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建明帝怒極, 卻是讓陳陽然僥幸地逃過一劫。

四份卷子是證據,但這證據不能平白無故地出現, 陳陽然自告奮勇頂上從貢院中竊取證據的證明,本該是要受杖刑的, 但是建明帝都已經離去了,那些心有不甘的禦史摸不準聖意,怕這時候開口撞上槍口, 也只好裝聾作啞, 當作不知道這事。

徐家倒臺。

七皇子一派大受打擊,徒祿從殿中走出的時候,狠狠地剜了賈赦一眼。

不必想也知道,他必定将賈赦深深地記恨上了。

出了皇宮。

陳榮貴的馬車就在外頭候着。

他聽得馬夫回報, 連忙掀開車簾, 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緊張地詢問道:“怎麽樣?怎麽樣了?”

他話說出後, 才看到賈代善, 頓時表情立即嚴肅了起來,恭恭敬敬地給賈代善行了禮。

“免禮了。”賈代善淡淡點了下頭, 原本他還覺得陳家這孩子有些傻氣, 但是現在看來, 傻也有傻的好處, 至少一片赤子之心。

“你們這些小輩估計有不少話要說, 老夫先回去了。”賈代善斂了斂心神, 撚着胡須說道。

“是。”賈赦道。

待賈代善走遠後, 陳榮貴才敢開口,“到底怎麽樣了?”

陳陽然感激地看了賈赦一眼,“徐家和白用恩都被重罰了。”

“好!這就好!”陳榮貴激動地撫掌道,“這樣,陳兄總算是可以讨回公道了。”

“嗯。”陳陽然笑着點頭,這件事一了,長期壓在他心頭上的怨忿也跟着煙消雲散,整個人的精氣神頓時截然不同了。

陳陽然沖着賈赦長揖,“這次我能讨回公道,全賴恩侯替我盡心盡力,請受我一拜。”

賈赦哪裏肯受他這重禮,連忙把他扶起,他坦誠地說道:“不必謝我,我還得謝你才是,徐成松與我們賈家是仇敵,他不倒,我們夜裏難眠,這次他倒臺,也有你的功勞。”

“好了,別管是誰的功勞,總之大家都有功勞。”陳榮貴笑哈哈地說道,“今天你們也辛苦了,這樣,我做東,請你們到狀元樓去好好慶賀一番,如何?”

“老爺。”轎夫提醒着轎子裏的章桁,“咱們再不過去,賈公子怕是要跟人走了。”

“不必過去了。”章桁放下轎簾,“咱們回去吧。”

反正,明日他遲早也會自己上門來。

賈赦若有似無地掃了章桁的轎子一眼。

聽見陳榮貴的呼聲,又把心神收了回來。

徐家的倒臺意味着什麽,即便有些人之前心裏不清楚,在接連的十數天內也都明白了。

徐成松被押在刑部大牢,等候秋後問斬。七皇子一派受到的打擊慘重,接連數個七皇子一派的官員也都受到了彈劾,被貶谪的貶谪,被罰俸的罰俸,之前一直耀武揚威的七皇子一派的官員此時個個吓得跟鹌鹑似的,都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了。

朝堂之上頓時東風壓倒西風。

太子一脈的人穩占上風,卻也都被章桁約束着,沒有人敢鬧事。

一時之間。

海晏河清,早朝上的争端也少了不少,倒顯得格外的風平浪靜。

而賈赦的名聲也因此一事而名揚四海內外。

畢竟以一解元郎身份絆倒一朝廷二品大臣,這可不是常有的事。

“賈恩侯?”

去京城的官道上,馬車內一年紀較長的貴人挑眉問道:“他是榮國公的長子,怎麽不是世子?”

那打聽消息的下人回道:“大王子,聽說是那賈恩侯以前被牽扯到一樁案子裏,被那大安的皇帝褫奪了世子之位,故而才不是世子。”

“這就難怪了,大安向來重嫡重長,非有特殊原因是不會如此的。”那貴人說起話來,帶着幾分高高在上的傲慢,只見他身着熊皮長袍,面容清俊。

倒不似蠻人的大王子,反倒像是大安的哪家權貴子弟。

“大王子,我們明日就會到京城了,這次我們和三王子一起來,可得防着他一些。”心腹小聲地提醒道。

大王子回頭點頭,“本王知曉的。”

……

“快,快,東西等會兒再收拾,要是慢了,說不定就錯過了。”陳榮貴急促地催促道。

賈赦無奈地把書擱下,“那蠻子進京有什麽好瞧的,不都是一雙眼睛,一個嘴巴,一個鼻子嗎?”

“這你可就不懂了。”陳榮貴道:“那蠻子的可汗有十多個王子,這次來京的是大王子和三王子,都是最受寵的兒子,那三王子沒什麽稀奇的,就是個蠻子,那大王子卻不同,聽說自幼熟讀我們大安的四書五經,相貌也和我們大安相差無幾,不然我這麽急着去是為什麽。”

敢情是物以稀為貴。

賈赦莞爾,他心裏被陳榮貴這麽一提,也起了幾分好奇,索性也跟着去了。

京城的城門大開。

城裏街道兩側早已擠滿了沖着那大王子來的百姓們。

各家茶樓酒樓更是早早就被權貴們包了下來,此時二樓的窗戶都敞開着,探出一顆顆人頭來看着外頭。

陳家家大業大。

即便陳榮貴只是一時興起想來看那傳聞中蠻子的大王子,也給他們騰出了一間既寬敞又氣派的雅間來。

“好在我及時催你,不然我們可就錯過了。”陳榮貴邊推開門邊側過頭來對着賈赦說道。

賈赦連聲道了幾聲是。

雅間內多寶閣、屏風、花瓶、香爐一應俱全,牆上挂着名家手筆,只可惜陳榮貴和賈赦此時心思都放在了那大王子身上,也無暇去欣賞這些。

推開窗戶,這雅間地段甚好,底下就是進城的大道。

陳榮貴指着才進城門的一騎說道,“來了,來了,那就是蠻子。”

他的聲音不小,但此時所有人都吵吵嚷嚷得,混雜在其中,也聽的不怎麽清楚。

賈赦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此時,一隊骠騎魚貫而入,浩浩蕩蕩,聲勢驚人。

朝廷大臣們素來都稱那些蠻子愚昧無知,鄙夷不已,然而,蠻子能成為大安近百年來的心腹大患,他必然有值得大安學習的一點兒,那便是蠻子的騎兵。

整齊劃一。

波瀾不驚。

氣勢如高山仰止。

這便是蠻子。

一瞬間,京城兩側的百姓們竟然被震驚到不敢作聲。

那些騎在高頭駿馬上的蠻子們目視前方,毫不旁視,他們身上充滿了歷經沙場所形成的肅殺氣息,叫人一望心生不安。

賈赦眯了眯眼睛,手指在窗臺邊框輕輕敲了下。

都說蠻子嚣張放肆,果然名不虛傳。

這次來進京,明面上是來朝貢,但實則卻是來耀武揚威。

真有本事,就不至于被黃老将軍打得抱頭鼠竄了,何至于在這百姓當中賣弄。

三王子坐在馬車上,簾子掀開着,他看着衆人驚疑畏懼的眼神,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忽然,樓上有人高唱:“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各處雅間的人也跟着齊聲唱起。

加入其中的人越來越多,就連百姓也跟着唱起了大安的戰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一聲比一聲更加響亮。

京城的天際回響不斷。

三王子臉黑了下來。

他雖是蠻子,也聽得懂大安的話。

“讓他們閉嘴!”三王子呼來随從的心腹,喝令道。

那心腹為難地四處擡眼了一圈,這裏是大安,他們怎麽可能讓大安人乖乖聽話。

心腹硬着頭皮去尋找了理藩院的大人。

誰料那大人聽了要求後,卻直接拒絕了。

那大人笑道:“《無衣》乃是我大安戰歌,百姓唱此歌來歡迎二位王子,乃是一片好意。”

三王子聽到回複後,臉都青了。

《無衣》這歌一直唱到蠻子的使臣的身影遠離後才漸漸地小了下來。

陳榮貴拍了下賈赦的肩膀,“有你的,剛才竟然能想出用《無衣》這首歌來壓他們氣勢的方法來》,只是可惜,那大王子倒是沒露面,我們白跑了一趟了。”

“也不算白跑一趟。”賈赦道,“至少也讓蠻子吃了個教訓。”

陳榮貴哈哈大笑,道:“是,你說得有理。”

使臣進京。

循例先由理藩院安排妥當後再派宮中的天使們教他們規矩。

但這回卻是破例了。

蠻子一行人進京後,先在理藩院安排的院子裏休息了片刻,便換了衣裳前去觐見。

金銮殿。

建明帝看着屈膝跪下的大王子和三王子等人,眼裏有笑意。

蠻子叩邊多年,先帝在位時都不曾讓蠻子派使臣來觐見朝貢,然而,到了他這一代,卻是實現了。

沒有君王不愛功勞。

建明帝也是如此。

“平身吧,大王子和三王子奔波一路,辛苦了。”建明帝體貼地說道,“朕已經命人備下好酒好菜來犒勞二位。”

大王子道了聲謝。

三王子卻是哼了一聲,“京城的酒菜本王吃不慣喝不慣,本王習慣的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要那麽小家子氣地慢飲細琢,本王受不了。”

三王子的話讓金銮殿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章桁忽然從列中出列,噙一抹微笑,帶三分寒涼,“三王子言之有理,我們大安素來體貼,也知道對待什麽樣的人就以什麽樣的禮,故而早早備好大塊肉大碗酒等着三王子了。”

章桁這話一出,衆人忍不住低聲笑了。

章桁這話實在刻薄,偏偏又叫人挑不出錯處來,當真是氣死人不償命。

就連建明帝也忍不住露出幾分笑意。

“你是什麽人!竟敢如此對本王說話!”三王子怒目而視,喝問道。

章桁不急不忙,絲毫不畏懼他的氣勢,“本官乃是大理寺少卿,至于為何這樣對三王子說話,我們的孔聖人曾經說過這麽一句話,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來得是朋友,我們自然好生招待,但來得若不是朋友,我們自然也不會客氣。”

“你!”三王子氣急盛怒,兩眼幾乎冒出火花來。

大王子皺着眉,“老三,不要丢人現眼。”

三王子氣憤不平地閉上了嘴,一雙眼睛卻如同惡狼一般狠狠地盯了章桁一眼。

章桁對此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不再開口。

一席酒宴吃得衆人心不在焉。

酒宴是早就備好的,故而早就冷了,就算是山珍海味,此時也抵不過一碗熱騰騰的熱湯來得美味。

待宴席散去。

建明帝離開,衆人頓時如逢大赦,各自歸家喝熱湯去了。

大王子今夜被人敬了不少酒,整個人喝得醉醺醺,深一腳淺一腳地由着人扶着往外走。

三王子倒是精神抖擻。

文武百官們今夜出奇的團結,全都當他不存在,沒有人去敬他酒,自然也不會有人去勸他喝酒。

章桁也在這時回到府上。

這次蠻子派大王子和三王子進京來,名義上是來朝貢,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蠻子賊心不死,這些年來一直叩邊擾民,若不是有黃老将軍在邊疆鎮壓,蠻子早就翻了天了。

現在老汗王已經老了,聽說連政務都不大能處理了,他膝下兒女衆多,十數個王子争鬥不止,蠻子內部也都因此各自為營。

這次大王子和三王子來,其中也未必沒有一些他們自己的心思。

章桁喝了口濃茶,靜坐着想了想,大王子的确如傳聞中一般親近他們大安,這是好事,如果有朝一日,大王子上位,想來比起其他王子對大安更加有利。

而三王子,章桁眯了眯眼睛,此人嚣張跋扈,可他舅舅卻是老汗王手下一名悍将,故而在衆多王子之中和大王子勢均力敵。

今天他的态度可很清楚了,如果他當了汗王,到時候邊疆肯定永無寧日了。

夜色濃厚。

章桁在書房內靜靜地想了許久,半晌後才提起筆來,打算就此事寫一封密折。

他才提筆,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呼聲,“老爺,理藩院來人了!”

章桁愣了下,把筆擱下,起身拂袖出門。

章府門口。

理藩院的小吏急得滿頭大汗,見着章桁出來,頓時如見到再生父母一般迎了上去,“章大人,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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