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不
大雪之後,年節将至。
許謹修回家的第一個年節,是在恍如世外的昌南度過的。
這裏真的安靜。沒有什麽人,就只有他和何秋白。
因為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就吩咐仆役,不需要準備什麽。年禮什麽的,有清風負責,他最多需要寫一些信給親人。比如,給他舅舅的是一定要寫的。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麽了。
他家的親戚只有承恩候府一門,就沒有別的了。許父是一個孤兒,而他就比許父好一點。
因此,這個年節過的異常無聊。
門外的大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下了,何秋白和許謹修親密無間地抱在一起,當然兩人衣衫完整。何秋白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他現是慢慢打開了小扇子一樣的眼睛,顯然他已經發現了他和許謹修交纏在一起,準确地說,是他被許謹修整個人的抱在懷裏。他茫茫然看着房頂,直到水霧朦胧的眼睛徹底清楚。他輕手輕腳地掰開許謹修的手,鑽出許謹修的懷抱,爬出被窩。
他披衣起來,悄悄繞過屏風,推開房門。
冰涼的空氣一下子滿浸,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人卻清醒了不少。然後看了一眼外面,無窮的白色。
他迅速地又關上了門。
這就是一個普通的早晨。
自從許謹修回來之後,何秋白就越來越離不開許謹修。但是,就連許謹修也沒有辦法幫忙的是,他經常做噩夢。
他不會對許謹修說他做了什麽夢,許謹修也沒有問,只是把他緊緊抱住。
他們都很清楚,困擾何秋白的只有一件事,可是他們不能開口問對方。
何秋白背身靠在門上,想,他還有什麽臉呆在許謹修的身邊?
除夕那天,兩人都換上了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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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非同小可,許謹修雖然還是一身素服,但是發冠卻是正式的爵弁冠。
他很清楚,許父想要他成為什麽樣的人。
早上必須要拿三牲祭拜祖宗,對于許謹修,他只需要祭拜許父許母就可以了。
這是祭祖,不需要任何人在場,所以,何秋白只能在外面等。而仆役接着幹活。這個三牲,運過來的時候還是活的麽但是在仆役的手裏,很快就成為祭品。
不得不說,這個仆役真的是不錯。把他們照顧的很好。
許謹修祭拜完畢了之後,并沒有走,他坐在牌位前,開始談到他的生活。
說來奇怪,他們生前,他和許父半天甚至都說不出一句話,和許母也一樣,陪在他身邊的,更多的就是何秋白、清風,還有,那些經史子集。但是等到他們死了,他卻能開口了。
大概是因為,他們不會再拒絕他了吧。
談到他的生活,是不能不說何秋白的。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始說何秋白了。他總覺得他不在的那段時間,何秋白就相當于他們的半子,
他不知道,他談到何秋白氣息柔和了很多,站在父母前的戒備,慢慢地淡去,他不知不覺就講了很多。直到腹中饑餓,他才如夢初醒,收起了話頭。
他一下子就感覺到,他好像是失控了。
那一刻,許謹修忽然生出警惕。
原本輕松的神色退下,最後換上的,就是淡漠的樣子。就好像是最初的,他脆弱的防禦的。
他起身,不再看一眼牌位,出了門。
門外,是披着大衣的何秋白。
他終于管不到何秋白,他少年心性,雖然不會跑出院子,但是用院外的雪疊一個雪人還是可以的。
他的衣角都是雪色,站在粗劣的兩個球堆着的雪人前,聽到門響回眸一笑。
那一笑,合着雪光,一起到達他的眼底。
他幾乎能聽到他的世界炸響的聲音。
不需要很多,就是那樣的回眸一笑,就夠了。
他記起了當年和老兵坐在哨兵的崗樓上,夕陽西下,那些橙色的光籠罩大地,将山河、道路都柔和了棱角。
明明是如此溫暖的畫卷,但是他卻不止一次地心生寂寞。每一次看着那份夕陽西下都很想說什麽。說不出,于是他只好跟老兵扯閑話。
他問:“哎,要是你回家,你想看到什麽?”
問了才想起來,老兵不回家。他以為老兵不會答了。
但是老兵說了:“我回家啊……只要有個人見到我笑一笑,那我就滿足了。”
那時候他才唏噓,這麽簡單的一件事,怎麽就是不行呢?
然後他現在就發現,這麽簡單的一件事,卻讓他幾乎失控了。
最是回眸一笑,最是動人。
許謹修的理智最後還是找回來了。
他朝着何秋白說:“你還不快過來?!”
何秋白朝着他大大地笑,原來還只是微笑,現在笑得極其燦爛,歡喜地說:“謹修!你看我疊的雪人!!”
簡直是犯規!
許謹修幾乎能聽到他的理智這樣哀嚎。
何秋白繞着雪人小跑了一圈,衣角同他的黑發一同飛揚。
“這是我疊的雪人,好不好看!你說!”
他笑着,毫不掩飾他的快樂。
許謹修道:“你快點過來。”
他就站在屋檐底下,朝着那個快樂得像燕子的少年喊。腳步像是釘在地上,既不能朝着屋子走去,更不能朝着少年邁開一步。
何秋白停下腳步,很是不甘地看雪人一眼,腳步也停了,他咕囔着:“到底好不好看嘛?”
誰會看那兩個一點都不規則的雪球?
許謹修沒有說話,他甚至收回了看着少年的視線,就是淡淡地看着前方,一副我随時都會走得模樣。
僵持了一會。何秋白抽抽鼻子,動了。
何秋白最後還是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雪人,走到了屋檐底下,許謹修的身邊。
這個時候,許謹修才擡頭看他,看他臉上略有委屈的神色。
他抓起何秋白的手,果然,一片冰涼。
他忍不住說開了,“都說了不要去玩雪!這麽冷的天!!”
他卻把何秋白的雙手都攏在自己的手裏。他的手比何秋白的大,出門三年的颠簸,也比何秋白的黑。這樣攏着,剛剛好。
何秋白還是有點委屈,說:“這不是等你嗎?”
許謹修便接着說他:“我不是讓你進書房等嗎?你怎麽敢跑出來玩?!”
何秋白就不說話了。
被他牽着,往書房裏去。還聽到他朝廚房喊的聲音:“阿奴,上餐!!”
他們的身後,雪人被抛下,孤零零地立在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