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親吻

容虞輕輕一推, 覆在她身上的那個已然沒了呼吸的男人就往後倒落在地,鮮紅的血流了一地。

劉鼎瞪大雙目倒在血泊裏,身體抽搐了一會然後歸于平靜。

容虞從地上站起來, 她腳步有些虛浮, 手撐着桌面才堪堪站穩,腦袋裏昏昏沉沉的, 身體裏那股怪異的感覺也愈演愈烈,她搖了搖頭,摘下頭上的簪子紮了自己一下,掌心被紮的破了塊皮,有血珠冒出來,她才覺得總算清醒了些。

呼吸越來越急促, 她克制着要扯下自己衣衫的沖動, 從劉鼎身上垮了過去。

這個地方太過偏僻, 就連水井都在巷子頭, 如果一桶一桶的往屋裏提, 恐怕還沒提夠她就先撐不住了,如果直接站在水井邊往自己身上倒水,恐怕不等藥效過去, 她就會被夜裏巡邏的官兵抓起來, 以yin穢治罪。

容虞緊緊的皺着眉頭,一層薄紅覆蓋在脖頸還有臉頰上,腿腳癱軟是次要, 那股難以抑制的沖動才是最致命的。

終于,容虞拉開房門,衣領有些淩亂,她依舊是那樣, 漆黑的雙眸毫無情緒,唇角緊繃着,分明眼角泛紅呼吸急促,卻不曾從那雙眼睛裏發現絲毫的渙散,像決定了什麽一樣磕磕絆絆的走了出去。

她扶着牆壁走出巷子,素色的衣衫上幾乎沾的全是血,臉上,手上,甚至時頭發上都是還未曾幹涸的血跡,好在這時正是深夜,否則被人看見又不知會引起什麽不可預料的後果來。

她一邊走着一邊解開自己滿是血跡的外衣,她的手顫抖着,額上布滿薄汗,那衣帶卻不知為何怎麽也解不開。

她長呼一口氣,壓下身體本能的沖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點一點的解着纏在一起的衣帶,但越解不開就越煩躁。

必須要脫下來,她不能這樣出去,至少不能帶着那麽多血跡出去。

但忽然,一雙冰涼的手握住她的手。

身體的痛楚讓她竟然連有人走到她的旁邊她都沒有注意,縱然那人身上有令她熟悉的冷香,但她并沒有因為而放下心來。她張開嘴想說什麽,話還未曾說出來就被人攔腰抱起,耳邊嗡嗡的,但仍舊能聽到沈映那壓制着的,低啞的聲音。

“去最近的客棧,快去找大夫。”

她抓着沈映的衣領,身上的血跡染了沈映一身,沈映将她放在馬車上,緊接着唇邊被遞了一杯水。

他的聲音好像在顫抖,跟她說:“張嘴,喝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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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虞就着他的手喝了一點嗓子才稍微感受了一些,她抓着沈映的手,力道很大,開口道:“…送我去翠樓。”

翠樓是離這裏最近的ji院。

沈映唇角緊抿着,面色陡然冷了下來,眼裏夾雜着失望以及其他。

但他最終什麽都沒說,又到了一杯水送到容虞唇邊,低聲哄着:“乖,再喝一點。”

容虞覺得自己整個人仿佛要炸開一樣,她甚至已經開始克制不住的低吟,眼角的紅愈發的豔麗,滿是血跡的手穿過了沈映的外衫放在他的腰上,道:

“我很難受,送我去翠樓。”

沈映抱着她,冷聲對外面的車夫道:“再快些。”

殿下那個語氣車夫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未曾聽過了,他一點不敢耽擱,只恨不得馬兒立馬飛過去,他一點都不懷疑倘若再慢一些,殿下立馬殺了他。

他拂開沾在容虞額角的發絲,沒有理會她說的那些話,只道:“再忍一會,一會就到了。”

“……你別管我。”

容虞的忍耐力本就非比尋常,劉鼎給她下的藥很強勁,放在尋常女子身上或許這會已經堅持不住,或許已經不似人樣了。但容虞還保留了一絲理智,寧願去那種地方随便找個人也不願意沈映幫她。

而沈映正因為清楚她還有殘存理智才覺得失望又無力。

這種藥由于過于強勁,事後會影響女子的身體健康,故而早就被停用了,不知劉鼎又從哪裏弄來了這種藥。

這個巷子太偏僻了,就連最近的客棧都得走兩條街才能到,車夫叫停馬的那一瞬間,覺得自己就像死了一回一樣。

沈映将身上的外衣脫下來罩在容虞身上,一路抱着她闊步上了樓,推開門,把人放在床上。

緊接着就有下人送了一桶涼水上來,沈映幫容虞解開外衫,把她抱進了木桶裏,然後拿着帕子細細的擦拭着她臉上的血跡。

冰涼的水仿佛透過皮肉一瞬間浸滿了寒意,但身體裏的燥熱未曾有一絲一毫的緩解,只是神志屬實比方才清明了些,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抓住了沈映的手,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

沈映為她擦拭的動作一頓,語調低啞,透着徹骨的冷意:“你中的是爛蝶香,并非無法醫治。”

“你也不必再說了,我不會把你送到別人床上,你若是真難以忍受,我會幫你。”

容虞搖了搖頭,費力的将沈映的手帶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後低頭輕輕的吻了上去。

那雙手修長又精致,白皙的皮膚下隐隐可見青色的血管,指尖泛着冷意。

空氣仿佛凝滞了一般,沈映靜靜的睨視着面前的這個女人。

她很美但是也很狼狽,身上都是血跡,連臉上也有,發絲沾在了一起,淩亂不堪,臉色通紅,衣裳全都濕了貼在身上,領口被扯開露出裏面白皙的肌膚。

他平生最不喜庸俗,也最不喜髒污,可是她總能在他這裏破例。

她從不允許他參與她的事情,甚至吝啬于給他一個認真而專注的目光,她分明一直口口聲聲的說喜歡,可喜歡在她這裏又恰恰是最一文不值的東西。

而他沈映的愛,多少人求而不得,他珍而重之的送給她,她卻連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容虞的動作虔誠而鄭重,卻絲毫不含情意。

片刻後,她移開唇,仰頭看着沈映。

他的臉龐如刀削般淩厲,薄唇,瞳孔顏色淺淡,不笑的時候顯得尤為薄情。

他忽然攬住了容虞的腰,親吻上了她那雙被她自己咬出血跡的紅唇。

他的力道很大,這個吻沒有絲毫纏綿可言,甚至帶着壓抑的怒火,大手扣在她的腰上,不給她絲毫反抗的機會,可容虞卻在這場并不溫柔的親吻裏得到了撫慰。

後來沈映還是松開了她,然後沉默的幫她換了衣裳,把她放到了床上。

大夫沒過多久就過來了,是個白胡子的老頭,以前是宮裏的禦醫,後來從太醫院退了下來,偶爾會替高門大戶老爺夫人們看一看病,醫術十分精湛,平常人也難以請的動他。

他給容虞把了脈之後又施了針,盡力封閉容虞的痛感,又給她吃了一顆碧綠色的藥丸,然後告訴沈映,此藥痛覺可以壓制,欲念卻必須要自己抗過去,等到藥效過去,就自然會好受些。

夜裏須得不停保持身體的溫度不能過高,否則反倒會适得其反。

這一夜過的兵荒馬亂,容虞一直在煎熬,沈映也沒見得多好過,天色蒙蒙亮時,容虞昏睡了過去,是沈映每隔一刻鐘就用涼水擦拭一遍她的身體。

輕輕的關上門,沈映轉身進了隔壁的房間,有兩人正在那候着,看見沈映過來立馬行了個禮。

沈映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疲憊:“說吧。”

“啓禀殿下,意圖對九姑娘不軌的人名叫劉鼎,是祿郡王妃的弟弟,他這次可能是不想讓人知道所以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屬下去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屍體處理好了嗎?”

“已經處理好了。”

“去安排一下,僞造成仇殺,明天晚上帶人去“現場”,把案子接過來。”

“是。”

兩人方才離開,沈映從房間裏走出來,謹歡上前道:“殿下,您一宿沒睡,九姑娘還未曾醒過來,您要不先睡一會,奴才在這替您看着。”

沈映搖了搖頭,道:“不必,你先下去吧。”

謹歡默了下,然後弓下了腰:“是。”

沈映打開門,重新回到了容虞睡得那間房裏,床上的女人很安靜,和她平常一樣,總是安安靜靜的,唇色蒼白,縱然已經虛弱成這樣了,卻依舊美的驚心動魄。

他在床邊坐了下來,靜靜的看着她。

他第一次同容虞說喜歡她時,好像是在三年前了。

那天他恰巧撞見一群所謂的名門貴女們聚在一起,她們那時正有聲有色的談論着那些莫須有的,他和這個女人或是那個女人的往來韻事,說他幾天前多看了誰一眼,又向誰表露了愛意,他一直不納妾不用通房是因為一直在等着誰誰誰。

他原本并不關注也并不在意那些,可是他發現那天容虞也在那,她站在角落裏,看起來很低落。

他知道容虞喜歡他。

而他對容虞卻始終說不上來是什麽心思,所以即便容虞說喜歡他,他也并沒有多大的反應,從小到大同他說喜歡的女子簡直不計其數,容虞除了相貌還有同他年少時的那點情意,好像也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所以面對這份喜歡,他一直都是沉默的。

可是那天角落裏的容虞卻讓他罕見的皺了皺眉,一股前所未有的,奇怪的心緒湧了上來。

他向來對自己了解的透徹,也并非是多麽優柔寡斷的人,接受自己喜歡容虞這件事并不難。

他當天就去找了容虞。

去跟她說他也喜歡她,會去跟父母商議,娶她為妃。

甚至跟她明确的表明自己将來不會納妾也不會愛上別人,即便他的父母不同意,她也不必擔心,因為将來他的世子妃必然是她。

他還說倘若她願意,他會為她的母親報仇,如果她願意等,他會盡能所能的讓曾經所有欺辱過她的人跪下來給她道歉。

但容虞拒絕了他。

“為什麽要喜歡我,我不需要。”

“如果你繼續這樣,我會很厭惡你。”

“別管我的事。”

當時她就是這樣說的。

但當天下午,在一場盛大的宴會之上,容虞當衆端了杯酒遞到了他的面前,眼裏滿是迷戀,在他接過酒杯時,她就那樣堂而皇之握住了他的手,然後說:

“我喜歡你,你今晚可以跟我在一起嗎?”

滿座嘩然。

從沒人敢這樣亵渎沈映。

也是從那時起,容虞本就不好的名聲更差了。

那些事情說起來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遙遠了,恐怕難有人相信,他們之間卑微那個人,從來都不是容虞。

容虞睜開眼時,沈映正坐在她的床邊,看見她醒了,他湊近了些,問她:“感覺怎麽樣?”

容虞坐起身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道:“還好。”

“還難受嗎?”

容虞搖了搖頭,她握了下手,發現掌心的那點傷也被處理過了。

“如果覺得不舒服就說出來,不要自己忍着。”

容虞說:“我知道。”

“昨晚那個人呢?”

沈映道:“屍體已經清理了,放心。”

“如果你想換住處的話……”

容虞打斷:“不必。”

沈映抿了抿唇,不再提這個話題,他起身倒了杯水遞給容虞,道:“餓不餓?”

容虞搖頭。

但沈映還是吩咐下人讓廚房送點白粥過來。

容虞身上已經被沈映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但他一夜都守着容虞,自己身上的衣服反倒依舊血跡斑斑。

他喂一口容虞喝一口。沒有反抗,很是順從。

一碗粥喝完,那位老大夫又過來了一趟,仔細的給容虞診了脈,然後又給她開了些調養身子的藥方才離開。

容虞看向他時,目光裏的喜愛是掩藏不住的,在那雙平日裏毫無波瀾的眸子裏格外明顯,也格外的具有欺騙性。

他對上這樣的目光,輕輕的撫了撫容虞的頭發,問:“如果我昨晚沒有碰巧去看你的話,你會怎麽辦?”

容虞沒想騙他,認真回答:“去找一個男人。”

沈映的手并沒有停頓,甚至語調依舊是溫和的,他道:“為什麽我來了之後還是想要去找別人?”

容虞答:“你不能。”

“為什麽我不能?”

“你和別人不一樣。”

沈映的手移到了容虞的臉上,手指的撫過她的臉龐,問:“哪裏不一樣。”

“你是喜歡的人。”在她心裏,喜歡的人幹淨又美好,而那些事情過于肮髒。

至少這證明了在容虞這裏他是特殊的人,但沈映并未因此而感到開心。

“以後不要再讓我聽到你說去找別人這種話。”

容虞低下頭,不語。

沈映輕輕的捏了捏容虞的手指,語調放輕了些,道:“……我可以保護你,如果你不信任我,至少也要讓我試着為你做些什麽。”

容虞還是不說話,對容虞來說,沉默往往就代表着拒絕。

意料之中的答案。

為什麽容虞不會去試圖依靠別人呢。

以她的姿色,就算沒有沈映,她用些伎倆去尋找一個其他的位高權重的大臣或者皇爵,去套住他的心,讓他為她死心塌地,照樣可以對付劉娴從而為她母親報仇。

她根本不必一個孤女跌跌撞撞那麽多年,去試圖用一個低賤的身份扳倒那個對她而言高高在上的女人。

如果她僅僅是不想讓他幫助她也就算了,在容虞那裏他好像就真的僅僅只是一個“喜歡的人”那樣,她會迷戀的看他,也會想要觸碰他,卻不從不會關心他有沒有喜歡其他人,甚至不關心他的所有事情,這樣的喜歡,真的是喜歡嗎?

沈映并不過多計較,左右這樣的她它早就習慣了:

“我在南城邊有一處別院,我送你先去那裏住幾天。”

說罷又補充道:“左右你現在不在郡王府,就算是不在那個巷子裏也不會引人懷疑。”

沈映的眉眼很溫和,專注的這樣看着一個人時候會給人很深情的錯覺,雖然他也只這樣專注的看過容虞一個人而已。

他低低誘哄:“我很想你。”

“你去了以後,想見我時就不需要再知道我的行程,也不需要走那麽遠去找我,我就在你身邊,你一轉眼就能看見我。”

容虞被說動了,問:“真的嗎?”

“真的,放心吧。”

容虞同意之後,沈映立馬派人去南城的別院吩咐了那邊候着的下人,讓他們重新打掃,備好飯菜。

沈映在上京城裏有很多處別院,其中只數南城那裏最為偏僻寂靜,他知道容虞不想讓別人看見他們倆過于親密,所以特地選了那裏。

容虞上次身上的鞭傷還沒好,昨天晚上又泡了水,若不是沈映處理的妥當,恐怕早就發炎了,她站起身子時腿腳還有些發軟,沈映要抱着她但被她拒絕了。

那處別院很大,丫鬟小厮都在那候着,容虞的到來,屬實是令人難以置信。

南苑沈映其實并不常去,就算過來也只是碰巧在附近辦公然後湊活在那裏睡一晚,并且從未帶過外人,更遑論是個女人了。

這次居然會帶個女人過來,過來幹什麽大家心裏都有數,衆人幾乎無一不為此驚異,但卻沒有一個人敢擡頭看看這個女人。

跟着容虞的是個活潑靈動的小姑娘,名叫小薔,是沈映親自指派的。

他沒把容虞安排到其他的偏院去,幹脆直接的讓容虞就住在他平常住的那間屋子裏,房中擺設很是清雅,淡淡竹香蔓延,屏風瓷器顏色都并不深重,大多是青白兩色,同容虞這種一看就濃豔的美人格格不入。

“姑娘,你喜歡什麽顏色的衣裳?”

“鵝黃的,杏白的,這個淡青色這不錯,姑娘您那麽美,不管穿什麽都很好看,殿下一定會喜歡的。”

容虞指了指角落那件深藍色,道:“這個。”

小薔愣了下,這件顏色太重了,一看就不像是殿下會喜歡的顏色,但她這是容虞選的她也不好說什麽,于是只道:“好的,奴婢給您更衣吧。”

沒過一會就有下人送來了膳食,端菜的仆從魚貫而入,不說飯菜如何,連盤子都是精致的。

沈映坐在容虞旁邊,問她:“手還疼不疼?”

容虞搖頭,自己拿起了筷子,夾了點眼前的菜放入口裏。

沈映道:“我不知你的口味是偏淡還是偏重,就讓他們都弄了一些,你喜歡什麽樣的,下次我就讓他們多做些?”

容虞咽下嘴裏的東西,說:“不必,都一樣。”

“一定是有偏愛的吧,你仔細想想。”

容虞似乎是被問的煩了,就随口說:“喜歡淡的。”

她話是這麽說,但是動作卻沒有偏愛清淡的食物的意思。

如果沈映不給她夾菜,她就一直只吃自己眼前的菜,她也不會去好奇稍微遠一點的那些顏色絢爛又精致的菜是什麽味道,她的面前有什麽她就吃什麽。

她根本就沒有喜歡的菜也沒有讨厭的菜,飯菜對她來說只是讓她生存的物品而不是可以讓她獲得味覺上愉悅的東西。

沈映不是多話的人,但是一旁伺候着的小薔卻覺得殿下仿佛換了一個人樣。

今天上午殿下叫她過去,讓她這段時間伺候一個姑娘,還特地囑咐她不要怠慢,這點有些多此一舉,因為但凡是沈映手下的下人都十分聽從主子的話,不會出現因為容虞身份低下就不好好伺候的情況出現。

那時候小薔就覺得這個姑娘不一般,想起自己平常行事沖動話又多,殿下也知道,她不太明白這麽重要的差事幹嘛要交給她,于是猶豫了半天忍不住問沈映:

“…殿下,我有什麽注意的嗎?”

“沒有。”

“……哦。”

後來見到容虞了,同她相處了半天小薔才發現這個姑娘雖然很美但是卻很沉默。

不是那種那種性格內向不愛說話的那種沉默,而是已經形容不好的,就像枯敗的草木一般寂靜。

她忽然明白,倘若選一個穩重又不會犯錯的人過來,這位姑娘恐怕一天都不會多說一句話。

殿下在她印象中向來都是溫和又疏離的,從不與人過分親近,謙和有禮的外表下是一顆冷漠的心。

可今天卻颠覆了她的認知。

殿下一直在跟容虞說話,語調溫柔,說的也全是一些可說可不說的東西,但容虞一直都不怎麽回答他,就更顯得殿下的姿态溫柔到近乎卑微。

吃過了飯,沈映帶着容虞在院子裏轉了轉,然後進了他的書房,這裏不比奕王府的書房,因為這裏更像是一個賦詩烹茶的地方,沒有那麽多政務上痕跡,寫寫畫畫的東西倒是不少,書房總是最能體現一個人生活習慣的地方。

但是容虞只随便掃了一眼,并不關心。

沈映也不在意,他道:“我并不經常來這裏,但是也從沒想過要把這裏轉讓給其他人,因為我一直覺得這一片的梨花開的很好看。”

“我年少的時候也曾想過,将來要帶自己喜歡的姑娘在春天的時候住在這裏。”

這樣帶着幻想意味的話實在是很難相信時從沈映口中說出來的。

容虞沒有回答,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并非是覺得不知該怎麽回答,而是覺得沒必要回答,因為在她看來這不是一件什麽重要的事情。

行至書案時,一張巨大的宣紙攤在上面,容虞少見的駐足看了過去,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忽然問沈映:“你會作畫嗎?”

沈映怔了下,旋即回答道:“略通皮毛。”

“那你能把我畫下來嗎?”

沈映不知容虞為什麽突然這樣說,但還是道:“好。”

容虞坐在椅子上,沒擺什麽動作,也沒有什麽神态,就是她平常的那副樣子,除了眼睛裏若有若無的流露出的對沈映的迷戀,便俨然像一個小木頭人,這樣的動作與神情實在是不适合作畫。

但沈映還是動筆了。

他手指修長,執筆也分外好看,下筆如行雲流水,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了輪廓。

不過半個時辰,一副美人圖便呈在紙上,從衣服的紋飾但細微之處的輪廓勾勒都十分細致,手法熟練又精湛,一點都不符合沈映先前說的只略通皮毛。

但畫完之後,容虞并沒有流露出喜歡的模樣,她只淡淡的看了一眼,然後對沈映說:“我把它送給你。”

這本就是沈映自己畫的,要送也該是沈映送給容虞才對,他莞爾失笑,問:

“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這個?”

容虞搖了搖頭:“沒有為什麽。”

她總是這樣,說什麽,做什麽,從不會解釋緣由。

思及以往種種,沈映無端覺得煩躁,說出的話也忽然帶了些別的意味:“為什麽你會覺得送給我我就一定想要?”

容虞沒察覺沈映話音的不對,或許是察覺了但覺得無可厚非,她道:“不想要可以扔了。”

“你覺得我會真的不想要嗎?”

“那是你的事。”

他神色冷了下來,抓住了容虞放在桌上的手,沉聲問:“我的事?那到底什麽才是與你有關的?!”

容虞一下子掙脫開自己的手,衣袖從方才的那副畫上滑過,墨跡沒幹,這樣一滑,不止沾她一袖子的墨水,連畫也毀了。

沈映沒說話,兩人之間再次陷入了沉默,沈映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容虞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揉了揉眉心,看着那副墨跡模糊的畫,忽然覺得疲倦。

“抱歉,我不該這麽問你。”

他站起身來,恰逢這個時候謹歡敲門,聲音從外面傳過來:“殿下,南原礦場的出了點纰漏,上面已經問責下來了,需要您過去一下。”

有容虞在這裏,一般不太重要的事情謹歡都不會過來通報沈映,能讓他這樣的恐怕是真的事态緊急。

容虞擡眼望着他,沈映抿了抿唇,然後道:“你有什麽需要和小薔說,我晚上就回來。”

他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他原本就不是一個溫柔的人,所有美好與柔軟都只是表象罷了,他內裏實則冷漠又強勢,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極有理智,向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想要什麽就一定要的到手,但是這些再容虞身上好香都沒體現出來。

他把所有的耐心都耗在了容虞身上,卻好似沒有絲毫作用。

這份感情依舊雜亂又漆黑,他被困在裏面,沒有入口也沒有出口。

容虞一直望着他,待到他走出門去,房裏重新歸于寂靜時,她才慢吞吞的站起身來跟着走了出去。

她默默的站在書房外的走廊下,看見沈映已經換了身衣裳,是一身墨色的官服,神色冷冽又不近人情,仆從彎着腰不敢說話,謹歡寸步不離的跟在他的身邊。

天色有些灰暗,看起來快要下雨了。

直到沈映走出院子真正的坐馬車離開,她才慢慢的收回目光,站在原地站了一會,目光有些渙散,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然後自己一個人回到房間裏。

“姑娘,殿下走了嗎?”小薔端了盆桂花糕過來,探頭問容虞。

容虞嗯了一聲,坐在了椅子上。

她看起來心情不好,小薔想着可能是因為沈映走了容虞才這樣,便道:

“沒事的姑娘,殿下肯定會回來的,殿下平常就特別忙,奴婢還是第一回 見他閑了這麽長時間,肯定是為了姑娘你。”

容虞又嗯了一聲,沒有其他的反應。

小薔見容虞興致不高也沒再說起這個,只笑意盈盈的道:“姑娘,奴婢方才從後院摘了些花過來,這種花特別好看也特別香,姑娘你看看。”

容虞看了一眼,然後收回了目光。

“姑娘你有沒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呀,看書?寫字?姑娘你的手那麽好看,一定喜歡彈琴吧!”

容虞不語,小薔便以為她不喜歡,表情有些失落:“……那姑娘你難道沒有喜歡的東西嗎?”

恰逢這時,有小厮敲了敲門。

過來的是兩個青衣小厮,他們擡着一個木盒子,道:“姑娘,殿下走時令奴才将這送給您,殿下說您要是喜歡就收下,可以再南苑放着,也可以帶走,不喜歡的話也可以轉送給他人。”

木盒被打開,裏面是一面琵琶,做工精良,雕刻細致,被打磨的很細致,泛着淡淡的流光。

容虞道:“放下吧。”

“是。”小厮退下,一旁的小薔神色很是激動,道:

“好漂亮的琵琶啊,嗚嗚嗚,這一定是那個琵琶,我就說殿下肯定是拿來送人的。”

容虞:“?”

小薔連忙道:“姑娘我就說你喜歡彈琴吧!前幾個月奴婢就聽說殿下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面琵琶,奴婢雖然沒見過,但是聽說這個可珍貴可珍貴了,是鳳凰木的,殿下花了好些心思才弄到的。”

“殿下對您真的很上心呀,奴婢從來沒見過殿下對哪個女子這樣。”

她甚至聽說殿下為了這個琵琶特地親自去了一趟江南,那時候正逢南邊澇災,來回一趟不說有多舟車勞頓,危險肯定是有的。

奇怪的是,那個琵琶被帶回來之後一直放在南苑,殿下不用它,也沒有把它送給別人,大費周章把它帶回來之後就把在放在那裏,再也沒有拿出來過。

她一直覺得這個琵琶背後有一段風月情事,如今看來肯定是這樣!

“姑娘姑娘,你快試試,姑娘你談琵琶一定很好聽!”

“太好看了!一定很貴,見到它一定是奴婢的榮幸。”

一旁的小薔感動的跟什麽似的,容虞的反應卻淡淡的,她只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問小薔:“你很喜歡?”

小薔點頭,道:“當然啊,姑娘你不喜歡嗎!”

容虞:“那你帶走吧。”

小薔:“……”

小薔臉上的欣喜和興奮逐漸退了下去,他小心翼翼的問容虞:“姑娘,你不想要嗎?”

容虞根本就沒有想要的東西,她搖了搖頭,說:“不想。”

小薔道:“可…可這個是殿下他好不容易弄來過來的。”

容虞道:“哦。”

哦?!

小薔道:“…姑娘,‘哦’是什麽意思啊。”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聲音一下子高了不少:“難道……您不喜歡殿下?是殿下強迫帶您來的?!”

殿下居然是那種喜歡強取豪奪的人嗎?

可容虞說:“我喜歡他。”

但緊接着她繼續道:“但他好不容易弄來的東西,跟我有什麽關系。”

神色冷漠,眼裏全是薄涼。

小薔不說話了,可能是她腦子不行,她根本就搞不明白容虞說的話。

為什麽喜歡殿下,卻又對殿下送過來的東西那麽冷淡呢?如果兩個人互相喜歡,不要說是這樣珍貴的東西,哪怕是一個小香囊都還是令人歡喜的。

方才容虞說的話對于在一起的兩個人來說,未免也過于冷漠了些。

她忽然有些難過了。

殿下甚至冒着生命危險弄過來的東西,小心的一直保存着,只為有一天可以好好的送給心上人,但是那人看到了,卻不屑一顧。

琵琶最終被小薔收了起來,想着或許是因為殿下和容姑娘吵架了,所以容姑娘才那個态度。

………

壓抑了半天的雨終于嘩啦啦的下了下來,容虞放下手裏的碗筷,問:“沈映什麽時候回來。”

小薔和容虞待久了,不知道為什麽話也變少了,突然被問話她還有點緊張,道:“…奴婢也不知道,殿下平常很忙,但是應該一會就回來了…吧。”

話越說道後面聲音就越弱,她和容虞相處了一天,這還是第一回 容虞在沉默中主動問她話,但她…卻也不知道殿下什麽時候回來。

雨越下越大,容虞打開門,有雨水濺到了她的身上,小薔道:“姑娘,您要不還是進去吧,外面寒氣大……”

容虞不理她,又朝外面走了些,屋檐根本遮不住那麽大的雨,她越往前砸在她身上的雨就越多。

外面官道寂靜,只有雨水砸下的聲音。

不知道站了多久,容虞才轉身回了房間。

夜色越來越重,但沈映還沒回來。

容虞也不睡覺,就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不說話也不做別的,就真的只是等待而已,這樣一坐就是一個時辰。

小薔早就發現了這位姑娘好像…和常人不太一樣,但見此還是抿了抿唇,忍不住提醒到:“……姑娘,也許殿下今晚不回來了,您要不先歇息吧。”

容虞道:“你先下去吧。”

小薔道:“沒事,姑娘,奴婢就在這陪你……”

話沒說完,她突然對上了一雙沉靜又漆黑的眼睛。話音戛然而止,這目光分明平靜無比,但在這夜中的燭火下卻莫名有些滲人。

容虞重複:“你先下去。”

小薔:“……是。”

小薔一走,原本就寂靜的房間便更加寂靜了下來,明明安安的燭火下,容虞自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坐在窗前朝外面看着。

靜靜的等沈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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