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今日喝了大人這茶, 往後不知還如何下口了?”賈赦發自內心地感慨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章桁眉眼帶笑地掃了他一眼,眼風含着清淡的笑意,“這有何難, 我教你便是。”

“這, ”賈赦遲疑了。

“怎麽?怕學不好?”章桁戲谑道:“還是怕我這老師太嚴格?”

賈赦搖頭道:“這倒不是, 主要怕章大人束脩太貴,學生付不起。”

章桁唇角勾起,似笑非笑, “這就要看你學得如何,學得好,本官非但不要束脩,還贈送好茶,學的不好,本官可要雙倍束脩。”

賈赦莞爾,道了聲諾,又道:“前不久的事,還沒多謝章大人, 學生聽聞章大人喜好字畫和九連環類的把玩, 此次來帶了一副陳大家的字畫和一個小玩意, 不知可否合大人心意?”

他說着, 把禮物打開。

陳大家的字畫是他前不久去古玩店裏買的, 請懂行的人掌眼過, 的确是真品,價值萬兩。

章桁此時只略看了一眼就把視線落在魔方上,他拿起魔方,又好笑又好奇地問道:“這是何物?”

九連環的把玩其實都是太子喜歡,他顧忌旁人言論,不好把玩,章桁心疼外甥,便命人四處搜羅,再悄悄地給太子,沒想到卻是傳出了個誤會來了。

“此物名為魔方。”賈赦道,“此物有六面,一面一色,先打亂再将其恢複便可。”

“聽上去挺容易的,”章桁說道,他的手指靈活地轉動了幾下,将魔方上的顏色打亂了後,卻并不急着玩,反倒是拿起魔方,仔細端詳了一番,而後漫不經心地飛快地把它複原了。

賈赦有些詫異,章桁也太厲害了吧。

“的确挺容易的。”章桁把魔方擱在案上,“不過倒也有趣,想來如果有更多顏色的話,會更好玩些。”

賈赦看章桁的眼神已經有些敬佩了,“的确是有更多顏色,十二色,二十四色,三十六色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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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有趣,你可有想過可以再在上面加一些顏色一樣,但圖案不同的圖面呢?”章桁随口說道。

賈赦在心裏已經徹底服氣了章桁,此人的智慧的确高,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坐得一點兒也不必心虛,短短一段時間就能舉一反三,這樣的人不管做什麽事都能輕易成功。

“又或者你可以将《三字經》刻在上面?”章桁道,“我看那些人賣九連環賺的也還可以,你這東西應該能賺更多吧。”

賈赦心裏贊嘆,面上露出敬佩的神色,“大人實在是一言點醒夢中人。”

“你這就是說笑了,即便我不說,想來你自己也遲早想得到的。”章桁對賈赦很看好,他是個難得的聰明人,就是心太軟了些。

賈赦被誇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岔開話題,拿了些近日來做八股文時候的疑惑來問。

章桁言無不盡,但往往三言兩語就道破天機,叫人聽着忍不住擊節贊嘆。

話逢知己千句少,直到日落西山,賈赦才有些不舍地離開,和聰明人聊天,就是舒服,更何況,二人的三觀莫名地契合,往往話未說出來,兩人相視一笑,都默契地知道了對方要說什麽話了。

“真是個可怕的人。”賈赦心裏感慨道,

這人若真要交朋友,恐怕天底下沒有他不能交朋友的——談得了風花雪月,說得來家國大事,就連他原本有心有戒備,現在也有幾分信賴他了。

賈赦很快就沒有心思去考慮那麽多了。

随着鄉試的接近,韓毅給他布置的功課比起旁人還要多。

賈赦是高考過來的人,比起那些學生來更顯得從容,他把每一天的時間都安排得滿滿當當,卻又不會壓力過大。

其他人見他進步與日俱增,而成績也是穩步提升,心裏羨慕不已。

最後有人忍不住向賈赦詢問該怎麽安排好時間了。

賈赦深知人脈的重要性,他也不小氣,直接就将自己的日程安排告知了韓夫子後貼在外舍的牆壁上,衆人有的急不可耐地就去看了,那張安排表上按着輕重緩急、難易安排的妥妥當當,叫人看着心裏都忍不住敬佩。

“恩侯,你何必和他們分享這些呢?”陳榮貴不解又替賈赦不值當,當初賈赦被刁難的時候,這些人可沒有出手幫助過他,有些人還落井下石,“以後下場考試,這些人可都是你的對手。”

賈赦莞爾,“不過是一張日程安排表罷了,值當什麽,況且我心裏也有數的,你放心吧。”

他這些日,冷眼看着,外舍裏頭按照往年水準能考上的一巴掌都能數的過來,那些人除卻幾個以前一直和蔡良走一起的,其他的本質不壞,甚至還有人曾經替他開口過。

橫豎是做人情,做一個,做幾個沒有差別。

而且,一張日程安排短時間內頁發揮不了什麽作用,陳榮貴完全是過慮了。

時間緊趕慢趕。

漸漸地也到了鄉試要開始的日子了。

鄉試前一天,韓夫子在下學後,把賈赦留下,叮囑他考試的時候一定要小心謹慎,他心裏知曉這個學生的學識要上榜是沒有問題的,如果能得主考官看中,成為解元也未嘗不可能,當然,後者更多的是要看命了。

韓夫子叮囑了一些在場裏考試的注意事項,鄉試考三場,攏共考三日,分別考的是四書五經,策問、詩賦,好在是在秋日的時候考,天高氣爽,倒也不至于像在夏日那樣苦悶和冬日的冰寒,

但是即便天氣不錯,貢院那巴掌大的地方要擠進數千個考生,空氣也着實不好。

每次鄉試因為氣悶暈倒的學生少說也有七八個了。

這次考試,拼的不只是頭腦,還拼身體。

賈赦這點兒并不擔憂,他每日都有騰出特定時間鍛煉身體,身子骨比起尋常讀書人自然要硬朗得多了。

鄉試這日早上,賈代善一早就起來,親自盯着下人給賈赦收拾東西,貢院裏頭雖然有提供早晚二膳,但是都是些硬得擱牙的饅頭和稀稀拉拉看不到米粒的稀粥,因此這一日三餐還是得自己帶才好。

入貢院前,攜帶的夥食都會被校官檢查一遍,所以攜帶的夥食要盡可能地方便,又容易克化。

賈代善是官場中人,他雖說沒下場考試過,但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見過豬跑嗎?

他把一切事情都辦得妥當,賈赦想插手都沒得機會。

淩晨時分,天還未亮,陰沉沉的,徐徐涼風吹來,帶着一股先至的寒意。

賈代善站在門口,看着賈赦上了馬車,賈史氏推說身體不适,昨晚開始就沒出現了,賈代善看在眼裏,嘴上不說,心裏卻很是不悅。

這樣的大日子,賈史氏身為老大的母親,再怎麽不喜也得做做樣子。

老二也是不像話,竟然明知他大哥今日去下場考試,昨夜還去和朋友喝了一夜的酒,到現在還醉醺醺的。

“這次考試,你不要緊張,權當先去試試手。”賈代善每日早出晚歸,除卻知曉老大這陣子的确努力外,旁的事賈赦不說,他也沒多問,故而有此一說。

賈赦點頭道是。

馬車緩緩離開。

辚辚聲響起。

賈赦掀開車簾往外看去,賈代善仍站在原地,他的頭發烏黑中已見花白,面上滿是皺紋,見到他看來,賈代善露出了笑容,微微點了下頭。

不知覺的,賈代善的形象與記憶中爺爺的形象重合在一起。

他的眼眶有些酸澀,勉強露出個笑容後,将簾子放了下來。

這麽些日子來,賈代善一直表現得精力充沛,但他現在才覺察到,賈代善已經老了,賈代善的歲數其實不大,四十出頭,擱在現代,也就是正當中年,但榮國府、朝廷上一個個重擔子壓在他身上,讓他心焦力瘁。

賈赦頭一回期望自己能早早進入官場,也好早些幫賈代善減輕負擔。

至于賈政,是不能指望的了,滿口迂腐之言,做的事卻叫聖人側目,有心計,卻缺心眼。

真要進官場,那就是去送死。

一抹紅暈在天際邊暈染開來,随着馬車逐漸靠近貢院,那一抹紅暈也越來越亮,越來越亮,最後整個太陽都升了起來了。

賈赦從馬車上下來,看着天際,晨起時的寒肅之氣已經蕩然一空,整個天空都亮了起來,叫人的心情也跟着轉晴。

他深吸了口氣,神清氣爽。

辰時時分。

貢院的外簾官開始搜查。

史書有記載,因着科舉舞弊嚴重,考生夾帶小抄手段層出不起,故而外簾官檢查時,多半嚴苛細密,非但要學生除掉外衣,甚至有些還檢查身體隐私部位,非是存意折辱儒生,而是歷來常有人出此下策。

賈赦在檢查的時候托着榮國府的名頭,只是略略檢查了下,便被放入其中。

他聽到後頭傳來的搜查聲,心有餘悸地搖頭,這檢查實在有些過分。

但是他也知道,即便檢查的這麽徹底,依舊有人科舉舞弊,而且那舞弊的方子還多數是代代相傳,祖傳父,父傳子,子傳孫。

宇字八號房。

賈赦拿着號牌找到了自己的號房。

他站在門口,打量了下號房外,心裏松了口氣,這號房狹窄,裏頭僅有二塊木板,一塊高些的木板是充當桌子,另一塊則是充當凳子,到了夜裏,這兩塊板子一合就成了睡覺的床了。

至于提供的被褥,則是皺巴巴的,上頭散發着一股馊臭味。

賈赦心中萬幸,賈代善早上的時候命他帶了一個狐貍毛披風過來,這披風這時候系着太熱,可是到夜裏,卻能夠拿來當被子用——既幹淨又保暖。

他把那被子卷了卷,尋個包裹裹了起來,眼不見為淨。

何況,沒有被分到火房或臭房附近,他已經足夠幸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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