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從一開始得知消息的時候,賈代善就知道這件事不是賈赦幹的,知子莫若父。
因此,他之所以氣倒,根本不是因為賈赦“犯下”這等惡事!
而是因為賈赦被人設了局。
賈代善在宦海浮沉多年,經歷了十數年前的庚寅之亂,又歷經新舊黨争,他對于政治的敏銳是賈赦這些年輕人遠遠比不上的。
這件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毀掉賈赦不止,整個榮國府都有可能因此而覆滅。
正是因為想到了這點兒,賈代善才一時又急又怒,氣暈了過去。
“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給我從頭說來。”強撐着病體,賈代善對賈赦說道。
“是。”賈赦道。
随着賈赦的訴說,賈代善的神色越來越沉重,他今日早晨所收到的消息上只不過略說了句話就一語帶過,遠不如賈赦親自訴說來得仔細。
賈代善越聽心裏越明白,但越聽,心裏也越冷。
徐蔚然那人,向來是斬草除根的主兒,官場上得罪他的沒幾個能落得好下場,流放三千裏都算是輕的,他又是禮部尚書,天下讀書人但凡有點兒心思的,哪個不得讨好他!
這次,老大被人冤枉殺了徐蔚然的七女,這事恐怕沒那麽好處理!
“……孩兒見那姑娘沒了氣息,當下就亂了陣腳,偏偏此時又聽到有人喊道,殺人啦,孩兒實在不該,竟被這話吓得慌忙逃了回家。”賈赦垂着頭,有條不紊地說道。
他的聲音清冷,一字字講來,清晰易懂。
“你也知道你不該!”賈代善哼了一聲道,不消說,那奴婢就是人證了,這局實在陰毒,人證物證俱齊,老大的名聲素來也不好,對方這局設得實在妙得很,要不是這坑害的是他這兒子,他都想見識下這人到底是誰。
“孩兒想,孩兒該去衙門裏自首。”賈赦沒有逃的意思,即便局勢再不好,他也得留在京城,在京城他還有一絲活路,出了京城,他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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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這個局的人,必然會給他打上畏罪潛逃的罪名,到時候,才真真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賈代善沒想到賈赦竟然會說出這話,他一時詫異,忍不住多瞧了賈赦一眼,心裏稍微感到慰藉,能說出這話,可見這孩子還算是聰明。
“扶我起來。”賈代善道。
這廂,父子倆才拿定主意,榮國府前頭,卻是出了大事。
忽喇喇,幾個坐轎子的官員到了門前,身後卻是帶着一大頓衙役,氣勢洶洶,分明是來者不善。
幾個門子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當下腳軟的腳軟,臉白的臉白,還好還有一個較為機靈的小跑着進去回話了。
“老爺、老爺,外頭來了好多官差。”陳管家滿頭大汗地在外頭回道。
賈赦和賈代善對視了一眼,父子倆眼中都掠過一絲驚詫。
“去看看,我倒要瞧瞧到底誰在這背後搞鬼!”賈代善眉眼中掠過一絲怒意。
賈赦上前要扶他,反被賈代善揮退了。
他心裏不放心,故而亦步亦趨跟在賈代善身後,但卻見賈代善一路走來,步伐穩健,渾然不像個生重病的主兒。
他心裏疑惑,卻也不提,跟着賈代善到了正廳。
正廳內。
三法司俱全。
大理寺卿章桁端坐在上首,他的容貌極其風流,身姿更是如松如竹,一身緋色官袍更顯得氣度非凡,莫道京中女子莫不期盼能嫁與他為妻為妾,只可惜至今都沒有人能遂願。
刑部侍郎左裁和都察院左副都禦使白山亘坐在下首。
廳內氣氛凝滞,縱有丫鬟上前端茶倒水,也是被吓得不敢發出一絲聲響來。
“噠噠噠”外頭漸漸傳來了腳步聲。
章桁捧着茶盞的手指動了下,他鳳眼一掃,見着賈赦扶着賈代善進來,又收回視線,将手中茶盞擱下,起身行禮:“下官見過國公大人。”
左裁和白山亘動作稍微慢了些,面面相觑了一眼,二人心裏俱都叫苦,但不得已,只好跟着行禮。
按照規矩,他們是來捉拿賈赦歸案審問,代表的是聖上,本不該行禮,但這章桁都帶頭行了禮,他們也不得不從。
但這禮一行,氣勢就弱了。
左裁心中暗暗想道,原本以為今日來捉拿賈赦歸案不是什麽難事,現在看來,少不得還得費上一番功夫。
“國公大人身子可好些了?”章桁關切地問道。
白山亘愣了愣,他在心裏哼了一聲,“章大人,陛下命我等來,可不是來噓寒問暖,而是來捉拿殺人兇手賈赦歸案!”
章桁眉眼如舊,不動聲色地瞟了白山亘一眼,“白大人,本官心裏自有定奪,況且此事是大理寺主事,爾等二部配合,白大人何必心急?即便是要判他站刑,也得先過了公堂。”
他這番話說得白山亘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臉色都陰沉了下來,卻是不敢再說什麽。
賈赦心裏暗自驚奇,不知這章大人這話裏頭到底是什麽名堂,竟然能讓向來牙尖嘴利的白禦史閉上了嘴。要知道,這白禦史在他記憶裏也是占了不少分量,或者,應該這麽說,但凡是京城中的纨绔子弟見到了這白禦史都跟見到了鬼見愁似的,沒人敢招惹他。
因為這人,實在是典型的雞蛋裏挑骨頭的麻煩人物,你手頭上沒事,遇到了他,也能被他找出事來。
“章大人,老夫身子已經好些了,章大人來得正巧,老夫也正有事要找你。”賈代善氣若懸絲地說道。
賈赦低着頭站在一旁,似乎對方才在外頭還中氣十足一轉身就氣若懸絲的賈代善的變化毫無察覺。
“哦,是什麽事?”章桁眉頭微微蹙了下,問道。
賈代善咳了一聲,指着賈赦道:“正是我這逆子的事!”
白山亘按耐不住了,他冷着臉提醒道:“章大人,此事聖上已經知曉,特命我們三法司辦理此案,章大人可不能徇私枉法。”
賈代善呵呵一笑,而後漫不經心地說道:“白大人說笑了,老夫雖年邁,也知法知律,白大人為何有此念頭?真是叫老夫驚訝。”
賈赦在一旁,聽到這話,嘴角忍不住掠過一絲笑意,賈代善這話,着實狠!這話正和那蘇轼與佛印和尚的對答有異曲同工之妙,真真是損人不帶髒話。
“你、你……”白山亘身為左副都禦使,幾時受過人家這樣的辱罵,氣得額頭上青筋都繃起了。
左裁見氣氛緊張了起來,連忙打圓場,“白大人不過是一時情急,畢竟我等才來之時,陛下正因此事盛怒,白大人也是一心想着為陛下辦事。”
“正是,吾等食君之祿,自該分君之憂。”白山亘非但不就坡下驢,還沉聲喝道:“國公大人官職雖比下官高,但下官也不容許國公阻我等辦事。”
賈代善眼皮也不擡,他慢條斯理地說道:“老夫幾時說過要阻你們辦事?”
“方才國公大人的話,意思分明,難不成還想抵賴?”白山亘陰陽怪氣地說道,這件事他一定要好好辦,而且方才賈代善的話,他也要記下,回頭不寫幾份奏折上書其縱子行兇還妄圖賄賂官員!他就不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