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昨天夜裏剛剛下過了……
昨天夜裏剛剛下過了雪, 外面幾乎呵氣成霜,地上有一層不薄不厚的積雪,容虞匆匆踩過, 潔白的雪地上出現了一連串的, 帶着血跡的腳印。
她全程低着頭,臉上還有發上都圍着一層黑色的棉布, 她去買了一套新的衣裳,然後又重新找了一家客棧讓人燒了水,洗掉了自己臉上身上的血污。
她去買衣裳還有去客棧時,布莊老板以及客棧的掌櫃都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出行是圍的這樣嚴實,的确是引人注意, 容虞沒在意那些, 沐浴之後就穿上了自己買過來的, 幹淨的衣裳。
這時候也不怕別人的懷疑了, 那沾滿血跡的衣裳被她直接丢在了客棧的房間裏。
她出去的時候頭發還是濕的, 外面的冷風一吹,沒過一會就變得冰涼。
洗去血污的臉白皙又嬌嫩,眉眼間的絕色更甚, 長發随意的用一根木釵挽了起來, 玉頸修長,在冷風凜冽的冬日裏顯得有些單薄。
空曠又寂靜的太史街上,容虞低着頭, 步伐很快,她去的方向不是郡王府,而是刑部府衙。
每一年的冬天好像都是相似的,無非就是冷風還有冰雪, 她過了十八個冬天,都沒有發現這個季節有哪裏讨人喜歡的地方,可她也似乎沒有更喜歡別的季節。
樹枝冒出新芽,葉子繁盛,草木枯黃,這些對她而言都是一樣的。
這個世界在她眼裏就是非黑即白的。
她身處無邊的黑暗,所能窺見的唯一光亮,就是她摯愛着的沈映。
沈映是她的太陽。
鞋底踩過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從前當她想要去做什麽的時候,所念所想就唯有那一件事,可是現在她卻想起了些往事來。
她第一次殺人被沈映知道的時候,是在她十四歲那年。
她在她的母親生辰那天下毒殺死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是曾經折辱她母親的幾個男人之一。
她殺死那個男人以後把他的屍體分成了四塊,想要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埋在了郡王府的四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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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在埋完屍體之後遇見沈映的,容虞不知道為什麽沈映會突然出現在郡王府,也沒有去驚慌如果沈映意圖把他看到的東西說出去怎麽辦。
她當時只是在想,手上的泥太多了,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偷偷的碰他的袖子了。
那時沈映皺着眉,臉色很難看,站在她面前質問她:“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她不覺得這有什麽,直接回答道:“我很讨厭他,我不能殺了他嗎?”
她記得當時沈映的樣子,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讓她看清楚自己手上的泥土,她同沈映認識好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他那樣生氣的樣子。
“殺了他?這就是你報仇的方式嗎?你怎麽不擔心一下萬一你沒有成功怎麽辦!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有什麽下場,你到底明不明白?!”
容虞一一回答:“不會不成功,有什麽不明白的。”
“是誰教你這些的,是誰教你殺人的,你想報仇你為什麽一定要親自動手,你做那些的時候,你沒有一點的害怕嗎?!”
“就算你跟我說,我幫你,你也不要親自做這樣的事情。”
“沒人教我,我不害怕。”
她問沈映:“你這樣跟我說,是因為你害怕嗎?”
她記得當時沈映失望的目光,他看了她半晌,濃烈的失望最終化作了無可奈何,然後輕聲對她說:
“是,我害怕。”
那時候容虞根本不明白沈映為什麽憤怒,為什麽失望。
她就是殺了人而已,在這個世道上,殺人難道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嗎?就算她分解屍體那又怎麽樣?她為什麽要害怕,她可不是一個膽小的人,沈映害怕她可不怕。
她對沈映的喜歡和對郡王府的憎恨是完全分離的。
對于當時的她來說,如果把仇恨和沈映放在一起,取舍其實很簡單,倘若沈映有絲毫要傷害她,或者要阻止他所做事情的舉動,她也會對他産生殺念。
“……這是最後一次,你下次別這樣了行嗎?”
容虞搖頭:“不行。”
後來她漸漸長大,在又殺了許許多多人之後,在熟悉了血肉和驚恐的味道之後,她突然就有些明白沈映為什麽那樣生氣了。
從她殺掉第一個人之後,她就再也沒辦法回頭了。
她的手上沾上了鮮血,她會越來越習慣這樣幹脆直接的複仇方式,會輕視人命,也會對生命缺少敬畏,不管是對別人,還是對她自己。
她永遠只能活在一個黑暗的深淵裏,再也不可能重新的坦然的走在陽光下面,在她殺掉第一個人開始,她就開始淪為和那些人一樣的人。
她所做的不是複仇,而是用一種惡意,覆蓋另外一種惡意。
她面不改色的分屍,坦然自若的面對死亡,生活在一個碎肉遍布的,詭異的王府裏還覺得怡然自得
——她真的是個正常人嗎?
沈映說他害怕,怕的并非是那樣的屍體,而是明顯已經變得不正常的她吧。
容虞停下腳步,在那棵巨大的柳樹旁邊停了下來。
她上一次在這裏等沈映的時候還是初夏時分,輕柔的風一吹過來,就有綠色的柳葉随風而落,在空中翩翩起舞。
可現在樹枝上堆滿了積雪,她輕輕的碰了一碰,就有雪落下來。
容虞不知道沈映在不在這裏,她只是猜測着又來了這個地方等他。
垂下的光禿禿的柳枝上又細小的水滴,容虞站在那,臉頰碰到了樹枝,上面的雪水沾到了容虞的臉上,冰冰涼涼的。
那年冬天沈映從江南回來的時候,他的手碰到了她的臉,也是這樣的冰涼。
如今已然是十二月份了,差不多又過去了一年。
那場變故發生她十一歲,母親死了,小黑貓也死了,梧桐樹倒了,就連院子也是別人的了,而那時候,沈映也不在京城。
她十一歲,諾大的郡王府裏,她什麽都沒有。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年也不算什麽。
從雲端跌落,被羞辱,被責罰,連一個下人都可以随便打罵她,身上留下了幾道這輩子都去不掉的傷痕……
那時候覺得痛恨的事,現在回想起來也沒什麽了,她受過的辱,她挨過的打,都必然會成為她手裏的利劍。
十二歲那年冬天的時候,沈映從江南回來。
她偷偷的從郡王府跑出去見他,沒有跟他說她的遭遇,就只是像以前那樣跟在他身邊,然後努力裝作什麽都不曾改變一樣和他說話。
但是沈映還是知道了。
當時沈映還小,可能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他沒說什麽,只輕輕的抱住了她。
那是她母親離開之後,第一個願意抱住她的人。
李天縱從紅色的漆門裏走了出來,一眼就看到了蹲在柳樹旁的容虞。⑨時光整理
這個女人的臉太有辯識度,這樣驚世的美貌,但凡見過就不會再忘。
他走了過去,站在容虞面前詫異道:“嘿,你蹲在這裏做甚?”
容虞擡眼看她,不語。
“問你話呢,你一個閨閣小姐,大冬天的不在房間裏待着,來這幹什麽?”
李天縱說着說着眼睛一轉,忽然想到了什麽,狐疑道:“你該不會是在這等我吧,呵……上次不是拒絕的挺歡嗎,怎麽,這次家裏出事了就知道過來找我了。”
“我可告訴你啊,這次的事我可幫不了你,你就讓你爹好好在家……”
容虞打斷:“我找沈映。”
李天縱:“……”自作多情了。
他不屑的笑了笑,像是在嘲笑容虞的天真,道:“找他?他是你想找就找的?還沒死心呢,你找到他他也不會理……”
李天縱還沒說完,沈映看到了容虞,就從正門匆忙走過來,溫聲道:“你怎麽過來了?”
李天縱一聽到沈映的聲音就下意識回答道:“我就是來看看,這人非說要……等等,過來?”
在李天縱詫異的目光中,容虞道:“好久沒見你了,想你了。”
李天縱抽了抽嘴角,忍不住道:“你說什麽呢……”
“那我一會正好要出去,你同我一起走吧。”
李天縱:“……?”
他緩緩看向了站在了自己身邊的沈映,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果然,這樣的美色,沈映最終還是沒有抵擋住嗎?
容虞點了點頭道:“那我在這裏等你。”
沈映嗯了一聲,道:“我馬上過來。”
他轉身離開,腳步頓住,看向了還站在容虞面前的李天縱:“李大人還不走嗎?”
李天縱回過神來,連忙應道:“啊,好,我這就走。”
李天縱轉身随同沈映一起離開,容虞站在原地,等沈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