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水

這是許謹修始料未及的。

他現在也看出來了,他的母親有意讓他在這邊找一個授業恩師。

所以……才要寫帖子給那些個先生。

夫人聽到他的話,懸腕的手停下,轉頭看向許謹修。她的脊背挺直,看他的眼睛平靜無波。但是許謹修和她血脈相連,能知道她身邊的氣息全都是不悅。

“你在說什麽?想好了?”

許謹修抿緊唇,但是這一次他不能不開口。

他必須想到一個正當的理由。

“這些先生,德高望重,桃李滿天下,不是什麽人都能拜到他們的門下的。這一次,你雖然還小,但是聰明早慧,我和你父親是不想耽擱你。”

“我覺得……原來的師傅也很好。”好一會,許謹修才擠出這句話。

“呵,他要是好,就不至于現在還是一個秀才了。”教許謹修的,主要還是許父。但是許父不能做許謹修的恩師。

“……”

她放下筆,正對着許謹修。

“又是因為那個傻子嗎?”她的語氣輕飄飄的,但是卻讓許謹修汗都出來了。

“不是!”許謹修激烈否認。絕對不能讓她這麽說,否則……即使再大度的女主人,也不會允許何秋白再在許府了。

“那是為什麽?”她提高了聲音問。

“……姆媽,”他低着頭,咬了咬嘴唇。“我現在還小,等到學完四書,便去參加一次童生,等到考上名氣出來,再選不好嗎?上京雖然先生也很多,但是我還是想拜一個大儒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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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對于許謹修而言,這只是一個拖延戰術,但是這個戰術未嘗不有效。尤其是,他說的還有一定道理。

師徒關系在現在還是很看重的,許謹修這麽拜師,即使以後遇見大儒也只能嘆惋了,但是……假如許謹修再大一點呢?反正現在許謹修還沒有學完四書五經,還可以再等等。

不得不說,許謹修抓住了女主人最想要的,所以他成功了。

雖然當時他并沒有知道為什麽會成功,他就是想拖一拖。

夫人思考了半晌。原來已經寫好的帖子被她扔到廢紙簍。

“好吧。你可以暫時不用拜見那些先生。”

許謹修松了一口氣。

假如他真的拜這裏的先生為師,他估計就真的要在京城常住了。而何秋白,還在家中呢。

這件事就這樣被許謹修躲過。

但是天氣一日日的變暖。眼看着就要花紅柳綠了,但是夫人卻并沒有動身的意思。

許謹修不得不來找夫人,問什麽時候離開。

這麽些天,夫人也算是看清了,她雖然待人溫和有禮挑不出什麽錯,但是偏偏沒有真心想交往的。在這裏這麽豪強子弟,沒有一個能交上真的朋友的,這麽久了,也沒有見到哪家小公子邀請許謹修上門去玩。

她很清楚,以她兒子的姿容才華,想交朋友肯定不難,主要就是,許謹修不想。他壓根就不想要在上京紮根,所以無論是什麽,都被他抛棄了。

“上京不好嗎?”她反問兒子。

許謹修臉色淡淡的,也只有在姆媽面前,他才是真正的模樣。他冷淡地說:“上京固然好,但是我家。”

她聞言,笑道:“也罷,歸家罷。晚上同我向父親辭去。”

既然兒子都不耐煩了,她呆在上京又有什麽用呢?

走得那天,整個承恩府的人都來相送。小侯爺更是送到了灞上。灞上此時已經柳色萋萋,蒙蒙的綠色一直延綿到遠方。

不知道此時家中柳樹萌芽否?

許謹修騎在馬上想。

不由眺望更遠的方向,歸心如許。

小侯爺拉着他的母親細細叮咛,一片愛妹之情。臨行之前,折了新出的長柳,給了他的母親。但是許謹修沒有。

長柳,長留。他不是承恩府的人,不應該得到這樣親密的長柳。

真正能給他送長柳的人并不在這裏。

于是他們回程了。

許謹修回去的路上是放松的。他想,雖然可能晚一點,但是,大概柳絮飛的時候他還是能回到家的。

雖然那時候可能柳絮已經快要飛完了。

沒錯,柳絮飛的很早。

在飛絮亂舞的時節,何秋白學會了說:“許謹修。”

平平的三個字,他學了半年。可是他真的吐出這三個字的時候,許謹修并不在。

天天都沒有吃的很好的何秋白瘦了一點,眼睛更大了。也有了一點靈動。清風自教會了他那三個字,就開始嘗試教他一點別的什麽,好在何秋白不笨,甚至算得上是聰明,因此清風很有成就感。

其實吧,清風應該感謝他教的是何秋白,凡是別的孩子都會去問這個字是什麽意思。但是清風是不知道那些字都是什麽意思的。

嗯,清風是不會看書的。他知道每個字,但是不知道書上寫的是什麽意思。

不過清風作為先生真的是很盡職的。他頭疼的就是一點——沒錢給何秋白買藥了。想到現在給何秋白買的藥都是賒在賬上的,清風就有點心虛。主要還是何秋白那兩次着涼和腹瀉,這額外的藥費尤其是着涼的藥相當的貴。還好何秋白不是一個熊孩子,給他喝藥他就喝,不然散了潑了還要重煎一副藥就更加麻煩……

沒錯,這個不喜歡喝藥的小孩就是許謹修。

許謹修的藥都是分開直接煎三碗,給他撒一碗,潑一碗,最後一碗是許謹修知道抗争不了自己喝了。

和他一比,何秋白簡直不能更加乖巧。

大概真的是老天爺寵愛許謹修,不僅給了他一幅好腦袋,還給了好相貌,甚至是許的諾言也給應驗了。

許謹修回到家中的時候柳絮還有。

只不過都不在天上飛了,已經落到了地上,成了一團團的白色輕霧。

但是還是有的。

許謹修抑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陪他的父親吃過飯,談過話之後,踩着沉穩的步子從前院走出,走向他的小院。忽略掉他攥得緊緊的手,他确實還能算是不疾不徐。

但是當他走進小院的時候,唇角忍不住彎了。

何秋白,許謹修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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