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與葉姓女演員結婚的消息是在某年八月傳來的,S城正處于盛夏,路兩旁的香樟染着濃綠,遮天蔽日。君虞趁雙休日從H城回家,吃過晚飯,騎車去超市幫媽媽買醋,超市的隊總是很長,她懶懶站着翻閱手機微博,百無聊賴地一觸屏幕,他結婚的新聞就這樣意外地跌入她視野。

這報道是怎麽說的?

演藝界的金童玉女S先生和Y小姐,因數年前一部電視劇相識,繼而陷入愛河并隐婚,如今已育有一子。配圖是在一家超市拍的,似乎是在法國,因為相隔很遠的距離所以拍得非常模糊,但君虞認出來了。這張臉,她怎麽會忘。

時羲,時羲。

走出超市,外面的天還沒全黑,晚風吹走白日的燥熱,如此美好,如此美好。

清圓打電話來,絮絮叨叨閑話說了一大堆,從又被老板扣了工資講到劈腿的前男友竟然要結婚了真的氣死人,最終小心翼翼地繞回那個似乎怎麽都不适合被觸碰的話題:“那什麽,時羲結婚的事,你口風還真是緊哈。”

何清圓不想令她太難過,因而如此委婉,但君虞只覺得諷刺。她生平頭一次有了瘋狂的念頭,想罵人,想給何清圓一巴掌:明明知道不可碰,又為什麽要來碰?明明知道我會難過,為什麽還要假裝我很堅強什麽都不會在意?

她自己也被這樣的念頭吓一跳,狠狠關上房門撲倒在床上。媽媽在外面喊:“你怎麽了?”

我怎麽了?

他不回來,她連眼淚都流不出。

賀辛說,君虞,出來喝酒。她在H市光影斑駁的夜色裏痛飲,恍惚間聽到他說:“君虞,有些人你永遠都不要等,永遠都不會有結果。”語氣裏有一分痛,一分狠,還有八分是絕望。

她把頭枕在胳膊上,睜着一雙朦胧的眼問:“你在等誰?”

“我誰也沒等。”他的眼裏浮上淚,俯身貼上她嘴唇。君虞第一次被人親吻,而這個吻如此短暫、苦澀、無望,他們都從中讀出苦難。

當晚睡在賀辛家的地板上,第二天早上起來頭痛欲裂,還有點惡心。賀辛遞給她一杯水。“他其實,他回來過。”君虞微笑着說。

半年前的冬天,他打電話來說正在機場,約清圓和她晚上去他家吃飯。數年來他天南海北地走,如今再次回到這間公寓,看見他圍着圍裙煲湯的背影,她頓有隔世之感。

“《暮色》,我看過了。”她說的是他這幾年裏拍的唯一一部電影,“和男朋友去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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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微笑:“我倒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有了男朋友?”

“你在法國的時候。”她仰起頭看他,“你呢?”

他依舊是笑,卻有些無奈隐藏于眉間:“有些事是真沒辦法……沒法在一起。”

她的心跳就漏了一拍。

往事種種忽然浮現,在熱湯的白霧裏如走馬燈般掠過眼前。手串,他微涼的皮膚,燈下的大雪,山寺,熱湯,夜色中的B市,火鍋……她是誰?什麽時候認識的?在法國?英國?還是在回來的路上?他們坐同一班飛機嗎?或許是鄰座……君虞微微發抖,失手打碎一只碟子,清圓從外面探頭進來,大喊着我來收拾,她置若罔聞,輕輕地、試探性地問:“你喜歡她啊?”

時羲蹲在地上撿拾碎片,擡頭,正與她四目相接。“嗯。”他的雙眼純然平靜,卻有無窮的力量,将她猛然刺痛——

憤怒、無奈、絕望。相識多年,她眼中的他如青蓮浮于濁世,不為外物所擾,不為女色所困……其實這世上從來沒有一人生來就鐵石心腸只會冷眼觀物,他不是佛祖,他也有情愛欲望,也有想得到誰的期求,和得不到的悲哀。

只是一切與她無關。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人心從來不可以時間論定。她在窗前站定,回想自己那一剎那的憤怒,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更可笑是還以為自己多少在他心中有些地位,從未想過他也是演員,最擅長演戲;最不堪是多年隐隐情愫原來都早已被他看透,只有她自己不明白,還自以為演技精湛,可以瞞天過海。

人要流多少血淚才能明白這條路上荊棘密布,絕非自己能夠承受?

那個冬天很冷很冷……她當時就應該覺醒,但依舊抱有絲毫僥幸,就這麽自欺欺人地走着……直到今天,伴随着宿醉後猛烈襲來的頭痛、惡心、幹嘔,才徹底了悟。

“……喂?時羲?”她擤鼻涕,帶着濃濃鼻音問候他,“我媽看到新聞啦,她叫我問問你,國慶回不回來啊?”

關掉手機,賀辛靜靜地看着她,等她開口。

“賀辛,咱們分手吧。”她說完喘了口氣,“不過先把你家馬桶借我用用,我真的要吐了,這次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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