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你走之前,可以抱我一下……

小時候的容虞是個千嬌萬寵的大小姐,她雖然不是嫡出卻勝似嫡出,這不僅僅是因為白傾在容圍那裏得寵,更是因為容虞本身就十分出衆。

僅七歲時,就能發表對古籍的獨特見解,學什麽東西幾乎都是一學就會,說過目不忘屬實有些誇張,但記東西确實比普通人要容易的多,她總比普通孩子要聰明,她從不怯場也從不認生,小小年紀就十分沉穩。

教過容虞的夫子沒有一個不對她贊嘆不已的,那時的容虞唯有驚豔二字可以形容。

在別的小女孩都在想什麽糕點好吃,什麽裙子好看時,她就會自己一個人站在樹下思考,然後認真的跑去問大人:

“如果生命都是相似的,為什麽有人生而尊貴,有人生而卑賤?”

在別的小孩會因為一條小蛇而吓得哇哇大哭時,容虞會面不改色的抓住小蛇的頸部,然後拿着小蛇走到吓得花容失色的小丫鬟旁邊,冷靜道:

“它的尾巴受傷了,可能需要救治。”

她一般不會去主動跟那群小孩一起玩,但是她會默默的坐在一邊,看着他們玩樂然後站在旁邊無聲的笑,如果你去拉她的手,她也會跟你一起去玩。

她小時候也不是一個多麽愛笑的小姑娘,但是如果遇見讓她覺得開心的事情時,還是能在那雙美麗的眼睛裏發現星星點點的笑意。

她從小就和別的小孩不一樣,她很漂亮,很聰明,有着不似同齡人的冷靜,也有沒有言之于口的善良。

她總是會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例如

“為什麽薔薇軟糕好吃,但是薔薇花卻不好吃。”

“為什麽野草除了又長,長了又除,如此反複卻依舊執着的長,它不累嗎?”

“為什麽下雨的時候沒有太陽,是因為太陽被淋濕了就發不了光了嗎?”

“為什麽好像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喜歡沈映哥哥,卻不是每個人都像沈映哥哥一樣喜歡我?”

後來郡王府突生變故,白傾自殺,容圍當衆把十歲的容虞一腳踢到池塘裏,此後容虞和白傾的丫鬟有一半都被杖斃,容虞也從那個千嬌萬寵的九姑娘,變成了人人可欺的九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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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發生時,容虞十歲,沈映十二。

他那時正同父親一起在江南,當他回來時,已經是一年以後了,而此時,容虞再也不是那個會自己坐在一邊,看見讓自己開心的事時,眼睛裏會有星星點點笑意的小姑娘了。

她也再不會去問那些奇奇怪怪的問題,也沒有在對任何人或物表現出絲毫的憐憫之心。

漆黑的眼睛沉默又陰沉,不愛說話,總是毫無存在感的站在角落裏。

曾經那個令人驚豔的小姑娘再也沒有出現過,現在別人看見容虞,只會輕飄飄的評價一句:

美的毫無靈氣,普通又庸俗。

…………

沈映原本要将容虞帶到他在城邊的別院,但是容虞拒絕了。

她總是在這些事情上有些近乎偏執的執拗。

僵持之下,最終還是沈映妥協。

“我可以帶你去刑部大牢,但是你身上的傷,必須要先處理一下。”

這大概是他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

容虞道:“好。”

馬車悠悠在一家客棧前停了下來,沈映過去的時候客棧已經被謹歡提前命人清理過,沒有其他的無關緊要的人。

沈映帶着容虞從那車上走下來。

掌櫃的全程低着頭不敢多看一眼,他并不知道今天要過來的人是誰,但估摸着肯定是某個行事低調的大人物。

沈映不可能把處理容虞身上的傷這種事假手他人,随同的侍從們送了些東西過來之後就識趣的退了出去。

容虞看着沈映手裏端的東西,說:“我自己來。”

沈映:“不行。”

他繼續道:“有些地方你自己不方便。”

容虞很少會在這種在她看來無可厚非的事情上同沈映争執,她見沈映堅持,也不再多說什麽。

那個男人用的力道不小,縱然容虞統共沒挨多少鞭,身上依舊有幾道傷痕滲出了血映在潔白的裏衣上。

沈映讓容虞靠在床上,然後脫下她的衣裳,瓷白的肌膚上那幾道傷痕簡直觸目驚心。

他根本無法想象,如果他今天沒去,就按照容虞自己說的那般自己熬過去,容虞會變成什麽樣。

但他絲毫沒有表露出內心的情緒,只一言不發的替容虞慢慢的擦拭,然後小心的塗上藥膏。

這本是極其香.豔的一幕,一身朝服神色清冷的沈映低着頭,窗隙中透出天光,映在他的臉上,顯得越發的冷淡。他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撫在女人的側腰上,女人肌膚滑膩,在他拇指和食指中間,一顆朱紅色的小痣平白為此添了幾分妖嬈。

但身處這種場景中的人,卻絲毫沒有那種旖旎的心思。

沈映的動作很輕,容虞的表情也看不出來到底是疼還是不疼,全程都沒說一句話。

沈映也不言語,兩人之間是慣有的沉默,他屬實像天上的神仙一般,溫潤優雅又清冷至極,他全程都只是認真的做着自己手裏的事情,不曾對容虞有一絲一毫其他的反應。

容虞穿上送過來的幹淨的衣裳,然後直接道:“送我回去。”

沈映把手裏的藥粉瓶子放好,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在這裏休養幾天,我會找個人代你去刑部。”

容虞道:“不必。”

沈映皺眉,道:“不會有別人知道。”

容虞靠在窗邊,在這陣不算争執的争執中沉默了片刻,然後對上了沈映複雜的目光,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道:“算了。”

“反正也不重要,不用找人代我去了。”

沈映和她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差點忘了,就算有人知道沈映把她接走,也絕不會往沈映同她有牽扯這方面去想。

尋常人不會,是因為他們對沈映和容虞的固有印象,那些手握權利的人更不會,因為站的越高他們會越覺得情愛是多麽的不可信。

所以這事十有八九會牽扯出這些年刑部和錦衣衛慣有矛盾來,而容虞,只是權利争鬥中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棋子罷了。

沈映倒了杯茶遞給容虞,看着她精致的眉眼以及垂落的眼睫下隐藏的情緒,突兀的道:

“那日你在放我書房裏發現的那只碧玺簪是蘇致的,但那不是我放的,只是我母親一直同她親近,她要求我把簪子送給蘇致。”

“我拒絕了,但她還是把簪子留在這裏,你走時她剛從書房出去。”

容虞擡眼:“?”

她滿臉都在寫着不明白為什麽沈映會突然說起這樣一個毫無意義的話題,也沒有絲毫放下心來或是什麽其他放松的表情,就好像沈映并不是在向她解釋蘇致,而是突然說起了今天的天氣。

她眼裏的漠不關心太過明顯。

沈映彎了彎唇,搖頭道:“沒什麽,只是覺得應該跟你說一下。”

容虞點了點頭,道:“哦。”

沈映接過容虞手裏空掉的茶杯,掩去眼裏的情緒,輕聲問她:“身上還疼不疼?”

容虞搖頭。

沈映又問:“還要喝水嗎?”

容虞說不用。

兩人之間又陷入了沉默,容虞不知道在想什麽,側着頭望着窗外,一言不發。

門外有人敲門,咚咚咚三聲,沈映從容虞身上收回目光,起身去開門。

是謹歡

“殿下,陸大人在找您,方才還派人去了府裏。”

沈映低聲道:“知道了,我一會過去。”

謹歡弓着腰退出,餘光瞥見了沈映袖子上沾上的點點血跡。

他家殿下素來喜淨,幾乎不允許身上有絲毫污跡,謹歡沒有多言,識趣的退下。

容虞看着走回來的沈映,問道:“你要走了嗎?”

沈映垂下目光看她:“你不想讓我走嗎?”

容虞仰頭同他對視着,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道:

“你走之前,可以抱我一下嗎?”

………

臨近傍晚時,容虞回到了郡王府,開門的小厮瞧見是她瞳孔明顯緊縮了下,好半天才楞過來。

下午的時候有刑部的人過來,稱要重新調查容虞所犯的事,但還沒真正開始查,這事就不知道怎麽傳到了容圍的耳朵裏,他為此狠狠的訓斥了容畫。

大體意思就是家裏的事就要在家裏解決,為什麽要鬧到錦衣衛和刑部去?平白讓別人看郡王府的笑話。

他甚至直接利用身份特權趕走了刑部過來的人,然後派人去刑部傳了話,讓人把容虞送回來。

容圍是個極愛面子的人,他能這麽做,絕不是因為容虞是她女兒,而是怕容虞這事鬧大了影響郡王府的臉面。

大夫人也沒有阻止,因為她意識到,這件事确實是她沖動了。

一方面是因為她沒想到會因此激發錦衣衛和刑部的矛盾,從而讓這件事不再局限于宅門間的手段。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的确受了這個女人的刺激,從而忘了距離容環婚期已經不遠了,容虞越被人唾棄,那和容虞一父同姓的容環就會越受影響。

容虞還是安然無恙自己走了回來,但經此一遭,原本就沒什麽名聲的容虞,此後更是人人鄙棄了。

琉夏一見容虞回來,就哭着不顧身份之別一下子撲到了容虞身上抱住了她,正好撞在了容虞的傷口上。

容虞并沒有直接推開她,只輕輕的皺了皺眉,說:“松開。”

琉夏早就習慣了這樣冷淡的容虞,她擔心自己的眼淚抹到容虞的衣服上,還是抽抽搭搭的松開了容虞,一邊抹眼淚一邊道:

“…姑娘,你…你終于回來了,我還以為……”話剛說完,琉夏就又哽咽了起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淌。

“為什麽他們會把那樣莫須有的罪名按在您的身上,要不是…要不是沈世子……”

“別哭了。”

容虞進到房裏,沒管她的滿臉淚水,又問道:“今天可有發生什麽。”

琉夏抽泣了幾聲,然後一五一十的和容虞說了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包括刑部來人以及容圍訓斥容畫的事。

容虞并不意外。

他點了點頭,忽然問:“那他現在還在府裏?”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容圍。

琉夏沒想到容虞會突然問這個,愣了一下才道:“奴婢也不知,只是今天王爺同大少爺出去了,不知現在回來了沒。”

容虞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琉夏問:“姑娘,你要去找王爺嗎?”

容虞搖了搖頭,不再多說,道:“沒有,夜深了,你也快去睡吧。”

琉夏癟了下嘴,又問道:“…那姑娘,你吃飯了嗎,奴婢去幫你準備……”

容虞打斷她:“不必。”

琉夏失望的哦了一聲,道:“……那奴婢就先退下了,姑娘您要是有事就叫奴婢。”

容虞沒說話,琉夏紅着眼睛默默的退下了。

容長兼原本在江北那邊做官,官不大,卻是一個極容易撈油水的官職,這也沒什麽好稀奇的,同郡王府有關系的許多人擔的都是這樣類似的官職。

江北那邊今年夏天大旱,朝廷下令撥款赈災,是經皇帝批紅內閣親自下的命令,容長兼并不在當中擔任重要的職位,只是在糧草這一塊負責登記,職位清閑。

但容長兼卻利用身份之便,買通了接糧的地方官,足足克扣了五千兩白銀。原本赈災這種事情,對于經手官員來說就是你貪一點我貪一點的事,然後留個大頭給當地的災民買一些劣質的粟米,就算了了。

但這次不一樣,上面扣的太多,留給下面的就越少,再加上盜賊肆虐,容長兼負責的那塊地方居然發生了暴動。

發生暴動就勢必會鎮壓,鎮壓之後就勢必會去尋找發生暴動的原因,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左右已經不是把那五千兩補上就可以解決的事了。

是容圍替容長兼壓下了這個事,但為了避嫌,容長兼還是匆匆從江北那邊趕了回來。

而負責糾察谧州暴動的是江西巡撫馬恭,他曾是首輔陸覃安的門生。

今晚應該就是馬恭回京述職的日子。

容虞換了身暗色的衣裳,走出院門,挑了條人少的小路進了後花園,熟練的避過往來的丫鬟仆從,然後走到容長兼的住處停了下來。

她一夜未歸。

而醉酒之後與美人辦了一夜事的容長兼,絕不會想到就在昨天晚上讓他活過來又死過去的床下,有一個無聲無息的女人一直睜着眼睛聽着,看着他們。

直到清晨,容虞才從容長兼房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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