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知

何秋白還是對那個雪人耿耿于懷,連帶着許謹修也不能好好地學習。

除夕守歲。

而許謹修和何秋白向來都是早睡早起的人。他們一般就是戍時(晚上八點)以前就睡了的。

于是,晚上他們圍着爐子,睡意濃濃。

到底許家還是有家底的,他們會有一個水經。水經就是滴漏計時器。大戶人家所謂的更漏一般就是指這個。

水經的聲音平常的時候不顯,但是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極其明顯,一滴一滴,一聲一聲,直直就是敲到了心底。

在何秋白看來,這個水經簡直就是有催眠的功能,還沒有怎麽到戍時,他就有了困意。而後更加困。

但是許謹修沒有找他談話,而是安靜地握着一本書,卻沒有低頭在看。他的側臉就在燭光裏,柔和俊秀。

他也不知道那是些什麽書,反正這裏書房真的書很多。當初搬家的時候,許謹修拿的最多的就是書,就算是如此,還有一部分書他還沒有帶來。

那個時候清風很疑惑地問他,為什麽不帶那些書,更何況其中還有《論語》。許謹修當時是怎麽說的來着……哦,他已經全都背下那本書了,就等着去了那邊默寫出來。

許謹修博聞強記,他背的書很多。拿書不一定看,不看書也未必是不學。

因為許謹修在看書,他也就不好打擾了,于是他便在一邊坐着,坐着坐着,困意就上湧了。于是,差不多的時候,他就睡着了。

許謹修雖然拿着一本書,但是一直沒有在看。他只是拿着一本書在出神。似乎在這樣的緩慢的思考中,時光就停滞在這爐光裏。

等到他發現何秋白已經睡了的時候,水經上的水已經少了大半。他抱起何秋白。少年的身體也是有點重量的,但還在可承受的範圍內。

何秋白感覺到了他的氣息,蹭了蹭,蝶翼般的睫毛顫動着,呢喃着:“你睡了嗎?”

許謹修低頭,就能看到少年的纖細頸脖,還有欺霜賽雪的肌膚。他回答:“怎麽還能睡呢?我已經是許家的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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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門立戶,怎麽還能睡呢?怎麽說都要過了子時。

他沒有說完,蝶翼的顫動已經停息。何秋白安然睡着。

他回到了卧房,給何秋白脫去外衣,然後就把人塞進了被窩,靜靜看了一眼何秋白,然後便轉身,輕輕合上了門。

除夕守歲。

他再度回到了書房。

似乎只是離開了一下,這裏就冷清了很多。明明一樣的安靜,但是這一聲聲的水經聲卻逐漸變得難以忍受起來了。

這本書上的字,他倒背如流,正是如此,他難以平靜下來。許謹修自己都不明白他究竟為什麽如此難以平靜,沒有什麽旖念困擾着他,只是情緒在翻湧,理智則退縮一旁。

他閉上了眼。

腦海裏忽然浮現了何秋白的笑容。

各種各樣的笑容,溫和的、驚喜的、歡喜的……那雙眼睛,真的就是盛滿了他的身影。

就算沒有他的回應,那個少年也只是不滿而已。

他想起來了,還是他親自教何秋白笑的。

那個時候是怎麽教那個孩子來着?

抓着小孩的手,把小小的爪子按在他的唇邊,看進小孩的眼底,直到看到他大大的眼睛裏映出他的微笑。

那個時候他以為這樣的持續不斷的微笑會很僵硬,但是他最後卻欲罷不能。然後,最終教會了他笑。

真是很好啊。

他這樣想着。

心念一轉,便站起了身子,繞過屏風,推開門。黑夜裏,那個雪人孤零零的站着。大風夾雪歸來,吹得他長發揚起。

他走到那個雪人的身邊,打量着那個雪人。

這個雪人就是兩團,不過何秋白的技術顯然不過關,這兩團并不是完美的圓,就是很普通很粗糙的略有圓形的樣子。摸上去,都是大雪的粗粝。

但是,何秋白很細心,他精心地在上面的那個圓球上融出了眼睛和嘴巴。雖然就是兩個圓和一條彎彎的線。只有湊近了看,才發現這個雪人在笑。

這大概就是為什麽之前何秋白一直問他這雪人好不好看的原因吧。

這裏剛剛建成,太空了,什麽也沒有。他沒有辦法找到葉子和石頭,所以,就只能自己給這雪人畫一個表情。

他忽然有了熱切的心情想做一點什麽。堆一個雪人吧,他想。

堆一個雪人吧。像是何秋白一樣的雪人。不,比他的要高,比他的要壯!

他一下子就蹲到地上,捧起那一堆堆的雪,開始塑形。他看到了一邊的掃帚,便一把拿過來,迅速地開始推起雪來。很快,他就發現,地上的雪阿奴弄得很幹淨,所以,何秋白也只堆了一個剛到他肩膀的雪人。但是許謹修才不是只要到肩膀呢。如果他還要接着堆大,這雪就不夠了。

他毫不猶豫拿着鏟子到外面鏟雪進來。

大門外果然是堆了一層層的雪,潔白晶瑩。

這裏看過去,整個天空之下都是一種顏色。

他已經不覺得黑暗了,他鏟着雪,來來回回,不覺間,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等到雪已經足夠多了,他便開始堆了起來,用鏟子把雪壓平壓結實,再慢慢塑形。

這一個過程不是想象中的那麽同意,他先是用手,接着用鏟子,一點點,慢慢地就堆出了下面的大圓。也沒有多麽标準,但是确實比何秋白大了一圈。緊接着就是上面那個圓。

他滿頭大汗,放開鏟子,對,那個圓也給他弄出來了。都比何秋白的大,還大了很多。

他滿意地笑了笑。

最後,就是表情了。

這個雪人和他等高,他要弄上表情并不難。他伸出手,把眼睛給挖出來,接着就是嘴巴。既然何秋白的是笑臉,那他就畫一個哭臉吧。他想到就做,不到一會兒,這麽一天同樣彎彎的但是方向相反的曲線就化成了。他甚至還在眼睛底下戳了一個個小洞,那就是眼淚。

完成了。

許謹修推開幾步,看到兩個雪人并肩站着,笑容更大了些。

但是,當他看到這兩個雪人臉上的表情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的雪人表情太苦了,他覺得那個原來是微笑的小雪人臉上也不再是笑容,反而是皮笑肉不笑,一種難以言喻的諷刺。

他看了半晌,然後湊到大雪人的身邊,把他臉上的表情磨平,然後同樣的畫上了眼睛和笑得彎彎的弧線。

手臂都是一片冰寒。但是他好像是感覺不到。

再度退開,這一次,終于兩個雪人,一大一小,都在微笑了。

然而許謹修卻沒有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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