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故
許謹修行冠禮那一天,賓客齊備。
請來的賓客甚至比喪禮的還多。
這兩天,他們親眼看到死亡的遠去,而這一天,他們也親眼看着少年成為新的棟梁。一代書香的傳遞,足以讓人嘆息不已。
許家人丁單薄,正兒八經的親戚也就承恩侯一系,所幸這一派人也不少。加冠中有幾個重要角色不可或缺,一是來賓,二是贊者,然後是大賓。
來賓最後是早年許謹修的先生。這是早就定下。當年他便說要為許謹修挽髻。知道許謹修要行冠禮,從滿座的賓客水鑒先生自請大賓。
最後,侯爺為贊冠,于是就此定下。
侯爺不止一次的嘆息,若不是這一場禍事,許謹修值得更加準備充分的冠禮。
他的當年的冠禮是四加,在三加之上還有諸侯的一加,君王五加。而許謹修,便是三加。這加冠,不能容許任何錯誤。
一大早,正堂便已經打開,請賓客從北門入,列坐其次。賓客皆正裝肅立。
大賓、贊冠、來賓俱在,都站在受冠席前,神色莊嚴。
許謹修在東門外淨手,他擡眼看了看天色,遠方的魚肚白已經鮮明,朝陽将生。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以幹淨的布擦手,然後毅然轉身,走向他的受冠席。
承恩候爺為贊冠,一身紫袍矜持站着,難得的正裝肅穆。許謹修還是一身白袍,他跪在侯爺面前。
“請加冠。”他說。垂眉頓目。
他梳着總角,總角就是把頭發結辮,然後再頭上盤成兩個小角,這是小兒的發式,他已經是灼灼的少年,未免可笑。但是他一身端華,到讓人笑不出來,只能是由衷贊嘆。
加冠,要把這總角解開,以後再也不能梳總角,再也不能被人說是總角小兒,懵懂無知。
再也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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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賓在他的身旁跪下,為他解開總角。
幼稚的發型就這樣被解開,純黑的長發随之披散。
在加冠之前,冠者須沐浴。因此,這長發還帶着微微濕潤的水汽。他當年的夫子顯然不是第一次當來賓了,給他束發束的又快又好。他的頭發在頂上堆成一塊,沒有發絲留下。然後來賓就給他插入了木簪。
贊冠就在他的面前,此時,就聽到他用莊重的聲音道:“棄爾幼志,順爾承德。壽考維祺,介爾景福。”你啊,要丢掉年幼時的行為和思想,遵守一個成年人的道德規範。願你福壽綿長。
這是一加。
随着他話音落下,旁邊一身白衣的有司端上了一加的缁布冠。缁布冠是最簡單的布冠,也就是周時的缁衣染黑的布冠。這就是要冠者尚質重古,不能忘本。
來賓接下布冠,給許謹修系上。許謹修随即站起,接受了贊冠遞給他的酒,一飲而盡。
二加,加皮弁冠。皮弁取自鹿皮,是希望冠者能有武德。
侯爺對這個尤為感興趣,因為他是一個武人,很多時候多戴的是皮弁冠。
“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同樣,敬酒一杯。
最後的三加,便是加爵弁冠。這個就是那種方方正正的大帽。這是希望冠者能在仕途上有所作為。
三冠及加,冠禮的主要儀式已經結束了。
贊冠就慢聲頌頌詞。
侯爺是不太耐煩這個的,因此頌詞很短,也就過去了。許謹修一直都是跪在受冠席上。
最後就是冠字。
水鑒先生給的字是:景明。
整個儀式不能有任何差錯,都是必須要用心謹慎的。奇異的,許謹修一直都很平靜,這樣的莊嚴肅穆并不能讓他的心生波瀾。
別的世家大族的孩子,在舉行這個冠禮必定會激動無比。因為冠禮的成本太高了。即使是承恩候府,也就是承恩候爺舉行過冠禮,其他的庶子,全都沒有這個待遇。應該說,他們舉行的是不被世家所看重的冠禮——三加都沒有,算什麽呢?
平民就是加缁布冠,以布裹頭即算成年,但是一個真正要創出一番事業的怎麽能那樣呢?至少三冠。而也至少三冠,才能叫做加冠。來賓、贊冠、大賓,一個都不能少。
一點差錯都不能出。
而侯爺給許謹修舉行了冠禮,就是不能讓這個侄子被這飛來橫禍拖累。
如此,冠禮結束。
加完冠的許謹修就開始含笑給賓客敬酒。這個時候,賓客已經不能把他當作孩子看了,行過冠禮,便是成年。
這時候的人也不再喚他許家公子,而是一聲聲地喊:“許景明。”
是的。
許謹修微笑答應。
他是許景明。
冠禮之後,宴飲了許久。許謹修這一次端坐在主席上,他成年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家中的首位了。他坐的一絲不茍。
沒有人小看他。
原本都以為許家要倒,誰知道還有一位承恩候爺扶着。就算是給這位侯爺面子,也不能在許謹修的冠禮上惹事。
許父這些年來行事剛直,得罪了不少人。很多人就想看看許府的狼狽,但是沒有想到這個年少的許家公子還是能撐起來的。就這樣突如其來的冠禮,居然沒有出一點錯。
宴飲之後,許謹修和侯爺還要送走一些重要賓客。這些賓客是他們重要的人脈。比如,水鑒先生。
許謹修是真的感謝這位先生。這位先生是真的幫了他很多。這位先生當年就是把他推薦上煥旸書院的。
水鑒先生也把這個才氣縱橫的青年記在心裏。他們一邊走,水鑒就問許謹修:“我聽說當年閻大儒有意将你收入門下,這是真的嗎?”
侯爺一邊聽着也是精神一振。閻大儒,即閻子黎,當世的大儒。許謹修恭謹地回答:“是。”
水鑒很直接地說:“那你怎麽還沒有拜入他的門下?我不信以你的資質,閻子黎會對你有什麽意見。就算是江南的那兩位,看到你都要起愛才之心。”
許謹修微微一笑,卻是含了一點苦意:“景明當年欲報知父母再拜閻先生。”
水鑒聽罷,也是一嘆息,然後再問:“你今後欲作如何打算?”
許謹修聞言,道:“欲結廬守墓三年,而後便是河南府試。”
水鑒道:“赤子之心,可嘆!三年之後,靜待大鵬乘風起!”
許謹修停下,給這位先生深深行了一禮,長拜俯身。水鑒也沒有扶。
“謝先生。晚輩感激不盡。”
水鑒等他起來,便是溫和一笑。上了馬車,沒有在多說什麽。他這樣的名士,一諾千金。和聰明人交談,話不用說完,而意已到,讓他心情舒暢無比,于是就沒有理承恩候的一臉茫然,徑直離開。
承恩侯就是靠武功起家,這位侯爺就在軍隊裏任職。他有點後悔跟過來,他就是聽不懂這群文人的繞繞彎彎。尤其是名士,比朝堂上的文人更加難懂。
許謹修和他返回到許府之後,沒有了外人,他終于忍不住問許謹修:“水鑒先生說了什麽?”
在京城還有一位賢妻能給他翻譯一些文人的話,在這裏就只能靠許謹修了。
許謹修笑道:“先生是幫我呢。”
是的。
水鑒要幫他。幫他解決那個離家出走三年的名聲問題。他會幫他推廣許景明結廬守墓三年,而之後,就沒有人能說他不孝了,這種話從水鑒口中出來和從侯爺口中出來是不一樣的。
名士重諾。名士重信。
水鑒是壓上自己的名氣來沖刷許謹修的污點。
這樣的恩情,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