一句的與她說着外頭裝扮的情況。
我于是也坐了下來。但我又坐不住,畢竟哥哥說了要我趕緊回明安,再說葉大哥還被圍在傾覃宮,江湖形勢和朝堂之勢如此大的波動,我雖然很想從這大形勢中脫身出去安于一隅,寫寫話本子,或者隐姓埋名去江湖總報謀一份職也是不錯的——前些天出帝京的時候,江湖總報正在發招工書,我覺着還不錯。
但眼下裏最打緊的還是回去明安,我雖不知道哥哥因何這樣做,但從以往的經驗來看,哥哥的話,沒有一句是對我有害處的,至于我爹的追殺,我哥不是說了嗎,他不會殺我。其實呢,通過
這幾天來看,我爹怕是根本沒有空兒來殺我了,江湖已經亂了,武林盟主難道要坐視不理?
思緒漫無目的的飄了許久,再次回神,卻是因為蕭歸寂的輕喚。
我擡眼茫然的看着他,“怎麽了?”又看了眼廳堂,前輩還在,寒夫人和小鹿卻不知道去了哪裏。
我問:“小鹿和寒夫人呢?”
蕭歸寂笑了笑,道:“她們去忙了,寒家堡的第一個喜事兒,自然是有許多人來賀,她們去花廳接待客人了。如果沒什麽事,我們也上路罷,你不是趕着回明安嗎?前輩以為何?”
前輩微微點頭,站起身來,走在我們前頭,出了寒家堡。
剛爬上馬車,我有點後悔了,小鹿畢竟是我一起玩到大的好友,她的成親禮我不來參加,好像很不像話啊,但兄長之命不可違,我可不想再來一次天牢五日游了。不禁覺得有些惆悵。
額頭突然被人敲了一下,擡眼,蕭歸寂正托着腮瞧着我,眼中含着微微的笑意,“想什麽呢,愁眉苦臉的。”
我嘆了一嘆,“我在想,不參加小鹿的成親禮真的好嗎?而且……這次匆忙忙的,連份禮物都沒給準備啊。”
蕭歸寂嘴角微翹,嘆道:“是挺匆忙的,不過朋友之間禮物什麽的,就不用太在意了,反正本閣主大發善心已經幫你送了。”
我呆了呆。
“真的!”我忍不住抱住他的胳膊,“真是太謝謝你了!你要是不在就慘了!出門在外還是帶着你比較好啊!”
他笑了笑,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腦袋:“那是自然!”
“我決定了!”我松開他的胳膊,靠到前輩身邊坐好,看着他笑道:“我決定在以後你與阿倉争奪姐姐的大戰中,有條件的支持你了!雖然姐姐不是親姐,但你是我親姐夫!”
前輩突然輕咳了一聲。蕭歸寂神色變得有些奇怪,像是想笑又笑不出來。
半晌,他說道:“長歌……我……你誤會了,我同你姐姐,沒什麽關系。”
“不可能!”我鼓起腮同他解釋:“你怎麽可以不承認呢!我姐姐連兒子都給你生了!你怎麽能這麽無情!”
蕭歸寂咬着牙不說話,我覺得他這是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于是趁熱打鐵。繼續說道:“我師父常教導我,做事情要善始善終,做人呢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師父說女人家生小孩特別不容易的,你雖然是侯爺又是閣主,啊當然現在不是了,可是即便有這些身份又怎麽樣,能陪着你到老到死的,還不是含煙姐姐,難道你要守着一個爵位或者一群白衣弟子到老嗎?雖然我不喜歡含煙姐姐,但是,我還是覺得你不能這麽傷她的心。”
蕭歸寂臉色有些蒼白,馬車內靜悄悄的。
許久,他突然開口道,“安安他,不是你姐姐生的,我與你姐姐沒有半分關系。”
聲音輕輕,卻似乎包含着某種濃厚的情緒,又像是終于要放下什麽介懷了已久的事情,總歸是帶着一種豁出去的感覺。
我愣了一下,覺得他實在是,頑固不化。
冷哼了一聲,我撇嘴道:“別逗了,你兒子管我哥叫舅舅哎,我哥又沒有別的姐姐妹妹,不是我
姐姐生的,難道是我生的?”
我說完這話,感覺蕭歸寂的神色不大對,雖是不大對,目光卻是一直落在我臉上。
小心髒突然撲撲通通的跳了起來。
腦子中所有的線路瞬間連通,從那個恍惚的記憶片段,到下山;從孤白城與白秋倉相遇,到在明安百裏閣見到蕭歸寂;從那夜在吟州小城客棧中的似夢非夢,到寒家堡那場秋雨中的面壁;從到
了帝京後千軍面前那一抱,到八月十五的花燈會……
初見白秋倉時,他喊我“小謝”,他不是我的什麽粉絲,我們分明是早就認識的。
初見蕭歸寂時,他像個羊癫瘋,卻不同我計較一切“恩仇”
初見寧千亦、初見曲堂主、初見葉溫陵……
所有一切在我腦子中迅速相連,甚至臨南候府那奶娘的态度……
小娃娃粉嫩嫩的模樣又一次躍到我的眼前,我突然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如果說,那小娃娃,也就是蕭歸寂他兒子是我生出來的,額,我竟然能生出那麽粉嫩美麗的兒子?不過話又說回來啊,如果是真的,那麽,我與蕭歸寂……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嘆息。一個深埋的記憶深處的溫柔的聲音将我從密密麻麻的思索中拉了出來。
“阿謠,有些事情,也該說破了。”
我猛然轉過頭,前輩的面紗不知何時已經除去。
我呆了呆,捂住嘴巴,眼淚卻帕拉啪啦的往下掉。
什麽前輩,什麽前輩不會說話……
都是哥哥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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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一卷正式結束,明天更卷二。更多精彩,敬請期待。
【卷二 一別西風又一年】
01起名字真難
曾,四國分立;今,天下中州。
初為中州時,年號天祈。天祈帝即一統中州的北陵君白沉。
臨南侯府世代為白氏家臣,領的是白氏王族最神秘得力的影衛青羽衛。為不起分執,縱白氏一族子嗣如何繁多,蕭氏世代單脈而傳。
到了蕭華容小侯爺這一代也毫不例外,因為侯府只有這一根獨苗,又是青羽衛總指揮使的繼承人,蕭華容與白家那一代的三兄弟一起長在北陵金殿當中。與當時的太子白沉、燕王白霖關系甚篤。
白沉的故事起起伏伏,唯《中州大雲開國史》中那段“去時君後一雙人,歸來唯餘君單影……後五十年,帝崩”可做總結。
天下中州的第三年,蕭華容不顧白沉挽留,辭官回到老家臨南城,過起了逍遙侯爺的快活日子。同年,蕭華容生死之交的好友、青羽衛副指揮使謝錦川也回到臨南,将宅子置在臨南侯府隔壁。
蕭華容其人,形貌妖孽男女莫辯,性子極其脫線,全然沒有總指揮使該有的冷峻沉穩。在臨南待了沒幾天,便有些煩厭了。謝錦川回來時,他正閑得無聊揣着他的寶貝軟劍半聲笛準備去闖江湖。
謝錦川其人,長發飄搖,額前的紅寶石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他的标志,也許是這一代的年輕人思想有些怪異,總之這位副指揮使同指揮使一樣,也是位風趣的爺。
謝蕭兩人一商量,都覺得憑着他們的功夫,在江湖中闖出一番地位定是不成問題,閑着也是閑着,便真的去闖江湖了。
這一日,天色陰沉。
蕭華容靠在門邊啃着香瓜,同正在樹上摘桃子的謝錦川說道:“我說,錦川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還沒成親?不會是還在等着本侯爺罷?可惜咯,我家有嬌妻了,要不給你個小妾當當?”
謝錦川腳下一滑,下落間,迅速擡手扒住樹幹,才沒使自己在蕭侯爺跟前摔個狗啃屎,穩穩落地後,他扶了扶額前的紅寶石,咳了一聲道,“去你大爺的,總指揮使大人,你相貌看起來彎着也就罷了,人該不會也是彎的罷?啊,那小時候你同燕王殿下……”
話還沒說完,一塊香瓜皮擦臉而過。謝錦川笑呵呵的望着門口神色尴尬的蕭華容,調笑道:“哎,你不會真的是……”
“是你個頭!”蕭華容随手又扔了一塊香瓜皮,“老子是純爺們兒!我家稍稍雖然笨了一點,但絕對是個女人!倒是你現在還不娶親,才是那個吧!啊,你不早說啊,當年表哥将稍稍扔進燕王府的時候,我就該找你去呀,白白禍害了尹家那小姐了,啧啧……”
謝錦川抿着唇,半晌,突然低聲道:“華容,兄弟這麽多年,你該知道我為什麽不成親。”
蕭華容啊了一聲,驚奇的看着他,“你還念着她?錦川,這麽多年了,我覺得,真的沒有必要了,你心裏也很清楚,她根本就不值得你這樣,當初她那般已是絕情,你又何必還惦念着?”
謝錦川點頭,苦笑,“蕭侯爺教訓的是……”
“去你的……”蕭華容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又窩回門邊啃瓜。
擊破天幕的大雨在此時如鼓聲般咚咚而下,駿馬嘶吼聲同時響在院門之外。與謝錦川眉眼三分相似卻更清秀的将軍闖入院中。
“清風?”謝錦川挑眉望着自家弟弟,心中猛然一跳,“出什麽事兒了?”
來人正是謝清風,謝錦川的弟弟,也曾在蕭華容手下做過影衛,後來做了北陵精兵部隊的領将。
謝清風沒有理會自家哥哥,冒着雨蹭蹭跑到蕭華容跟前,突然行了一個半跪軍禮,從袖子中掏出一紙密函遞上,“見過指揮使,君上有令,着指揮使即刻回京。”
蕭華容一手捧着香瓜,一手接過密函,慢悠悠的打開,瞥了一眼,啧了一聲,又啃了一口瓜,才說道:“有些麻煩啊,赫連家那群人可真是麻煩啊,都像葉旻那樣多好啊!”
雖是這麽說着,卻真的站起身來,将吃到一半的香瓜遞到謝錦川手中,想了想又将随身軟劍半聲笛也一并交給他,卻像是交待後事一般的:“看來我得回去一趟啊,這剛剛一統的天下,不能這麽短命啊,錦川,表兄他沒說叫你一起回去,你就在這給我看着我的寶貝,還有……我家稍稍你也幫忙看着點,哎,對了,我覺得後街尹家那最小的姑娘也不錯,你可以試試。”
頓了頓,“你幫我跟稍稍說一聲。好了,我走了。”
“清風,走!”
說着踏步邁出檐下,神色也瞬間正經起來,冷冽的氣質終于有些像帝國最神秘厲害的影衛的指揮使了。
謝錦川抱着瓜和軟劍呆了半晌,最終嘆了一嘆,卻什麽都沒有做。
而後三年,蕭華容音訊全無,帝京那邊沒有再傳來一星半點兒的消息,就連謝清風也沒有再出現過。謝錦川除了知道這事兒與已亡國的西樓王族餘孽黨族有些關聯外,其餘一概不知。
第四年的一個夏日的清晨,謝錦川照舊走進臨南候府看望被匆匆扔在侯府的蕭夫人,也就是蕭華容口中的稍稍。
然,侯府大門緊閉,金燦燦的重鎖像是一柄重錘敲在謝錦川的心上。他腦中空了一刻,翻身入侯府,空無一人的大宅子讓原本就蕭索的景象,更是蕭條了。
拖着步子回到隔壁自己家,妻子正将飯菜擺上桌,兒子邁着小短腿跑過來抱住他的大腿,開心的喊他“爹爹”——早在蕭華容離開的第一年裏,他果然與尹家最小的女兒看對了眼,慢慢放下了
自己心中那人,才有了如今稚子繞膝旁的天倫之樂。
謝夫人眼色甚好,自打他一進門便曉得了他是因何如此。
将大門一關,謝夫人将袖中書信遞于夫君,謝錦川疑惑的接過,“這是?”
“侯爺親筆,前些日子就到了,不過信封上有言,侯府一日不空,此信不得交由夫君。”
在謝夫人還說着話的時候,謝錦川已經打開信細細的看了起來。
信不長,短短幾行罷了。謝錦川卻看了很久。
拔了火折子将信燒掉,謝錦川眼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沉澱了下去,他望了一眼天,同猶在一旁疑惑的妻子說道:“君上的心思,太恐怖了。可我們又不得不去做,伴君如伴虎啊。”
後據《中州野史江湖》載:謝錦川與蕭華容回到臨南後,蕭華容又回京繼續擔任保護皇族的使命。謝家則在臨南城安定了下來。到了謝秀這一輩,謝家開始染指武林,謝秀與天涯慕家大小姐飛裳成親後十年,在武林大會中擊敗當時盟主呼聲最高的七煙閣段不忘,三十歲坐上了盟主之位。謝家人于是搬到了明安飛雪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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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九歲,武林大會過後的一個月,也就是九月,山莊裏就全然安靜了下來,每日裏除了爹爹那些弟子們揮着長劍喊喊號子,整個兒飛雪山莊一片寂靜。
因為我娘在九月初一那日故去了。
這是我一直不大想提的事情,武林大會後的那一個月,娘親突然生了一場大病,山莊裏所有的大夫都束手無策,爹爹還去請了寒家堡的大夫,卻都無濟于事。
娘親故去前,将我與哥哥并着含煙姐姐一起叫到床前,囑咐了許多話,那時年紀小,有許多也記不清了,但大抵都是叫我們兄妹三人相親相愛相互扶持罷。
後來娘親将我現在的佩劍半聲笛交到我手中,她說:“阿謠,這柄劍你一定要收好。”
我當時并沒有接,只是哭着說:“我不要,什麽都不要,我只要娘親,娘親你別扔下阿謠。”
娘親笑了笑,将劍塞到我手中,聲音有些虛弱了,“阿謠,這柄劍你必須得要啊,不然今後怎麽找到夫家啊。聽話拿着……咳咳……”
娘親說着話就咳嗽起來,又吐了一口血,我吓傻了,以為娘親是因為我不要這劍生氣了,就将軟劍接了過來,跪在娘親床前哭着,“娘親別生氣,阿謠拿着了,娘親別生氣。”
娘親一面咳着,卻擺了擺手,即刻就有人上前來将我們抱到了外面,待我們掙脫跑到娘親的門邊時,門已經關上了,三個小孩在門外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哭喊聲已經連成了一片海,守在門邊的小厮仆俾不停的在勸說着我們。
吱呀一聲,門開了。
爹爹黑着一張臉,站在門口,遲遲沒有邁步,他周身散發着如同修羅的恐怖氣息,我們三個被吓的一動不敢動。
許久,爹爹嘆了一嘆,終于低頭看着我們,以輕輕的語氣宣布道,“你們的娘親,走了。”
我不知道我與哥哥在院子裏哭鬧了多久——含煙姐姐只哭了一會兒,就暈倒被送走了。
我哭到天昏地暗,無力的靠在哥哥身上,差點沒抽過去。
我說,“哥……我看到小星星了。”
我哥說:“我……也……是……”
後來我們倆就暈過去了。
醒來後,爹爹對我們說,“哭夠了,就打起精神來好好活,也算對得起你娘親。”
我想了想覺得很對,哥哥也沒有什麽異議,于是我們的生活又漸漸恢複了日常。
直到那一天——
九月十六,我的生辰。
但今年沒有人想起,因為最愛我的娘親,不在了。
連我自己都沒有想起來,我一向不大喜歡記這一類的東西。
夜裏,我已經爬上床睡了,但睡得不大安穩,從娘親去了以後,我就睡的不大安穩。
于是我感覺到有人進了我房間,我以為是哥哥,于是很興奮的坐起身來,眼睛還沒睜開,就喊了一聲:“哥,你又來!”
分明沒有聽到再有任何聲響,然而我睜開眼時,卻只有睡在我床邊的婢女驚慌的揉着眼睛。可我知道是有人來過的。我知道。
所以我爬下床,不顧婢女的阻攔,屐着鞋子跑出屋子去。
剛跑出屋子,眼前突然一道寒光閃過,清明的月色下,我看到爹爹手中三尺青峰刃上殘血點點滴滴,在他對面,一名女子衣袂飄起,卻是向後跌去,就像一只跌下花瓣的蝴蝶,她跌落在黑暗中。
爹爹殺人了……
我只覺眼前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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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卷二。高冷的閣主。。開始了
02保命要緊逃之夭夭
太寧十年,上元節。我來到錦岐山上的第四個月。
師父帶我下山去看城裏的花燈會。在那長街燈火繁眼的人群中,我看到了我哥,幾個月不見,他看上去沉穩了不少,也許是因為那場突然的變故吧,哥哥眼中的溫柔笑意褪去了不少,我也總能從他臉上看到一種疲倦感。
後來,我哥告訴我說,那段時間,爹爹幾乎把山莊在外面所有的生意都交給了哥哥打理,又因為要将我護好,哥哥又不得不培植着自己的力量。雖然我一直不清楚他所說的“培植自己的力量”是什麽力量——江湖上至今都沒有什麽屬于我哥領導的組織,可見他大約是沒有成功。
但見到為我而操累的哥哥,我還是覺得心中不是滋味兒。
說起我被送上錦岐山,又讓我哥這樣操累的原因,自然是與那夜我撞破了我爹殺人是有關的。
其實那夜我在暈倒前,還看到了我爹手裏那把長劍抽離那女人的胸前、又反手砍下了她的頭顱。她的血,就濺在我的眼角、額間、臉頰,我後來雖很快暈了過去,卻能感覺的到那些溫熱的液體緩緩的确肆意在自己臉上流淌。
後來據我哥說,我昏了整整三日,不鬧不哭,也未有發熱的跡象。算是一次頗為平靜的昏迷。
直到三日後,我才緩緩醒來。睜開眼時,四下裏并未有侍候的仆俾,只有床尾處趴着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似乎已經睡着了,我仔細看了看,卻是我姐姐謝含煙。不遠處我爹與我哥正在輕聲說着什麽話。
我睜開眼又閉上,過了一會又睜開,嗓子幹幹,發出些幹咳的聲音來。不遠處兩人均是一怔,各自噤了聲。床尾的含煙姐姐也被驚醒,直起身子四下裏望了一陣子,才看向床上,見我已經醒來,很是驚喜的叫道,“啊,妹妹醒了,爹爹,哥哥,妹妹醒了。”
我爹與我哥一起行至我的床邊。含煙姐姐正将我扶着坐起來,我哥看了我一眼,什麽都沒說,只回身倒了一杯茶水遞給我,接過水喝下,我才覺得嗓子好受了一些,一面将杯子遞回,一面輕聲道,“謝謝哥哥。”
我哥并未答話,只接了杯子擱下。而我爹卻突然俯身抱起了含煙姐姐,開口道,“含煙,你在這守了一夜,這會子該累了罷。跟爹爹回去休息。”
含煙姐姐掙紮了幾下,方要說些什麽話出來,卻不知怎的突然噤了聲,任由我爹抱着出了我的房間。《》
看着含煙姐姐被抱走,我心裏便明白了幾分。哥哥向來是與爹爹站在同一邊的,自打含煙姐姐來了之後,他又向來是只疼憐姐姐不大關心自己的。而如今這般架勢,該是爹爹不好明着問我那晚的事情,遂叫哥哥來問一問了。
想清了這些,我便不做聲,只想着等會兒我哥會怎麽問,而自己又該如何作答。
一時間,屋內安靜下來。不大一會兒,我哥卻突然俯身附在我耳邊道,“小妹,你記住,不論等會兒爹爹要問你什麽,你都說不記得了。其他的交由哥哥去處理。一定記住,無論發生什麽,你都要一口咬定什麽都不記得了。知道嗎?”
我心中大驚,原來哥哥竟然……突然間覺鼻間酸酸,我哥還是我哥,從來沒有變過。我一時間有了些想哭的沖動。大概見我不說話,我哥拉起我的袖子搖晃了幾下,急急道,“妹妹,你聽到沒?”
我連忙點點頭。哥哥呼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起身出了屋子。
哥哥剛出去一小會兒,我爹便就進了屋裏來。
因了先前我哥有交代,我便一口咬定自己什麽都不記得,甚至不記得那夜出去過。問了半晌無果,我爹狐疑着退出了屋子。
此後又三日,我被以“剛醒來身子不好”的借口關在屋子裏,算是被禁了足。但吃喝未短,我也樂得自在,只是有些無聊。
等到第三天的夜裏,窗子邊窸窣的響聲将我從半睡半醒間踹去了醒着的那邊,翻身坐起,正見到一身黑衣的哥哥從站在我的床前。
正想張口喊“哥哥”,卻瞧見他将一根手指豎在唇間,遂噤聲。
我哥并沒有說話,只用手勢動作示意我起床收拾東西跟他走,我那時雖小,卻也知道這是因何,因為我撞破的,不僅僅是殺了人的爹爹,在那樣清明的月光下,我清楚的看見了那女人的臉。
現在的我對于我爹來講是一個極大的威脅,且不論我是不是他閨女,單論我瞧見了那女人的模樣,縱然我咬口沒有看見,作為一個江湖武林盟的盟主,所謂的正道之主,也覺不會留一個足以威脅到他的美好名聲和地位的人,哪怕這個人是他的至親。
這就是險惡的江湖。
許是早早就做好了打點,哥哥很輕易的就将我帶出飛雪山莊。
直到馬車駛出明安城,哥哥才開口對我說道:“妹妹,依照現在的狀況,哥哥沒法子叫你在山莊裏安穩的長大了,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學武功,要像葉宮主那樣厲害嗎?哥哥現在送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那裏有位特別特別厲害的大俠可以教你武功。而且,那裏離的葉宮主的傾覃宮,很近呢,好不好?”
我不知道那時哥哥是費了多大的勁兒才為我找了這麽一位師父,雖然有些時候我看起來的确有些蠢笨,但我并非不懂事的傻姑娘,所以我點頭,說:“好。”
就這樣,我被送到了錦岐山上。
我哥并沒有送我上山,馬車不過駛到舟安城時,哥哥便下了車,匆匆趕回了明安,只留了一封書信給我,說是拜師用的。另外還有一個藏青袍子的少年,據說是哥哥的一個把兄弟,護送我去錦岐山的。很多年之後,當我下山闖江湖的時候,我又一次遇上這位少年,我才知道,原來他是我娘親師門唐門的少主,唐畫錦。
不過那是後來的事情了。
到達錦岐山時,我看到一個身着紫色蜀錦衣的女人正坐在小木屋的前頭,對着一柄長刀發呆。這女人便就是我的師父,彼時避世江湖十二年的一代女俠,鄭若兒。
唐畫錦将我帶到師父面前,喊了一聲“三姨娘”,師父便回過頭來看着我們,盯着我瞧了一陣子,噗嗤一聲笑了,卻是在調笑唐畫錦,“行啊,小錦,這麽小就找個媳婦兒給姨娘看,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我那會兒雖然比較單純,卻也知道這話的意思,擡眼看向唐畫錦,只見他臉上晚霞火紅,卻佯作淡然,咳了一聲,他解釋道:“三姨娘莫要調笑小錦,她是謝昭熙的妹妹,謝昭熙讓我帶她過來拜您為師的。對了,她有一封信,好像是小師叔寫的。”
說着轉向我,“你的信呢?”
我忙從包袱中翻出哥哥交給我的信遞過去,唐畫錦接過去遞給師父,師父打開信封,看了一陣子,再擡眼看我時,卻是紅了眼圈。我不知道信中寫了什麽,但見到師父這副樣子,心裏有些忐忑,畢竟這會兒她還不是我師父。
不過我顯然是多慮了,師父看完信,就張開手臂招呼我上前去,我略一猶豫,就走上前去,照着哥哥教我的,也不待師父說什麽,只軟蠕蠕的喚道:“師父好。”
說着便跪倒地上磕頭行禮,全然不顧師父有沒有同意收我為徒。
哥哥在那信中大約是将我寫很是可憐,見我這樣的舉動,師父張着手臂半晌,将我從地上拉起來摟在懷中,聲音有些無奈和哽咽,“好孩子真是難為你了。”
于是從那日起,我便拜在了師父門下,當然師父并沒有說我們是什麽門派,後來師弟上山後,我們曾一起探讨着要為我們這個師門起個名字,師父屬于那種什麽都會但并沒有專門的一項突出的技藝,所以我與師弟想了半天只想出些“雜術幫”“木屋會”之類的名字,拿去給師父看,師父撇嘴說“太難聽了!沒有氣勢!”,但我與師弟兩個文采實在是不怎麽樣,遂作罷。
先前我是很活潑好動的,但自打撞見那事兒之後,我安靜了很長一陣子,竟然耐着性子在錦岐山上安靜的待了四個月,這四個月中伴在我身旁的,除了師父,就是這山中的蟲鳥走獸花草。
所以,當師父說要帶我下山看看花燈會時,我覺得,我真的是有一個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師父了。
而當我在花燈會上看到比起四個月前消瘦了整整兩圈兒的哥哥時,我又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