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 都想把這件事的責任推到對方身上, 不想,卻是一下子爆出來了不少猛料,比如說蔡良一直打心眼裏瞧不起韓夫子, 覺得他一個同進士沒出息;比如李子裁一直暗暗地诋毀外舍的人來巴結上舍、內舍的學子,再比如……
陳榮貴聽得目瞪口呆,感覺自己對蔡良和李子裁的認識簡直是要重新改過了。
其他人的臉色也實在好看, 尤其是那些和蔡良和李子裁走得近的人, 一個個漲紅了臉,又羞又怒,羞的是他們都被李子裁和蔡良給欺騙的,怒的是他們拿蔡良和李子裁當好友,人家卻在背後看不起他們。
“夠了!”韓毅終于聽不下去了,他怒喝了一聲。
蔡良和李子裁這才停了下來, 他們從情緒中抽離出來, 才發現剛才他們兩個竟然在不知不覺當中說了那麽多本不該說出來的事, 兩個人臉色倏然變了。
韓毅已經不再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蔡良了, 蔡良的學問是不錯,但是人品差, 學問再好,那又有什麽用?況且,韓毅也是個有脾氣的人, 被人嘲諷沒出息, 怎能忍下去。
他冷冷看着蔡良和李子裁, 對這兩個往日看好的學生沒了師生之情,“你們二人犯了監規,從明日起,不必再來國子監了。”
“先生!”蔡良失聲喊道。
“不要叫我先生。”韓毅嘲諷地背着手說道:“在下區區一個同進士,當不得你的稱呼。”
蔡良的臉色煞白,心知此事已經沒有轉換的餘地,他踉跄了幾步,啪地一下坐在了地上,卻沒有人去扶起他來。
李子裁倒是硬氣,愣是白着臉咬着牙,給韓毅鞠了一躬後轉身離去。
韓毅瞥了蔡良一眼,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各自心思不一,剛才還一直跳腳要趕走賈赦的青布袍學生無聲無息地跟着韓毅走了,其他人也都前後走了。
賈赦看了癱坐在地上的蔡良一眼,連一句廢話都不想和他說,拉着還想看好戲的陳榮貴走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不到半天時間,蔡良和李子裁被趕出外舍的事就傳到了上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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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學。
賈赦正低頭看着書,陳榮貴轉過身來,捅了捅他的手臂,“恩侯,你弟弟來了。”
賈政?
賈赦擡起頭來,順着陳榮貴手指的方向往外看去,賈政正站在門口,朝他看來。
“我出去一下。”賈赦站起身說道。
賈政這人無事不登三寶殿,雖然不知道他來是為了什麽事,但可想而知,也不是什麽好事。
果然,賈政一開口就是質問賈赦做事太霸道,不留情面。
賈赦愣了,他都有點兒不明白賈政腦子在想什麽了,什麽叫做蔡兄是個有才學的人,他一時做錯了事,大哥與他既然是同窗,便不該把事情做得太過分?什麽叫做得饒人處且饒人?
賈赦不言語了,他看了義正言辭的賈政一眼,忽然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
“大哥別……”賈政本以為賈赦會動怒,但沒想到他竟然說了這麽句話,原本心裏打好的草稿頓時沒了,瞠目結舌地看着賈赦:“大哥,你……"
不遠處,上舍的那些學子都在看着他們兄弟。
賈赦遠遠瞟了一眼,收回視線,都說上舍的那幫人和蔡良關系不差,現在看來還真是如此,他勾起唇角,笑着道:“所以,接下來我要照你所說的話去做。”
賈政有些糊塗,但心裏卻湧起一股洋洋自得。
老大說到底還是個蠢……
彭!
拳頭砸在了賈政的腹部,避開了骨頭,卻叫賈政疼得表情都扭曲了。
嘶!
上舍的人仿佛感同身受一般捂着腹部,倒吸了口涼氣。
“你,你!”賈政捂着巨痛的腹部,顫抖着手指指着賈赦。
賈赦彎下/腰,拍了拍賈政的臉,溫柔地笑着說道:“弟弟可別生氣,大哥一時做錯了事,你我是兄弟,合該包容我一回,況且得饒人處且饒人哪。”
他撂下這句話,嘲諷地掃了一眼上舍那夥人,轉身就走了。
賈政疼得汗如雨下,看着賈赦離開的背影,恨得咬牙裂齒。
“打得好!”陳榮貴沖着賈赦豎起了大拇指。
賈赦笑了,“你怎麽不替他說說話?”
“我替他說話幹嘛?”陳榮貴嗤之以鼻地說道:“你弟弟是什麽人,我又不是不知道,哪一次他說的話像樣了,就剛才他說的那些話,好家夥,別說你,我聽着都來氣。”
賈赦笑而不語,看來正常人還是蠻多的,像賈政這種慷他人之慨的“聖母”還是越少越好。
結果賈赦沒想到。
賈政這麽大個人了,居然還來回家告狀這一招。
他面對着賈史氏的指責,和賈政怨毒的眼神,心裏只覺得好笑。
“老爺,您看看,他都把老二打成這樣了,還一點兒愧疚之心都沒有。”賈史氏本就怒火中燒,見到賈赦的态度,怒氣燒得更猛烈了,指着賈赦,對着賈代善說道。
賈代善低頭吃着飯,細嚼慢咽地把飯咽下去後,才慢吞吞地說道:“老大做得對,要是我聽了,我也打。”
“老爺!”賈史氏不解地看向賈代善。
賈代善的眉頭下壓,神色開始有些不悅了,“食不言寝不語。”
“老爺,這事可不能這樣了了,您瞧瞧他把政兒打成什麽樣了。”賈史氏示意賈政給賈代善看傷口。
賈赦的下手的确重了些,他本來就是要給賈政一個教訓,讓他以後少管閑事,多說人話。
賈政腹部淤青了一塊。
賈代善瞥了一眼,看見賈政一副委屈的表情,将筷子擱下,“疼嗎?”
“疼。”賈政道。
“那你覺得被開除出國子監和被揍一拳,哪個更嚴重?”賈代善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如果賈赦平白無故揍了賈政一拳,他必然會處置賈赦,但是在聽完整件事後,他只覺得賈赦打這拳打得應該,賈政說的那是什麽混帳話!
賈政面露尴尬的神色,嗫嚅地說道:“可是大哥不是沒被趕出去嗎?”
“那照你這麽說,得你哥被趕出去,才能在聽到你那些不像人話的話之後打你了?”賈代善問道。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賈政被賈代善問得不知怎麽回答好,求助地看向賈史氏。
賈代善卻伸手壓了壓,“我就問你,你知不知道被從國子監趕出來的後果有多嚴重?”
賈政紅了臉,他哪裏不知道,只不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本想借着這次機會,讓上舍的人看看他和賈赦的雲泥之別,沒想到,賈赦竟然一點兒也不給臉。
“看來你是知道了。”賈代善心裏有些寒,“既然你都心知肚明此事的下場,怎麽還敢叫你哥去放人家一馬?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賈政被罵的擡不起頭,卻都不敢反駁半句,他低着頭,諾諾稱是,心裏懊惱早知道就不把這件事說出來,還白白落了一頓數落。
“不過,那個蔡良到底是什麽來歷?”賈代善又問賈赦道。
賈赦道:“聽說是徐成松的遠房侄子。”
又和徐成松有關系!賈代善皺了下眉頭,“那人趕出去也好,省得每天防着他要出什麽陰招來,他們徐家人向來很有些旁門左道。”
賈赦點頭,“的确如此,要不是蔡良自己露了個破綻,要想證明我清白,恐怕沒那麽容易,那人的心思歹毒的很,竟然曉得臨摹我的字。”
賈代善道:“這件事也算是給你提個醒,往後若是遇到對手,千萬不能留情。”
賈赦點頭道是,賈代善話糙理不糙,往後在朝堂上,若有半點兒婦人之仁,分分鐘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場,昔日新舊黨争便是一個血淋淋的教訓了。
翌日是國子監休沐之日,朝廷的大臣們在此日也是休沐在家。
賈赦帶了帖子和魔方、一幅前朝大家的字畫前去拜會章桁。
章府的門子拿了帖子進去後,很快就出來迎接他進去了。
“章大人。”賈赦行了禮。
章桁正坐在榻上,他穿着一身素色雲錦紋長袍,腰間系着玉帶,綴着一塊白璧無瑕的玉墜,他笑着點了下頭,對着對面的座位揚了下下巴,“坐吧,喝什麽茶?”
“鐵觀音即可。”賈赦道。
“鐵觀音?”章桁挑眉看向賈赦,“你年紀不大,口味倒是和我差不多,也是你有口福了,恰好前些日子有人送了我一壺鐵觀音,今日早上又剛開了一壇子梅雪。”
“那都是托您的福氣。”賈赦笑道。
章桁的話說得的确沒錯,賈赦确實是有口福了。
上品的鐵觀音初嘗時極苦,随後嘴裏卻是有一點點淡淡的甜,這點兒甜又在梅雪的清冽襯托下,少了幾分世俗氣,多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寒。
“好茶,好水,好手藝。”賈赦忍不住嘆道。
章桁沏茶如行雲流水,舉手間舉重若輕,似是信手拈來,偏又巧奪天工,“多謝。”
他的眉眼低垂,似一枝寒梅壓雪獨自綻開,帶着道不盡的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