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不
大管家回來了。帶回來的還有承恩候爺的音信。
承恩候爺邀請許謹修去上京過年。
這幾乎是沒有辦法拒絕的。畢竟,承恩候爺已經是許謹修的近親了。拒絕了這個親戚,何秋白想象不到還有什麽人能夠幫得上許謹修。
許謹修親自召來了大管家。大管家其實是他母親的人,就算是在侯府也是一個老人。大管家在侯府也能說上話。
許謹修坐着,而大管家恭敬地立在一邊。大管家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無非就是侯爺很想他之類的話。就算是他不說,許謹修也膩了。
許謹修想了想,起身去往慎雅院。
此時已經日暮了。此時百草已經慢慢地枯折了。許謹修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這件事,只是當他一路走回慎雅院,許府的敗落就這樣□□裸地展示在他的面前。
上京的侯府當然是看不到百草枯折的。因為會一批批地換。除了園中高樹,諸如槐樹之類的,其他的園木都是順應時節。就算是不開花了,就算是落葉了,也絕不是這樣的荒蕪凄涼之顏色。
許謹修看着,臉色不由沉了下去。
天色漸暗,明明不過一刻鐘,前路便已經蒙上了淡淡的黑色。所幸,已經能看到慎雅院院門的影子了。
走進慎雅院,許謹修一愣,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踏足這裏了,以致于他剛剛進來,居然覺得有些陌生。有些熟悉的陌生。
就好像那邊生了青苔的小池,那邊已經枯死的老樹。
他差點以為這裏沒有人居住。
但是,地上的痕跡還是新的。
他走到門前,沒有人開門。對了,何秋白從來都不會開門迎接他,只會等着他。
他剛想推開門,卻看到了身邊的一群人。低聲呵斥:“退下。”于是,他自己一個人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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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聲“吱嘎”,好像是重重敲在他的心上,就仿佛是同樣有一扇門在心底打開,一股酸澀慢慢漲上來。
許謹修乍一看并沒有看到何秋白,忍不住四顧。這裏太昏暗了,明明沒有天光,但是也沒有點燈。
他才剛剛轉頭,便看見何秋白坐在小桌的後面,一身青衣,青絲未束,靠着小窗,側頭過來看他。那雙曾經讓他沉迷的雙眼,沉靜無波。
許謹修那股酸澀忽然見風就長。他卻笑着問:“秋白,怎麽不點燈?”
何秋白不說話,只是看着他。
許謹修走到圓桌前,點燃了油燈。小小的燈光頓時照亮了整個屋子。但是,這裏的燈顯然并沒有主屋的好,只能把何秋白照出來一個影子。
許謹修的面容已經漸漸地褪去了青澀,在燈光中,顯得溫柔英俊。何秋白慢慢垂下了眼簾,張口還有一點幹澀,問:“你是不是要走了?”
他已經好幾天沒有說話了。
許謹修拿起茶壺,想給兩人倒一杯茶,但是并沒有倒出來。顯然,茶水幹了,茶葉也幹了。
許謹修還是笑着說:“先不說這個,秋白,你用過了嗎?”
其實許謹修也知道答案。但是他現在除了笑已經沒有別的表情了。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了。如果他知道慎雅院是這樣的,怎麽也不會讓何秋白住進來。如果他知道何秋白是這樣枯坐在慎雅院的,他……
許謹修把何秋白拉出來,何秋白走得有些不穩,他畢竟坐了太久。許謹修兩人坐在圓桌後。下人很快送來了新的茶水和晚餐。許謹修沒有生氣,因為何秋白說:“是我不讓他們送餐的。吃不下。”
許謹修說:“怎麽會吃不下呢?來,我給你夾。”
還是那樣,許謹修送到他的碗裏的,他一定會吃。只不過,這一次是蹙着眉頭的。許謹修看了他半晌,放下了筷子,不再給他夾。何秋白也放下了筷子。
兩相無言。
最後,何秋白閉上了眼睛。他說:“你要走了,對嗎?”
許謹修幾乎想要抱住他,但是他卻好像是被釘在了椅子上,寸步難行,他只能說:“我要去上京過年。”
何秋白慢慢睜開眼,眼裏幹幹淨淨。他說:“那我也走吧。”
許謹修決然地說:“不,你留在昌南等我。我過完年就回來了。”
何秋白搖搖頭。他的聲音已經褪去了幹澀而有了少年的清亮,但是他的語氣這麽和緩,就好像是溪流慢慢地流過。
“謹修哥哥,你不能任性啦。”
“我也成年了,要像你一樣撐起何府的門楣了。”
短短的兩句話,就将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何秋白好像是用盡了力氣,便沒有再說話。他們何其熟悉,相交擁抱長大十幾年,即使是他沒有神智的時候都能感覺到當年沉默的許謹修的心思。何況……是現在的他。
他們相處的太久。以致于看到對方,就明白對方的心思。知道對方想要什麽。
但是,這一次,彼此都知道,沒有辦法再繼續了。
許謹修看着何秋白。何秋白正視他,把自己的決心展示出來。哪怕他知道即使他不正視許謹修,許謹修也能明白。但是就是這樣的正視,才是沒有退路。
“秋白,為什麽呢?”他輕飄飄地問。
何秋白搖搖頭。他已經說過了,也說清楚了。就不會再重複了。
“好吧。”許謹修露出一個好像是笑臉但更像是哭臉的表情。
“你走吧。”他說。
何秋白也笑了。明明是笑着。眼裏卻落下大顆大顆的淚水。
他沒有嗚咽,就是這麽笑着、落淚着。
許謹修把他抱進懷裏,在他看不到的背後,終于收起了笑臉,眼角濕潤,但是沒有淚痕。
沒有辦法留下何秋白。
沒有任何辦法。
不是因為他不能頂門立戶,而是因為如果他想要坦坦蕩蕩地站到人前,站到最高處,那麽,他的身後、身邊,就不能有何秋白。
這就是事實。
何秋白從來不說。但是他也不能忘。
如果他忘了,那麽就是他護不住。
那麽……就只能放手。
僅此而已。
第二天,相擁而起的兩人各自起床。
許謹修送了何秋白百兩盤纏。這的确就是他能拿得出手的全部了。何秋白收下了。
他背着一個大大的箱子離開了,只有一匹馬陪着他。
沒有回頭。
而許謹修,就算是送一個人陪着他都不行。
他站在門前,折斷空蕩蕩的柳枝。
留不下那人。
他低語:“待到柳絮紛飛,望君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