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冷白的手與沾血的刀
她對郡王府簡直熟悉至極,她甚至可以輕易的不引人注意的進出任何人的房間,然後不留下絲毫她進來過的痕跡。
這麽些年裏,她窺到底在暗處見過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距離容環的婚期越來越近,連時常不在府裏的容圍最近都不怎麽出去了。
府裏衆人肉眼可見的忙碌了起來,容環是郡王府的嫡出女兒,皇帝親封的縣主,光是嫁妝,就足足清點準備了半個多月,更遑論其他事宜了。
按照慣例,在容環出嫁之前應當請一個相士來府裏看看,觀測風水,測測吉兇,以保證出嫁那天是名副其實的,吉利又喜慶的一天。
相士來的那天,天氣有些陰沉,厚重的灰雲壓在天上,瞧着便讓人心情莫名的壓抑。
來的那個相士姓李,據說是魏宗的徒弟,而魏宗曾侍奉過先帝,先帝對其尤為信任,魏宗本人在京城中也頗有名氣。
這位李道士地位雖不及魏宗,但風評也不錯,不是一般的人請得起的,而這上京城中,有許多高門大戶都請他看過。
這位李道士身着灰布衫,身材有些幹瘦,一雙眼睛卻十分黑亮,還真有幾分那個意思。
容虞從後花園出來時,就恰巧碰見了這位被簇擁着的道士,兩人隔的遠,她望過去時,李道士也看了過來。
容虞平靜的收回目光,然後無聲無息的離開了後花園。
不久之後,那位李道士就連同一群人重新出現在了容虞的門口。
容虞早有預料,從方才這個道士看向她的那一刻起。
果真,此刻這個李道士就指着她,一臉嚴肅的同身旁的容長兼道:
“老夫早就看此處陰氣彙集,是為大兇,如今一見此女,便更坐實心中所想,此女詭麗如妖,倘若在貴府大姑娘出嫁之日依舊待在府裏,那必定會有血光之災。”
容長兼配合着道:“可這是我府裏的九姑娘,怎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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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士哼了一聲,道:“此女是克己克親之像,倘若繼續留在這裏,必會上損王府累世之功,下棄近者竭力所得,老夫言盡于此……”
“……”
這些屬實過于無聊了些。
兩人又你來我往了許久,最終容長兼問:“那依大師看,應該如何安置她?”
“即是王府九姑娘,就不可在用什麽激烈的法子,如今看來,讓這位九姑娘暫時脫離王府,将她安置到別地,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說了這麽半天,目的就在這裏。
容虞早就被郡王府衆人盼着能搬出去了,這對郡王府而言實在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了,又全了郡王府的臉面,又在無形中劃開了容虞同郡王府的關系。
容虞并不意外,坦然接受了容長兼的安排。
實際上就算她不接受也沒什麽辦法。
容圍難得親自管她的事情,但一般上了年紀又有一定地位得人還真是容易輕信這些,他看着容虞的目光有些複雜,但還是鄙棄占了多數,只道:“這段時間你不能同郡王府有牽扯,你自己過去,不能帶丫鬟。”
容虞點頭,說:“好。”
“你出去以後住哪這些事,就交給夫人處理。”
大夫人為了給她找不痛快果然是煞費苦心。
容虞走的那天,恰逢劉鼎上門找容圍議事,遠遠的便看見郡王府門口停了輛相對老舊的馬車,還有門口站着的幾個少爺姑娘。
走近一些,才瞧見那個美的令他摧心撓肝的美人此刻正默不作聲得站在一旁,一群家仆正一件又一件的往馬車上搬着東西。
他連忙從自己的馬車上走下來,心裏隐隐有猜測,問旁邊的人:“這是怎麽了?”
他旁邊站的是郡王府的七少爺,就見他神情嘲弄,回答道:“李道士說她留在府裏是禍害,父親就讓她搬出去了,這不正收拾東西嗎。”
劉鼎道:“那你們站在這幹什麽?”
七少爺道:“反正我們平常也沒什麽事,就來看笑話呗。”
他哦一聲,然後站在他旁邊和他一同看着這一幕。
只是這小少爺看的是這極具羞辱性的一幕,而劉鼎看的則是那個沉默的絕色美人。
劉鼎其實并不太能理解這群少爺姑娘對容虞的惡意,在他看來像容虞這般姿色的美人,合該是被好好疼愛的。
他年輕時曾有幸見過白傾幾次,屬實是驚為天人,真的就好似天仙一般,可遠觀又不可亵玩,而他一想到這等清冷的不食人間煙火的美人日夜被他那滿臉肥油的表哥翻來覆去的玩弄,就覺得麻意星星點點的蔓延到心裏,光是想想就令人血液沸騰。
可那白傾是他表哥的女人,他再怎麽渴望也只能在心裏想想,後來直到那個女人死,他都沒同她說上一句話,也算是一種遺憾了。
而那個女人留下的女兒卻繼承了她的容貌,但她的女兒卻不同于當時的她,當時的她有容圍庇護,而如今她的女兒卻是真正的孤立無援。
劉鼎搓了搓手,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也不急着去找容圍了,不經意的問:“那她這是要搬到哪裏啊。”
容畫一直站在旁邊靜靜的看着劉鼎,他的神情變化被她盡收眼底,她不是未經人事的小姑娘,那裏面的欲念太過明顯。
“我不知道啊,這事是父親交給大夫人安排的。”
一旁的容畫忽然開口:“她搬到城西杏林街旁邊的那個小巷子裏去了,倒數第三間就是她住的地方。”
劉鼎一愣,看了過去。
容畫輕輕的彎了彎唇角,看了過來,柔聲道:“我也是聽我母親說的,表叔問這個做什麽?”
劉鼎哈哈笑了兩聲,道:“我能做什麽?就是随便問問。”
“好了,這看也看過了,大家都散了吧,都說是禍害了,看多了也不好。”
杏林街旁邊的小巷子,聽着就是偏僻又低賤的地方。
容虞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她挑開了帷裳,輕風吹了過來,拂起了她鬓間的發絲,還有耳側細膩的肌膚。
郡王府離她越來越遠,她同郡王府本是一體,此刻卻真的像劃開了一道巨大的鴻溝一般。
走的時候王府沒給她錢,帶的東西也只是她那個小院子原本就有的東西,她抱着懷裏的小木匣子,被送到了這個偏僻的地方。
那間房子很小,周邊的環境也不好,尤其在炎炎夏日裏,總能聞見幾絲東西腐臭的味道。
車夫不是郡王府的人,他見容虞一個小姑娘,被家裏趕了出來,一路上沉默着不說話,瞧着也怪可憐的,便幫着容虞把東西從馬車上運了下來,然後擡進了那間小屋裏。
“沒事啊姑娘,這地兒我來過,雖然偏僻但也沒什麽壞人,住的多是一些老人。你要是不出去應當也不會遇到什麽危險。”
容虞不回答,車夫也不在意,任誰被家裏趕出來心裏也不會好受,他想了想又道:
“……姑娘你也別太難過了,說不定過幾天你的家人就接你回去了。”
容虞點了點頭,道:“謝謝。”
車夫也能看出來容虞的心情不好,也不再多說,嘆了口氣然後上了馬車駕車離開。
容虞轉過身來,看着自己眼前的場景。
小屋狹窄,淩亂布滿灰塵。
…………
待到收拾完後,天色已然已經暗了下來,容虞和衣躺下,然後閉上了眼睛。
清晨,太陽剛剛升起,天邊朝霞璀璨又絢爛,光線灌滿了小巷子,從巷子南邊傳來孩童的嬉鬧。
容虞睜開眼睛,洗漱,換衣。
她帶了些錢財出去,預備在回來的時候帶些米面回來。
走出門,暖黃又溫和的陽光傾洩在她身上,路過杏林街時,在一陣又一陣孩童的嬉鬧聲,傳來了幾聲幼犬的哀嚎,聲音稚嫩卻十分的慘烈。
容虞望過去,一群總角之年的男孩女孩正圍着一個灰黃色的小狗嬉笑着,那只狗看着才一個多月大,很小,一手之大,有黑溜溜的眼睛還有蓬松的毛發。
他夾着尾巴,顫顫巍巍的站起來然後又被一個小男孩踢倒,重新站起來又重新被踢到,其他的幾個小孩覺得好玩紛紛的大笑起來。
一個藍衣服的小孩捏着狗的尾巴把它拎了起來,它一邊慘叫一邊掙紮,小男孩怕它咬到自己,手一松又把它丢了出去,其他的幾個小孩又跑過去,攔住了它的路……
容虞看了一眼,平靜的收回了目光,邁步離開。
半刻鐘之後。
容虞低下頭,看着趴在自己腳邊的這只幼犬,神色冷漠,看不出在想什麽。
它試圖靠近容虞,卻又很害怕,小爪子慢吞吞的動着,嗓子裏發出低低的嗚咽聲。
容虞看了半晌。
看它孱弱的叫,看它濕潤又可憐的眼神,看它畏懼又期盼的姿态,而容虞的眼中未曾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動容或是其他。
最終,容虞彎腰抱起它。蒼白纖細的手指輕輕的覆在它的身上,一下一下的,輕柔的順着它的毛發。
她把它放在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如果它待在這裏不動也不去主動招惹別人,總會有人把它帶回家的。
容虞去買着米還有其他的東西,沒多做停留就直接回了她那間狹窄又偏僻的小屋。
将買的東西放下,然後又出了房間,一天未歸。
夜色深重時,容虞才從外面回來。
她打開門,站着洗了洗手之後,坐在了矮桌邊端起了她走之前,倒的那杯水。
水已經涼了,容虞端起,水面輕輕晃動。
杯口放到唇邊時,容虞的動作忽然一頓。
她移開茶杯,目光落在上面,唇角陡然壓了下來,枯井無波的眼睛裏泛起了令人心生寒意的陰沉。
她把杯子放回桌上。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破舊的房間裏燭火明明滅滅,那只冷白的手放在深紅色的矮桌上,周遭寂靜無比。
杯子是極其普通的杯子,顏色深,她走時倒了大半杯水在桌上放着,那是第一次用,早上她把杯子和其他碗具一起刷了在太陽下曬了會。
天氣熱,她倒完水之後一口沒喝,離開了幾乎一整天。
那麽,水面之上的杯壁內側,應當是幹燥的才對,可面前的杯子,水面之上卻明顯又濕痕,就像是不久之前有人拿着杯子晃了晃,或者攪動了一下一樣。
有人進過屋子,并且往她的水裏下了藥。
身體身處忽然發出一陣灼熱,容虞胸口微微起伏着,那陣灼熱不一會兒就散發到四肢百骸,藥性兇猛,連呼吸都覺得有些急促,與此同時四肢逐漸癱軟,一股異樣的感覺開始迅速蔓延。
情藥。
可她沒喝那盞茶。
這就意味着,除了那杯水,還有其他的東西。
容虞站起身子來,手撐在桌面上,長發吹散下來,呼吸漸重。
此時,門被吱呀一聲打開,一身紫衣的劉鼎走了進來,面帶笑意的看向容虞,他像是才發現容虞的異常,驚異的問:“阿虞這是怎麽了,怎麽看起來不太舒服?”
他一邊說着,一邊轉身将木門關上,然後啪嗒一聲上了鎖。
冷白的手背上青筋凸現,容虞緊盯着這個朝她一步一步走過來的男人,眸光冰冷。
劉鼎的視線在容虞身上上下流連,心裏越發急躁,嘴上卻道:“啊,沒關系啊,叔叔正好路過,阿虞需要什麽,叔叔可以幫你。”
容虞不再看他,低下頭閉上眼睛調整了下自己的呼吸,睫毛微微顫抖着,再睜開時,眼中已盡是迷離。
她的神色有些慌張,匆忙邁開步子艱難的要朝門口走去,但好像身上實在是沒有力氣,剛走了一步劉一下子癱倒在了地上,帶倒了桌子邊的板凳。
美人躺在地上,神情難耐,四肢嬌軟,沒有絲毫反手之力,俨然是任君采颉的模樣。
劉鼎連忙跑了過來,一把摟住了容虞,誘哄道:“……要不要叔叔幫你啊。”
容虞攀上了劉鼎的肩膀,在他耳邊低c,俨然是已經失去了神志,只能低聲的說着:“……幫我。”
劉鼎懷抱着美人,眼睛裏滿是貪欲,幾乎要按耐不住。
他為了萬無一失,在容虞離開時不止在她的杯子裏下了藥,還點了可以一種專用的,基本無味的香,藥性很大,不出半刻鐘,就能讓人喪失理智。
他咽了口口水,道:“那叔叔這就幫你。”
他一手抱緊了容虞的腰,另一只手開始解自己的衣裳,聲音急切:“……阿虞身上好香。”
“我注意你好久了,還不是落在我手裏。”
“今天我定然……”
噗嗤!
男人的話音戛然而止,一把猛然匕首全根沒入了他的脖頸,刀尖甚至從另一邊穿透而過,一滴一滴的血靜悄悄的滴落下來,砸在地上。
聲音在這寂靜的房間中格外清晰。
男人瞪大眼睛,嘴巴還維持着張開的姿勢,有奇怪的聲音從他的嗓子裏發出來,容虞微微轉動了一下刀柄,鋒利的刀鋒刮弄着血肉,男人最終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聚集在刀尖的血液越來越多,滴落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容虞面無表情的把匕首抽出,血液頓時飙射出來,溫熱的血幾乎濺了一屋子,手裏持刀的美人,那白皙又詭麗的臉上那鮮紅的血液格外刺眼。
那只纖細又蒼白的手同那滿是鮮血的刀,竟出乎意料的相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