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4)
娘親神色急切的一起往莊外走。因為武林盟傳回的消息是明日才能抵達,所以大約是沒想到我們會在這時候回來,哥哥和娘親見到我和蕭歸寂時,都有些驚訝。相互問候過後,哥哥和娘親卻又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我和蕭歸寂對望一眼,開口問道:“哥,娘親,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你們這是要往哪裏去啊?”
哥哥張了張口,卻只嘆了一聲。娘親神色略帶猶豫,片刻,她也嘆了嘆,說道:“阿謠,寂兒,安安病了。”
我愣了愣,反應了一瞬,才想起來這個安安是誰,是我那傻兒子,蕭清安啊。
娘親又嘆了一嘆,繼續道:“你哥剛從侯府趕過來,安安一直在發燒,不停的流鼻血,已經有兩天了,大概是中了什麽毒蠱,我正要過去看看。”
毒蠱?我腦中靈光一閃,難道是花間過當初所說的毒蠱?可那瓶解藥不是已經……難不成那解藥沒有被交給蕭歸寂?
我看向蕭歸寂,心中有些焦急,“一年前,後山看守祠堂的護衛有沒有給過你一個小瓶?”
“小瓶?沒有。一年前沒有人給過我什麽小瓶。”蕭歸寂搖了搖頭,看着我,微微皺了眉,“怎麽了嗎?”
我恩了一聲,大致與他們解釋了一番,卻在這番解釋中,想起花間過、也就是段蘭依當初所說的關于這個蠱毒的話,心中不禁急如風火。
擡眼瞥見蕭歸寂深皺着的眉頭,我啊了一聲,問道:“阿瑟,你師父呢?秦老前輩呢?他該有辦法罷?他人呢?”
蕭歸寂擡手拍了拍我的肩,語氣冷靜,“長歌,你先別急,師父行蹤不定,我也不知道他此刻在何處,不過我得師父真傳,醫術也倒不錯,現在我們和昭熙兄,還有娘一起回去看看,一定會有辦法的,你別着急。”
我點了點頭,如今也只有這樣了。
于是才剛到飛雪山莊不到半個時辰,我和蕭歸寂便又踏上了奔赴帝京的路,哥哥和娘親暫時留在了飛雪山莊,畢竟我的毒術比起娘親也并不差,而娘親身子也不是太好,這般急切的趕路她怕是受不大著。雖然我不大會解毒,但蕭歸寂會,這就足夠了。兩個人一路馬不停蹄,到達帝京時,卻也是一天之後了。
在侯府門前下了馬,我一口氣沒換上來,捂着嘴咳了幾聲,蕭歸寂過來扶我,順手按上我的脈間,目光關切。我抽回手腕,沖他笑了笑,一邊順了順氣,一邊反手抓着他的手往府內走,“咳咳,我沒事,快……咳咳咳,快去看看小安。”
侯府的人還不知道我已經恢複的記憶,見我急匆匆的拉着蕭歸寂闖進來,都愣在了原地,我無暇顧及他們,只憑着當年記憶一路來到當初我和蕭歸寂住的院子中。
還沒進院門,一陣嘶啞的哭聲便傳入我的耳朵,像是承受了世間全部的痛苦和委屈,那哭聲嚎啕,帶着平生最大的氣力。我聽得心中一顫,腳步微微頓了一下,松開蕭歸寂的手,先一步跑進了院子。
Advertisement
進了院門,滿院香火缭繞,我看到屋檐回廊下,蕭歸寂他娘正抱着蕭清安落淚,一衆婢女小厮正對着擺在院子正中央的香案跪拜,祈求安平。而蕭清安卻微閉着眼,大哭不止。
又走的近了一些,我才看清楚我那傻兒子鼻孔間被塞了兩團大棉花,在他旁邊擱了一大盆清水,那兩團棉花迅速被染紅,蕭歸寂他娘就指揮着就近的幾個仆俾為蕭清安換棉花團,清洗鼻血,一切有條不紊,像是已經做過很多很多次,像是已經習慣了一樣,每個人臉上除了憐惜,再沒有其他。
我覺得心間難受的厲害,捂着胸口上前走了兩步,開口沖蕭歸寂他娘說道:“娘,我回來了。”
滿院子人的動作都停滞了那麽一瞬,蕭歸寂他娘擡起頭來,原本就婆娑的淚眼中又更添了幾分水意,很快便一起順着臉龐落了下來,一滴一滴落在她懷中蕭清安的衣襟中,這位侯府夫人,歷經多年滄桑的夫人,她點了點頭,沖我挽起一個笑,“回來就好,小歌,回來就好。”
擡手将臉上的淚水抹去,她又低頭拍了拍懷中還在啼哭不止的蕭清安,“安安別哭了,你娘回來了。”
鼻間突然發酸,我忍着眼中淚意,伸出手去抱過蕭清安,柔聲喚着他,“小安,小安,娘親回來了,乖啊,爹也回來了,馬上就不痛了,小安不哭啊……”
分明前幾天我還抱過他,那時候這小身子還是肉嘟嘟的,如今卻輕了許多,我只覺得心中難受萬分,也再忍不住落下淚來。耳邊傳來一聲嘆息,蕭歸寂不知何時來到了我身後,輕輕拍着我的肩,算是安慰了罷。
我轉頭将臉埋在他肩頭,咬着牙不叫自己哭出聲來,大約是在這樣的時候,我才真正明白了,什麽是母子之情,才真正理解了作為一個母親的心情。就算是再挨一次炎殺箭,我也不願意蕭清安此刻這般被毒蠱折磨,他不過是個才兩歲的孩子而已。
将傻兒子抱回屋子中,蕭歸寂為他細細的查了一遍身子,我一眨不眨的盯着蕭歸寂的臉,不敢錯過他的每一個表情,他倒也沒有掩飾,眉頭越皺越緊,最終嘆了一嘆,轉身到了書桌前提筆寫了一紙小楷,交給一個小厮。
待那小厮離去,他又往屋外看了一眼,突然開口喊了聲“禦弋”,一個暗色玄衣、鬥篷帽覆面的人很快出現了,他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那個被喚作“禦弋”的人便匆匆離去了。
蕭歸寂這才又重新回到我這邊,我正抱着蕭清安,不敢太緊,怕勒到他,也不敢太松,怕一不注意摔了他。他這會兒倒是不再大哭了,鼻血也暫時止住了,卻還是輕聲的抽泣着,小臉因為哭泣而紅撲撲的,看着十分惹人心疼。
靠在我身旁坐了下來,蕭歸寂微微一嘆,伸手攏過我的肩,安慰道:“長歌,別太擔心,我派人去找師父了,小安他會沒事的。”
我點了點頭,看着蕭清安眯眼抽泣的樣子,心中隐隐作痛,擡眼看着蕭歸寂,我說:“葉大哥和小安這個仇,我是無論如何也要報的,如果不把這些痛苦也叫段蘭依悉數品嘗一遍,我就不叫謝長歌。”
閉了閉眼,我終于說出了掙紮已久的決定,“阿瑟,派人去找段晖吧,他會幫我們的。”
雖然再次下山這幾個月來,一直沒有見到段晖,但我知道,他一定會幫我們的。段晖雖然是七煙閣的少主,但他曾說過“我并非真正的段晖,也并非真正的七煙閣少主,但我又是段晖,又是這個什麽七煙閣的少主”
他之前同我說這些時,我也不能太明白,哪怕到了現在我都無法理解他說的這話的意思,不過我知道他從來都沒有那些複國之心,他從來都只向往着平靜的江湖生活。
段晖會幫我的,哪怕只是沖着葉大哥,他也會出手的。
蕭歸寂恩了一聲,又陪着我坐了一會兒,他起身出去辦我交待的事情去了。
在我的安撫下,蕭清安漸漸止住了抽泣,安靜了睡了過去,只是睡得不大安穩,時不時會撇棄小嘴哼哼兩聲,像是做了什麽可怕的夢。我不知道這毒蠱到底有多麽駭人的痛感,可他這麽一個小孩子,實在不該承受這麽多,實在不該被卷入這場帝國的風波。
但他又不得不被卷入其中,就算現在僥幸逃過了一劫,可他将來是要承了他父親的位子,接過守衛帝國的重任,這就是謝蕭兩家的男兒必須承擔的責任。沒有緣由,只是因為傳承,只是因為他的蕭家的兒子。
【04】
等待是痛苦的煎熬。
收到段晖書信的那一刻,我心中一片欣喜,只想着這下可以為葉大哥和蕭清安報仇了,卻沒有想過這樣之後,會叫段晖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所以人還是無法顧全所有,有得必定有失。這些師父從前沒有教過我的東西,在這一場因為責任而保衛帝國的明争暗鬥中,我自己倒是慢慢有了體會。
段晖的書信傳來的第二天,蕭歸寂的師父
醫仙秦飍也趕到了侯府,不敢大意的将蕭清安查看了一番,這位醫治過天下難症的神醫竟然連嘆了三聲,嘆的我心驚膽戰,不敢言語。
蕭歸寂也在一旁緊緊抿着唇,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而秦飍老頭卻又扶着胡子笑了兩聲,對我說道:“老頭子我解遍天下之毒,卻獨獨對蠱毒不大擅長,當初我這大徒弟中了蠱毒,不是也請了專業的人來解的嗎?如今自然也是要請專攻的人過來啊……”
“專攻蠱毒的人?”蕭歸寂松了一口氣,“師父是說,柳堂主?”
秦飍老頭兒胡子一敲,呵了一聲,“什麽柳堂主?啊,你是說多情那小姑娘吧?哈哈,你們不會以為當日那蠱毒,是她解的罷?那小姑娘倒是玩毒的一把手,比起你這傻姑娘高明了不知道有多少,不過這蠱術嘛,還得另請他人啊!”
“師父!”一向淡定的蕭歸寂這時候也有些着急了,“您就別賣關子了,只管說我們該去哪裏尋人就好了,小安怕是撐不了太久了。”
秦飍老頭兒啊了一聲,回道:“吟州,寒家堡。”
寒家堡?我突然恍悟了,“老頭兒,你是說寒露?”
“非也非也!”秦飍晃了晃腦袋,“這世間蠱毒之術最高明的一族,當屬苗疆滇南一族,你個傻姑娘,同人家相交那麽久,就不知道臨南尹家五小姐的生母是苗疆人嗎?”
我呆了呆,臨南尹家五小姐,不就是小鹿嘛?從小玩到大,我還真不知道她娘是苗疆人,老頭兒這話,其實是說小鹿就是蠱毒高手?!
蕭歸寂比我反應快一些,還沒待老頭兒再說些什麽,便急匆匆的出去修書寒家堡,派了人快馬加鞭南下而去。
有了秦飍老頭在,蕭清安流鼻血的症狀被暫時抑制住了。也有了些精神,恢複了一些小孩子的活潑,笑嘻嘻的拽着我的衣角在侯府中到處走,見到人就會向人家說“這是我娘親”。陪着他玩了一天,我心中除了酸澀還是酸澀,這一年多,我不在他身邊,他該有多難過啊。
多事之秋,禍不單行。這邊傻兒子還沒得安寧,那邊朝堂上又出了事情。
蕭侯爺下朝後将蕭歸寂叫去書房談了許久的話,下午蕭歸寂又被召去了金殿,直到晚上才回來,看了兒子之後,他突然将我緊緊擁在懷裏,卻只是抱着,不說一句話。
我心中一驚,擡手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輕聲問道:“出什麽事情了?”
他并沒有将我松開,只是嘆了嘆,開口道:
“邊關動亂,琴中國和殷巫國分別從東西兩側犯難,而如今兵符缺失,大軍無法調動。君上命我和昭熙兄帶着青羽衛去西邊抵禦殷巫,阿倉帶着白羽騎去東邊與琴中作戰……”
竟然已經到了這般地步,帝國最隐蔽的暗衛和最精英的直屬于王室統領的部隊,竟然被派出去抵禦兩個小國。而這一切的源頭,只是因為當年那一小步的偏差。果然是一步錯,步步錯,天道輪回,沒有一絲僥幸可尋。
我伸出手摟住他的腰,“放心去吧,這邊有我,有我爹和我娘,還有你爹娘和你師父,你不用擔心的,等小鹿過來了,小安也很快就好起來了。你專心的去打仗,等勝利歸來的時候,我們還要一起去找段蘭依報仇呢。”
“好。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去找她報仇。”他松開我,突然低頭在我額前印了一個吻,輕聲道:“長歌,保重。”
我愣了一愣,“這就走嗎?”
他點了點頭,“昭熙兄已經在外面等着了,我只是進來同你道個別。”微微一頓,“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小安,等我回來。”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拉開門出去,高瘦的背影迅速隐沒入黑暗之中。
我靠着門框看着外面的一片漆黑,心中頓時
一片空落,突然間,一片光亮撒下,我擡眼,昏沉的天幕中,一彎月牙兒正拼命的從沉雲之後露出自己細長的身子,用那微弱卻呈亮的光芒傾灑整片夜空。
我挑唇笑了笑,看吧,這樣小的光亮都在努力的為那黑夜中的人引路,還有什麽是過不去呢?
正想着,院門口突然闖進來兩個人,我心中一驚,手按向腰間,但不過一瞬,我便放下心來——來人一個粉衣玉面、一個白衣清秀,正是我日夜期盼的兩個人,我的好朋友尹小鹿和她的夫君寒露。
小鹿一見着我,便急急的過來握住我的雙手,還因為趕路喘着氣,眼睛卻開始向屋內張望,“怎麽回事兒?我幹兒子怎麽了?誰幹的?老娘非扒了他的皮!”
我笑了笑,與跟着她走過來的寒露打了招呼,一邊帶着他們往屋內走,一邊對小鹿囑咐着:“小安睡了,你小點兒聲,快先去看看吧。”
坐在床前查探了半晌,小鹿站起身來,招呼着我們出去。
出了屋子,她才說道:“安安的情況不嚴重,現在就可以解蠱,不過有一味藥引子有些難。”
她提到藥引子,我才又想起當年花間過給我那瓶藥時,曾經說要以至親指尖血做藥引,指尖血而已,也不會多難罷,可小鹿是不會同我說假話的,難道是花間過騙了我?
正想着,又聽到小鹿繼續說道:“這藥引子乃是至親之血,且必須是指間之血……”
“這有何難?”我聽她說的與當年花間過所說并沒有二至,便急着打斷她的話,伸出手指晃了晃,“我可以馬上刺破手指的,十根指頭要哪根?”
小鹿目光複雜的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不是手指,那個指間的‘間’是間隙的‘間’,不是‘尖角’的‘尖’。要的是十指間隙中的血……阿謠,若是留了這間隙中的血,這一雙手,差不多也就毀了!”
我将手指擺在眼前看了一番,抽出腰間的半聲笛,麻利的将左手手指間相連的部分都劃出口子,淋淋鮮血留下,小鹿啊的尖叫一聲,跑回屋裏拿了個茶杯來接住流出的血。
接了小半個茶杯,我只覺得眼前有些發暗,正要換一只手繼續,耳邊突然響起一聲驚呼,帶着些責備和緊張,“你個傻姑娘在做什麽!”
擡眼望過去,秦飍老頭兒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院子中,他快速上前來一邊扯着身上的衣布為我包紮傷口,一面瞪了一眼小鹿和寒露,“你們兩個也太胡鬧!你們只知道要救那小娃娃,你們知不知道這傻姑娘……”
“老頭兒!”我開口打斷他的話,笑了笑,“沒事的,我沒事兒的。我是小安的娘親,總是要為他做些什麽的。”
“你!”秦飍老頭兒胡子微微顫抖着,似乎很是生氣,“你為你兒子做什麽,老頭子我無話可說,只是我那大徒弟在外頭拼死拼活,我可不希望他回來見到的是你的棺材!”
他這話說的……太直白了點罷!
我撇了撇嘴,“不會的,我哪有那麽容易死?只是流點血而已,又不是再中一次箭。大驚小怪!”
秦飍呵了一聲,氣呼呼的站起身來,“你個小姑娘,忒不知輕重!氣死老頭子了,先走了!你們就在這瞎折騰吧!走了走了!”
目送他離開,我沖着看的目瞪口呆的寒家夫婦笑了一下,“來咱們繼續啊,別理那老頭兒,他就是那副……”
話還沒說完,胳膊卻被寒露捉了過去,我心中一急,忙往回抽,卻被小鹿眼疾手快的按住。躲是沒法子躲了,我只好笑嘻嘻的打着哈哈,“那個,我沒事兒,就是這幾天有些累,氣息不大穩而已嘛!”
“氣息不穩?”寒露松開我的胳膊,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的眼睛,“少夫人你這情況分明是經脈阻斷,心脈不齊,随時都有可能發生危險,你竟然說是氣息不穩?”
我啊了一聲,解釋道:“心脈不齊所以氣息不穩嘛,沒什麽錯啊。”
寒露皺了皺眉,半晌嘆了嘆,将目光移向別處,“少主知道嗎?”
我搖了搖頭,苦笑,“不知道該怎麽向他說啊,這世間最痛苦的事情,便是身不由己,他生在蕭家侯府,自小就身不由己,而這世間最悲苦的事情,莫過于無奈傷了并失去愛人。這世間,又有幾個人能将這些一并承擔了之後,還能再擔得起一次失而複得後的失去啊……我怕他,會受不住。”
“可是……”寒露嘴角動了動,那張清秀的像女孩子的臉上露出些明顯的悲憫。小鹿安靜的靠在他的肩頭,只是擔憂的望着我,目光中也有了些同樣的悲涼和憐憫。
擡眼看着昏暗的天幕中,那仍在與沉雲鬥争的月牙兒,我心中一片清明,自打幾個月前第一次醒過來時我就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一切都不會一樣了。
蕭歸寂,只願你不要像葉大哥那樣,突然的離去,突然的不見。只願在這一切都平複之後,我們還有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大家看到我應該就造了你們深愛的毵毵君還在那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玩着泥巴,好悲xi桑gan_
這一章很肥素不素呀,我都感受到汁肥味美都流油了呢(╯‵□′)╯︵┻━┻
讓我們一邊咀嚼着這塊大肥肉,一邊祈禱着毵毵君快帶着大哥大肥到我們身邊來吧~⊙ o ⊙
64、06-07 完結倒計時5-4 ...
因為有了小鹿的調養,蕭清安的小身子慢慢恢複了正常。又在侯府住了兩日,小鹿和寒露一同來向我辭行。
這一日,天色有些陰沉,才過了辰時,就突然噼裏啪啦的下起了大雨。
我站在廊下望着外面連綿不斷的雨幕,回頭向着正在逗着蕭清安的小鹿笑了笑,說道:“看來你們今日是走不了咯。那就再住幾天吧,怎麽樣?”
小鹿聞言擡起頭,一臉的郁悶之意,她嘆了一嘆,語氣有些低沉,“阿謠,今兒是段晖的頭七呢,原本我和寒露都想着能路過郁白河,去看一看,可是現在……”
她說着就搖了搖頭,嘆了幾聲,繼續去逗蕭清安了。而我卻陷入了沉思當中,算算日子,段晖的确已經走了七天了,且不論我們先前關系如何,單論他的死因,我就該去一趟郁白城,到郁白河邊去看一看,即便他的屍首早已不在那裏,但我該去看一看。
正想着,突然有個小厮冒雨闖進了院子,急匆匆跑到廊下,也不顧及身上猶在滴落的雨水,便拱手禀報道:“府門外有個自稱是江湖總報堂主的女子求見少夫人,還請少夫人定奪。”
總報堂主,我認識的總報堂主就只有柳堂主一個,那必定是柳堂主了,柳堂主來找我,難道是葉大哥有什麽消息了?我心中一喜,忙道:“快請柳堂主進來。”
那小厮應了一聲,又急匆匆的沖進了大雨當中。一旁小鹿卻“咦”了一聲,我回身看着她,“怎麽了?”
“沒,沒什麽,就是覺得柳堂主這時候不在明安武林大會待着,跑到侯府來找你,有些奇怪。”小鹿笑了笑,又轉過頭去與蕭清安一起玩耍了。
我正因為小鹿的話而覺得疑惑,便又聽到她的一聲輕呼。
我擡眼,視線中閃進一個白色的身影,她就那樣在大雨當中一步步朝我走來,從天而降的大雨悉數落到她身上,将她淋了個通透,但她卻似乎感覺不到這大雨一樣,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緩慢的、穩重的、一步步走過來,像一朵孤單盛開在雨中的梨花。
我突然感覺到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冷意。
她停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剛好在廊檐之外,大雨繼續無情将她澆徹。她目光如往日般清冷,雖然大雨澆透,卻不顯絲毫狼狽之象。
我站起身來,走到廊檐的最邊緣,沖她微微笑了笑,“柳堂主,快過來……”
“謝長歌!”柳堂主擡眼看着我,分明眼中沒什麽情緒,卻叫我不敢對她對視,她冷笑了一聲打斷我的話,“謝長歌,你竟還笑的出來?你究竟有沒有心?害了葉曉還不夠麽?為什麽連段晖都不放過?”
我腦中有一瞬的空白,看着她卻也笑的勉強,“柳堂主這話是何意思?”
她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眉間似乎更冷了幾分,“什麽意思?難道你自己不清楚嗎?虧得葉曉那個傻子把一顆心都系在你身上,可你眼中,除了你的蕭閣主,還有別人麽?”
頓了頓,她繼續道:“你道葉曉帶着坤令跳湖是為了什麽?不過是為了幫你、幫你背後的家族勢力守住你們想要守住的東西罷了!這一切,原本與他無關的,若不是想着要護着你,若不是想着考慮到你的感受,你以為,像他那樣唯恐天下不亂的人,難道會因為不想江湖動亂而以性命保護一個令牌嗎?謝長歌,你為了護住蕭歸寂,為了你們要守護的東西,奪了人家的性命,你有想過他們的處境嗎?你有想過,為了你的一句話,讓一個原本可以快意江湖的人被那樣殘毒的方式害死麽?”
“你們有要守護的東西,就為了那個東西不惜一切,憑什麽?”她嘴角微微翹着,似笑非笑,最後的尾音都要被大雨淹沒。可她就那樣看着我,沒有表情,只是聲聲質問,我的确無言以對。
我站在廊下,有風吹進的雨滴落在我臉上,那涼意讓我全身一顫。我先前只道自己害了段晖,可不曾想葉大哥竟然也是因我之故而…… 心中晦澀,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安慰柳堂主,或者,該說些什麽來為自己的內心開脫。
突然,眼前一道銀光閃過,我只覺頸間一涼,柳堂主竟持了一柄長劍架在我的脖子上,而她眼中還是沒有情緒,只是一片冷意。
“小六!”一旁小鹿突然叫了一聲,起身過來站在我身邊,沖柳堂主擺着手,“淡定,淡定,別沖動!你殺了她,段晖也不會再回來,反倒葉宮主會恨你一輩子的!”
似乎是為了配合她說的話一樣,雨幕中突然又一人從天而降,藍衣白衫,落地後先是捂着嘴咳了幾聲,才擡眼看向我這邊。我呆了呆,幾乎要欣喜的流出淚來,“葉大哥……”
來人正是那個帶着坤令跳了傾覃湖,失蹤多日的傾覃宮主葉曉。我的葉大哥,他還活着,我就知道,他一定還活着。
葉大哥還站在雨中,雖然目光落在我身上,話卻是對着那位将劍架在我脖子上的柳堂主說出來的,“毵毵,不要逼我動手。”
說着又咳了幾聲。那位柳堂主面色未改,目光不變,卻忽的冷笑一聲,終于收了劍,“葉曉,不要因為我喜歡你就可以有恃無恐的要求我做任何事,今日我放了她,不是因為你的話,而是因為我根本就沒想要殺她。”她嘴角一斜,笑了笑,“我現在告訴你,葉曉,我是喜歡你,可并不是非你不可。”
略略一頓,她轉向我,目光卻掃過我身旁,“謝長歌,你看見了沒?你有這麽多人護着呢……”
說着突然松了手,長劍應聲落在雨水遍布的院子中,可她也不再理會,轉身大步離開了院子。
“謠謠,怎麽樣?沒事兒吧?”葉大哥已經躍到了廊檐下,方才大雨落在他身上,他卻沒有在意,只是在問我的感受。
心中複雜千思,我搖了搖頭,沖他笑了笑,“我沒事。倒是葉大哥你,聽你一直在咳,是不是受了什麽傷了?嚴不嚴重?哦對了,寒露和秦飍老頭兒都在的,我叫他們來給你看一下吧。”
說着便拉着他往秦飍老頭兒的住處走,卻被他拉住,他笑了笑,“不用了,我只是怕毵毵對你做什麽事情,過來看看而已,我還有事情,這就要走了。”
“可是……”看他方才咳的厲害,我不禁有些擔心。
而葉大哥卻是笑着搖了搖頭,“我沒事兒,你多保重。”微微一頓,他轉向我身旁的小鹿,微微點了點頭,“多保重。”
再沒有說什麽,他就轉身走下廊檐,俯身撿起剛剛被柳堂主丢下的長劍,又一次沖進了雨幕當中,很快就消失在院子門口。我望着他離去的方向半晌,突然記起一件事兒來,便轉過頭問小鹿,“你剛剛喊柳堂主什麽?”
小鹿一怔,啊了一聲,道:“小柳嘛,她不是姓柳嗎?”
“你們很熟?”我狐疑的看着她,我現在想起來那天在蜀山瞧着萬分眼熟的那個背影像誰了。可不就是我現在眼前這位,與我從小就一起玩耍的臨南尹家五小姐尹小鹿嗎?
小鹿呵呵笑了兩聲,擺了擺手,“還好,還好。”
她這般含糊其詞,倒叫我更确定了那個人就是她了。看着她飄忽不定的眼神,我笑了笑,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行了,你就別裝了,給我說一下她和段晖吧,我還不知道段晖原來還有一個這樣關系好的朋友。”
“他們,怎麽說呢……”小鹿擡手撓了下後腦勺,嘆了嘆,“我也不算太清楚,只是知道他們是同鄉,認識很久了。他們經常在一起喝酒,一喝醉了就會說一些只有他們兩個才懂的話,我有時候會覺得,他們很像一對兒,但他們卻從來都不會越出那一步……總之,關系是很好的,就像……啊,就像是你師父和秦老前輩一樣。”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呢。
我突然感到一陣深深的罪惡感,正如柳堂主所說,為了守護這個帝國,為了這個傳承的責任,我們已經在所不惜了。所有的功業,都是建立在一些人的痛苦之上的,而這些建功立業的人,又何嘗不是身不由己。
大雨傾盆,卻不知道能不能将這些罪惡沖刷掉一些。
下午,雨後初晴,空氣中清新芬芳。
侯府門前的馬車已經緩緩離去,小鹿将頭伸出窗外同我揮手告別。我站在門口目送馬車離去,馬車轉過巷口,我轉過身子準備回去府內,然而我才剛轉過身,身後便響起了一陣急切的馬蹄聲。
我急忙回身,随着一聲“籲”和駿馬揚蹄嘶鳴,一個玄衣藍帶的青羽衛出現在我眼前,他幾乎是從馬上滾落下來,衣裳上有些明顯的破損,原本該被大帽檐遮住的臉全都露了出來,眉間緊皺着,臉色慘白,似乎很痛苦。
這個人我曾見過兩次,好像是叫什麽禦弋,常跟在蕭歸寂身邊的。他突然這副樣子過來,難道是出了什麽事情?
我忙上前去一面扶着他起來,一面問他,“禦弋,怎麽了?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
禦弋張了張口,卻忽的吐出一口暗色血,又咳了兩聲,他才低聲道:“頭兒……青羽衛敗兵,頭兒和二哥還有其他兄弟們被圍困在樂其山已經好幾天了……”
“你說什麽!”我心中一滞,只覺得全身都在冒冷汗,樂其山以北便是漠北,山中多野獸兇猛,他們被困在那樣的地方,豈不是兇多吉少!
正想再多問幾句,禦弋卻似乎是撐不住一樣,又咳了幾聲吐了一口血,閉上了眼昏了過去。我忙叫門口的守衛幫忙把他擡到秦飍老頭的院子裏,囑咐了幾句,便急着往書房趕去,這樣的事關重大的事情,還需得與蕭歸寂他爹商議。
我這急着往書房跑,便就沒怎麽注意眼前,在回廊轉彎的時候,與人撞了個滿懷,這人不是旁人,正是這府中的管家,大家都叫他做“蕭叔”。
蕭叔也是一臉急色,一見到我,便急忙說道:“少夫人,可算是找到您了,侯爺讓我回來接您去金殿。”
去金殿?難道是君上那邊出什麽事情了?我忙問道:“出什麽事情了嗎?”
蕭叔點了點頭,微微一嘆,低聲回道:“昨夜有賊人闖入金殿行刺君上,那賊人功夫極高,禦前侍衛都沒有覺察,青羽衛的影衛們又都被派出去了,君上就……”
我皺了皺眉,一邊跟着他往外走着,一邊問道:“既然是昨夜遇刺,怎麽現在才傳出來消息?”
蕭叔嘆了一聲,有些無奈,“還不是太後娘娘壓着不讓說,要不是看君上可能不行了,哪裏會召侯爺和各位大臣入宮?”
這話讓我心中一緊,“君上不行了”是什麽意思,對于此刻的帝國來說意味着什麽,不止是我,就連現在我身邊的蕭叔也該知道,這絕不是什麽好兆頭。
蕭歸寂敗兵,太寧帝遇刺,呵,還果然是禍不單行。我擡手揉了揉額角,覺得有些心力交瘁。
跟着蕭叔急匆匆趕到金殿,還沒進門,便見到一個身着銀白铠甲的士兵急匆匆策馬而來,一直到了金殿大門前才下馬,也是一臉急色,看他這副打扮,像是白羽騎的士兵啊,難道說,白秋倉那邊也出了什麽事情?
我忙上前兩步,将那士兵叫住,“這位将軍,如此行色匆匆,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那士兵瞥了我一眼,沒有說話,只是急匆匆的擡步往正殿趕去。我忙跟了上去,同他說道:“君上昨夜遇刺,現今恐怕沒有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