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水
夫人的面容一下子沉了下來。她維持不住也沒有必要維持貴婦人的面容了。
她說:“我以為你懂得規矩的。”
她不說還好,說了這話,許謹修忽然湧起了滿心的怨氣。這裏沒有一個是合他的意的,沒有!他不喜歡熱鬧,不喜歡要裝作謙遜有禮的樣子,他就想冷着臉,他就是不開心,但是他連表現出不開心的權利都沒有。
他知道根源是什麽,但是這一刻,許謹修就想蠻不講理。
他抿緊了嘴唇,眼裏臉上全都是怒火。
“他只是一個商賈之子。這還是以前,現在他什麽也不是,一個傻子而已。我能容他,不過是看在你的份上。”
她看着許謹修滿是怒火的目光,忍不住也蹙起眉頭,說。
“他不是傻子!”許謹修皺眉反駁。
夫人并沒有和他争論,她放開他,站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她背後,許謹修有那麽一瞬間面容扭曲了一下。
“我就不應該跟她說的。”許謹修心裏想,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這裏沒有誰能明白我的心情”
夫人一口冷茶灌下去,心裏也涼了涼。
“我不懂你在想什麽,但是,許謹修。”她說,聲音平靜。“你要知道規矩。不要做越矩的事情。我不想你後悔。”
許謹修想他才不會後悔,再說了,他只是思念一個人,有錯嗎
于是,許謹修不再說話。他從頭到尾在他的母親面前只說了兩句話。
“我想何秋白了。”
“他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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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沒有了。夫人還想說什麽,但是看到那個孩子面無表情的樣子,便什麽也說不出來了。她頭疼地揉揉眉頭,即使說了,這個孩子也不會聽。
這個孩子,讓她自豪,也讓她頭疼,讓她開心,也讓她心痛。
“你回去吧。好好想想。”最後,她只能這麽說,把這孩子打發出去了。
許謹修規規矩矩地向她行了一禮,然後規規矩矩地離開,沒說一句話。
夫人又被氣到了,接着揉剛剛揉開的眉頭。
那孩子,真是……
許謹修回到自己的房間,把下人關在門外,自己摔進床榻上,閉上眼,雙手捂着眼睛。
還是有熱流從眼邊滑下,落入錦被中。
他控制不住,沒有辦法停止對何秋白的擔心。那個孩子,還不會完整的表達他的需求,只會啊啊啊,就算受傷也不會哭喊。他總是乖乖地坐在他的懷裏,會把小手搭在他的胸口,會把小臉貼到他的胸膛聽他的心跳。
他真的想念那個孩子。
明明已經孤單了一路,但是在今天那麽熱鬧的壽宴,他還是心生暗火。雖然沒有當場表現出來,但是後來他被姆媽一抱放松了下來,結果就是說出了他的真實想法。
可是,誰在乎他真的想要什麽?
不過在乎符不符合規矩罷了。
規矩?哼!
許謹修第二天起來跟個沒事人一樣,跟着他的母親,含着微笑在各家面前遛彎。
而另一邊,清風覺得愧疚極了。就算少爺這樣反複囑托,他還是沒有把何秋白照顧好,何秋白瘦了一圈。
自從那天早上起來沒有看到許謹修,何秋白是不急的,他很順從地吃飯喝水,然後乖乖坐在凳子上等許謹修。
那時候清風在一邊很尴尬,他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去拉走何秋白,但是之前他從來都沒有這樣做。因為……那時候晚上許謹修是會回來。許謹修一向不喜歡何秋白和別人有太多接觸。
問題是,今晚許謹修不回來了啊。
他想了想,覺得等不到許謹修何秋白也會困的,到時候他把何秋白抱上床就好。
但是何秋白一直都沒有睡。他就安安靜靜乖乖巧巧地坐在凳子上。說起來,那凳子本來腿還比較高,是用來放花瓶的,但是少爺讓他砍掉那長腿,磨平了邊邊角角,就給了何秋白坐,剛好合适。
他一直盯着門口。等着許謹修推開門走進來。眼看着就要到了何秋白平時睡覺的時間了,清風終于坐不住去拉何秋白上塌睡覺。但是何秋白完全不理他。在他手中掙紮,雖然那張小臉還是面無表情,但是他的身子确實在扭動,手也在揮動,想要脫開清風的控制,重新做到凳子上。
可惜,反抗無效。
他被清風壓到床上,脫掉鞋子,蓋上錦被。清風就坐在床邊,一手壓着他不讓他起來,一手捂住他眼睛,口裏念念:“睡覺了睡覺了……何秋白你就睡了吧。”
何秋白力氣很小,掙紮久了就沒有什麽力氣。
清風看他安分下來,還是不敢放松,不過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等了好一會,何秋白真的沒有什麽動靜了。可是掀開被子一看,這祖宗還是睜着眼的。看到被子打開了就還想掙紮起來。
“哎呦喂,祖宗,你就睡吧。”他忍不住再度打了一個哈欠,這回眼淚都出來了。
清風把燭火熄滅,就守在何秋白的塌邊,壓着何秋白。壓着壓着,他就睡了。睡了哪裏還能壓住何秋白。
一直睜着眼的小娃娃和杯子奮鬥了很久,終于爬了出來,只穿着襪子,走回到前面的小凳子那,乖乖巧巧地坐下,等着許謹修。
那夜的風大了。呼呼地刮着。雪還沒有消。這裏一直靜悄悄。沒有人推開門。只有一片黑暗和風聲。
第二天清風看到倒在小凳子邊上的何秋白,眼淚都要出來了。一摸額頭,滾燙地都能煎雞蛋了。他連忙把何秋白抱回榻上,蓋上被子,然後就喊人去找那少爺口中的庸醫去了。
“完了,這下少爺不得撕了我啊!”他想。
許謹修對于何秋白的看重誰都看在眼裏。許謹修走得第二天,他就出問題了,這可怎麽辦啊。
白胡子醫生看着何秋白,狠狠掃了一眼清風,道:“怎麽照顧小孩子的?這麽小的孩子,吹一晚上的。原來健康敦實的底子恐怕有損耗了。”
清風:……他不服!何秋白原來哪裏健康了?
然而,他不敢說。
送走了,清風守着何秋白。他真怕何秋白待會醒來又接着等。
那句話怎麽說的?你最不喜歡的事情總是會發生。等到下午何秋白被灌下藥好不容易清醒了,他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想從杯子裏爬起來往小凳子那裏爬。
清風守着,忽然就覺得眼窩熱乎乎的。
怎麽辦?少爺,你還是早點回來吧。
清風沒有什麽辦法,還是求了那個來看病的老大夫。
“大夫你給他開一服安神的藥吧。”白胡子老大夫一臉正經地瞅着他。
清風苦澀地說:“這小孩一醒來就想等我家公子,怎麽勸都不聽。大夫你讓他多睡一會吧。”
不然怎麽都養不好的。
大夫同意了。
自此何秋白的病才開始好轉。可惜,小孩子掉肉很快,何秋白就這兩天折騰的就瘦了一圈。
等了好幾日,許謹修始終沒有出現。何秋白不像別人想的那樣,小孩子小傻子忘性大,相反,他一直記得。
只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清風的錯覺,清風覺得,這小公子的臉色一天比一天不好看,隐隐有了一點灰色。
直到許謹修離開的第七天,何秋白又等到了晚上。那扇門還是被主人推開。只有清風,拿來安神的一碗藥,端到何秋白的面前。
何秋白被他抱在懷裏,忽然就緊緊抓着他的衣襟,哭了起來。何秋白的哭不是嘶聲竭力地大哭大喊,他只是默默流着眼淚。很快就把清風的前襟弄得濕透了。
然後他哭的眼睛紅紅,沉沉睡去。
第二天老大夫還蠻高興的。
“哭出來好。這娃娃不會表達,郁結在心傷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