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家

待到背後的人呼吸已經均勻,他才轉身,輕輕把人抱進懷中。幾乎就在貼近的一瞬間,少年的身子舒展,幾乎沒有讓他動手,就已經親密無間了。

第二天醒來,氣氛忽然就正常了。

他們如同平常一樣地吃飯喝水看書背誦。好像誰都忘記了昨天的失控。

初五。

許謹修想要上山。

何秋白跟随。

許謹修剛出門,他後腳就跟上,大雪那麽深,這裏又是荒無人煙的地方,幾乎是剛出門,腳就深深進入了雪中,沒過了腳踝。許謹修還好,但是何秋白就是負氣過來的,他剛剛出門就滑了一跤,摔倒在雪中。

聽到背後的摔倒的聲音,許謹修無奈回首。

“你回去好不好,我下午就回來,阿奴精通這裏的山勢,不會有問題的。”他都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甚至沖着他發火了,但是何秋白就是不聽。

“我跟你一起去。”他掙紮着起來。

“你不要這樣。秋白。”他壓低了聲音。平常的時候,他這樣就是生氣的前奏,不論是清風還是何秋白這個時候都會乖乖聽話的。

“不!要不你不出去,要不你就帶上我。”上一次,何秋白就是這樣讓許謹修打消了上山的意願,但是這一次,許謹修的想法突出其來卻又堅定。他幾乎撼動不了。

可是,不能被抛下。

許謹修沉默了一下,看着何秋白爬了起來,朝他走來。他終于不得不說:“何秋白,你不要跟過來。上山之後,我沒有太多的精力放在你身上!”

他沒有辦法顧及到何秋白的性命。

“不用你看着,我就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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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許謹修斷然拒絕。“你不許跟過來,不然,我就讓阿奴看着你!我自己一個人上山。”

何秋白一下子不說話了。

阿奴在這裏幹活,他是最了解這裏的人。如果許謹修不帶上阿奴,那就很危險了。

何秋白看着許謹修,苦澀地說:“好。你帶上阿奴。我回去。”

他轉身,一步步踩進雪裏,然後再□□,最後,走到門後,沒有擡頭看一眼許謹修,就把門給合上。

許謹修看着他關上了門,也轉過身,淡淡地說:“走罷。”

說到底,過年了,還是要看看許父許母的。否則,他在山下築廬是為了什麽。

這是必須的。

何秋白坐在書房,一盞青燈,一方水經,他靠在榻上,但是心卻遲遲靜不下來。

一聲聲水經,心慢慢地沉下來。

他躺在榻上,想着,他能夠做什麽呢?

做一點事情吧……

這樣……就不會離開了許謹修,就一事無成。

他這樣想着。最後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日子如流水一樣過去了。

雖然有痕跡,但是只是漣漪,還遠遠沒有到風暴的程度,因此也就不被當作什麽。

春天來了之後,這裏就一下子變得明麗起來。

随着一兩場春雨的落下,冰雪開始消融,河流開始解凍,萬物欣欣向榮。

許謹修也開始準備耕地。

如果讓他選擇,他肯定是想要作為漁夫更多的。但是這不由他選。這裏的小溪就是很普通的山溪,沒有什麽特別的,許謹修真的要他做一個漁夫……一天還真的不定釣得了多少魚,當然,更加重要的是,他是在守孝。孝中怎麽能用魚肉?

他覺得還是算了。

耕地是比較實際的。

許謹修的耕地計劃并不是突如其來的。

許父就曾經在自己的院子裏種一點糧食。許母不種糧食,但是養花養草。而許謹修自己就很明白一件事——民以食為天。而社稷之重,在于濃。社稷兩字,本來就是五谷之一。

他若是為官,不能不識農時,不能不通五谷,不能不知庶務。

所以,他開始像一個農夫一樣,去種地。

當然,許謹修的種地肯定不會是真正的農民,要以此為生的。他就準備開辟後院,用來種稻而已。

這個院子本來是沒有鋤頭這些工具的。是許謹修寫信讓清風送糧食到這邊的時候捎上的。這裏幾乎每隔三天就會有人騎馬駕車送來糧食和一些生活用品。

沒有葷腥,但時蔬是都有的。

雖然基本上都是葛衣,但是內裏的絲綢也都不能差。

剛剛開始握鋤頭那會,何秋白跟着來了。

阿奴真的不愧是千挑萬選的奴仆,耕地什麽的也不在話下。冰雪剛剛消退,土地就已經冒出一堆星星點點的綠色。阿奴握着鋤頭,就開始翻地。

許謹修看他做得輕巧而有效,凡是鋤頭一下,土地的黑色便被翻起。他也開始揮舞起了鋤頭。

拿慣了紙筆,拿起鋤頭的感覺是不大适應的,總是想甩下。許謹修用地地握住,磕到地上的時候,卻只濺出黑泥兩三點,而并沒有把地皮給翻了。

不過,許謹修也知道,這東西不是你想做一下子就能夠做到的。

他開始學着慢慢地克制力氣,跟着阿奴來發力。何秋白也在一邊學着,但是不到半刻,何秋白就不得不停下,他放下鋤頭,揉了揉手。

許謹修見狀,湊上去看了看他的手,何秋白說來要比許謹修嬌慣得多了,許謹修離家出走的三年基本上是幹過很多的苦力活,但是何秋白就沒有。所以,許謹修就不得不為何秋白布滿了紅痕的手嘆息了一聲。

“不要做了。”他說。

何秋白乖乖地應了。他站到一邊,看着許謹修和阿奴接着開墾。但是其實許謹修也沒有做很久。也就比何秋白多了一點。半個時辰而已。

他朝着何秋白笑了笑,道:“走吧。回去了。”

許謹修也不是不自量力的人。傷了,累了,他就走了。

每一天他能堅持多久他就堅持多久,不能堅持他就回去讀書。

每天就是這樣,早上去幹農活,看自己能堅持多久,結束了就回家讀書,讀書之餘還要寫信,和水鑒先生的通信是他必須的功課。這個之間是一個微妙的度。

他既不能每天都給水鑒先生寫信,但是也不能隔着太久。還有水鑒推薦的其他名士。這些人都不能馬虎。

許謹修每次寫這樣的信都是要好好地構思一整個下午。

春天來了,許謹修也動了探索這座山的心情。別的地方他都不能去,但是去掃墓這樣的事情還是可以得。

關鍵是,開春了,他就不能拒絕何秋白的陪同了。

最早一次來掃墓,林中還有積雪,松柏依舊筆直。

除了擔心路滑,就沒有別的了。

許謹修家的墓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每次祭掃因為常來都很簡單。

家墓的位置很好,能看到下面的青山綠水,還有對面的小山。許謹修每次過來都要坐在墓邊,扶着蒼松,看着對面的山水久久出神。

掃墓本身很無聊,但是,看着山間景物的變化總是讓何秋白驚奇。這裏有很多許府大院不會出現的生靈。比如松鼠。每次看到這種可愛的小動物跑來跑去都會讓何秋白感到驚喜。

這裏春日來到,燕子就飛回來了。莺聲燕語不斷,春草青色漸濃。

這一點真的就是每天務農之後才能感覺到的不好,每天都要除去新生的青草,只要一天不除,第二天就能竄的老高。許謹修還選擇的不是阿奴推薦的好種一點的小米,而是結結實實的稻。最難侍候。添水、加肥、除草,一個都不能少。還要注意有沒有蟲,所幸這裏鳥還是夠多的,沒有蟲害的問題。

随着春日漸濃,許謹修花在他的小院裏的稻的時間就越長,他甚至還會記錄一下他種稻遇到的問題和解決方法。許謹修自己一個人幹的認真,何秋白卻有一點百無聊賴。

他自己是對于農務完全沒有興趣的。但是他是能夠理解許謹修的激動的。他不打擾許謹修。只是陪着他做而已。

有的時候許謹修自覺自己弄不完,就喊上何秋白,何秋白雖然是笨手笨腳的,但是也是會聽他的囑咐去做。最後還是許謹修發現他自己的手一日日粗了。他才這麽感嘆完了,就沒有喊過何秋白。

說到底,他還是舍不得何秋白來陪他做這樣的重活。

何秋白一天天的長大,容色便是越勝。尤其是在少年褪去了沉重冬裝之後。

何秋白的本性就是安靜的,他不會喊着要去玩什麽的,就是陪在許謹修的身邊。許謹修不由想到,是不是這個孩子也知道他的任務就是陪伴呢?

一夜春雨。春雷大響。

何秋白怕雷,便往着許謹修的懷裏鑽。許謹修倒是不怕雷,但是何秋白一直在他的懷裏,不說話也不擡頭,他一直拍着他的背安撫何秋白。但是沒有用。何秋白還是這樣默默無語。如果不是何秋白止不住的顫抖,他真的沒有發現他這樣怕雷。

“莫怕。”他說,“我就在這裏。”

何秋白緊緊攀着他,只是顫抖着。

他捧起何秋白的臉,在雷光下,看到一片慘白。他沒有流淚,但是緊緊閉着眼,死死咬着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你不要咬着了。”許謹修道。

何秋白置若盲聞。

許謹修微微皺眉,他再度說:“別咬了。秋白。”

何秋白睜開眼,他沒有哭,眼裏倒是一片平靜,黑沉沉的平靜。只是有雷光的照射,才能看到他眼裏的星光點點。不知道是不是淚。

許謹修一下子就沉默了。

他們貼的那樣的近,幾乎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覺得到。

何秋白的嘴唇咬破了,鮮血淌下,在黑夜裏鮮明的一道。就算是這麽黑的夜,許謹修依舊是清晰地看見了。

何秋白好像是才意識到他把嘴唇咬破了,輕輕地松開,抿了抿唇,把那鮮豔的血色塗在了唇上。

“都說了不要咬了……”

他嘆息着說。

低下頭,貼上那夢寐以求的染血的唇,輕輕把舌頭探進去。

氣息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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