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姑娘,您看那樹……

“姑娘, 您看那樹梨花開的多好呀。”

容虞仰頭看過去,那是不知從哪個人家的院子裏伸出來的巨大枝丫,滿樹的白被風一吹就落了一片街道, 有淡淡的特殊的味道, 雖然并不好聞,但是行人從下面走過的時候, 會被潇潇而下的梨花落滿肩。

可容虞只覺得這白太晦氣了,它那樣輕飄飄的落下,像棺材出殡時滿天飄灑的往生錢。

容虞不再看,從那樹梨花下走過時步伐加快了些。

小薔跟上容虞的步子,她不知容虞心裏想法,只覺得雖然姑娘還是不愛說話, 但總歸是可以出來走走了, 怎麽都比之前日複一日待在屋裏強。

那屋裏每日都有人打掃, 日日通風, 但是那段日子裏小薔還是覺得屋裏透着黴味, 她一進去,就覺得呼吸不過來,而夫人日日都呆在那裏, 不見光, 不說話,沉默又癫狂。

小薔是個多話的丫頭,她這樣想着便忽而感嘆道:“夫人你的病奴婢瞧着一日比一日好了, 殿下定然是開心的。”

容虞本低着頭還沒答話,面前卻忽然站定一個人,她擡頭,見顧岑正垂眸看着她。

她有些日子沒有見顧岑了, 從上一次和沈映一起出來起。

小薔沒見過顧岑,這會看見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站在容虞面前,連忙站到容虞旁邊,道:“你是誰,你想做什麽?!”

她回頭看了眼後面跟着的倆護衛,給他們打了個手勢,一旦這個男人動手或者什麽他們就會立刻沖過來。

但小薔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這個男人說話。

他斂着眉,看容虞看了半天,似乎是想要等容虞問他什麽,但是容虞只是對着他的目光,一言不發。

顧岑抿了抿唇,還是先開口道:“你這麽盯着我做甚?”

小薔忙道:“你是誰?我家夫人豈是你可以冒犯的,你……”

顧岑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問你了嗎?”

顧岑個子高,不笑的時候眉目間充滿戾氣,小薔快被吓哭了,但還是強忍着,默默的拉住了容虞的衣袖,道:“你你你…你想做什麽,我告訴你,大庭廣衆的,你不要自尋死路!”

顧岑輕笑了一聲,眼睛裏卻沒有笑意。

容虞收回目光,把自己的袖子從小薔的手裏抽了出來,道:“你先在旁邊等着吧。”

小薔:“夫人……”

“我同他曾見過幾面,不必擔心。”

見過幾面怎麽就不用擔心了?見過幾面的人多了,小薔心裏擔心,但是她又知道自己肯定拗不過容虞,嘴巴張合半天才慢吞吞的道:“……那姑娘,我不走遠了,你一回頭就能看見我。”

小薔走了之後,顧岑問容虞:“就是見過幾面?”

容虞問:“你有事嗎?”

顧岑被氣笑了,道:“怎麽,好歹我之前還是你的好情郎,這才多久沒見,就不認人了?”

顧岑這樣說着,目光卻落在了面前這個女人瘦削的臉龐還有肩膀上,她真的瘦了很多,比起之前他印象裏那個挑挑眼角就能讓男人為她赴湯蹈火的美豔模樣,如今的她要顯得瘦弱不少。

那雙眼睛似乎比之前更大了些,衣服穿在她身上好像有些松,兩頰上也沒什麽肉,脖頸比之前更加的纖細。

而除去這些,她從前讓他又愛又恨的那些狡詐,虛僞,還有有意無意裏流露出來的勾.引通通都消失不見了,現在那雙眼睛像一潭清水,一眼可以望到底,平靜,乏味。

從前帶刺的美人還是變成了一件易碎的瓷器。

方才同張岑斐的虛與委蛇令容虞疲憊,如今她同顧岑之間沒有利益關系,她也疲于僞裝,顧岑的話她不知該怎麽接,便沉默着不說話。

顧岑上揚的嘴角慢慢落了下來,他忽然一下抓住了容虞的手臂,這才發覺這個女人藏在衣袖下的手好像比他想象的要細一些,他心下有些複雜,面上卻不顯,問:“怎麽,沈映待你不好,怎麽瘦成這個樣子。”

容虞動了動手臂,顧岑也沒有抓着她不放,她一掙紮便松了手。

容虞看了她一眼,答:“你今日見我,就是為了說這些嗎。”

她這個樣子,實在是讓人不知讓人怎麽回答。

他不再看容虞,同她并排走在一起,道:“你現在是沈映的侍妾,你可知道他在做什麽嗎?”

容虞道:“你該比我更清楚。”

“瞧瞧你這話說的,你日日同他生活在一起,他那樣喜歡你,你又同別的那些夫人不一樣,他做什麽你是最清楚的吧。”

“我們不談政事。”

顧岑摩挲了下腰間的刀柄,牙齒忽然有些澀,他道:“不談政事?那談什麽,只談風雪麽?膩不膩啊你們。”

容虞又不回答。

“你這人可真是奇怪啊,你說說你啊,你知道多少人跪着舔爺嗎,怎麽到你這就愛搭不理的,你看你不就長的好看點嗎,真是,爺見過的美人還少嗎。”

這樣沒頭沒腦的兩句話自然得不到容虞的回應,顧岑說着說着又覺得自己太他媽矯情,便道:“不談政事的話,你不知道吧……”

他聲音輕了些,側頭在容虞耳邊輕聲道:“皇上病了……”

“得的還是這花柳巷子裏的髒病,如今日日渾渾噩噩的,身上還起了爛瘡,約莫是時日無多了。”

他細細的觀察着容虞的神色,并沒有從容虞的臉上看見什麽驚訝神情,像是早就知道一般。

“這事是被沈閣老親自下令封的消息,你知道?”

容虞道:“我不知道。”

“他得這種病有什麽奇怪的,不理朝政醉心美色,宮裏的見多了,在宮外頭染上這種病可不奇怪。”

顧岑壓低聲音:“怎麽,現在還要繼續同我裝嗎,”

他的話像一把利刃,割破那層橫亘在他們倆之間的薄紗:“皇上的病,同沈映可脫不了關系,你還問我,我倒想問問你們,你們想做什麽?”

容虞停下步子,她也不辯解,只問:“你有證據嗎?”

顧岑不語,沉默的看着她。

“沈映自年前便從刑部退了出去,得見天顏機會不多,況且那是他的親叔父,天家的事,大人還是不要妄加非議的好。”

顧岑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他伸手想要挑起容虞的下巴,想看她方才說那些話時可曾像從前那般,但才将伸出手又忽而想起了什麽,頓了頓轉而放在了自己的刀柄上,道:

“我同夫人開玩笑呢,夫人萬不要當真,我等是臣子,自然希望陛下長命百歲啊,夫人你說是不是。”

“那是自然。”

容虞側頭看了看顧岑,沉默之中忽而又道:“時勢易變,你總該做出選擇的,錦衣衛被東廠壓了那麽多年,你總不能一直替一個內宦做事。”

刀柄上的紋刻複雜,顧岑頓了一瞬,道:“我乍聽你這話,還當你在關心我呢。”

“你看看你啊,沈映不就收你做了個侍妾,人家還不跟你說這些,你何至于為他勸我。”

容虞抿了抿唇,沒有接話。

有些東西沒必要去解釋,她這一生,對她好的人不多,會幫她做事的人也不多,恨過該恨的人,除卻沈映,卻未曾愛過該愛的人。

“其實我也并非是特地來找你的,沈映把你藏的嚴實,我就是想見你也見不着啊……啧,我在說什麽,我才不想見你。”

容虞道:“我也沒什麽好見的。”

當今的皇帝沒有子嗣,就算是以前有,也都沒有活到現在,後宮有陸知霜坐鎮想必就算有妃子懷孕孩子也留不下來,到時候皇上一死,帝位空玄,那幾個王爺或者世子等其他沈氏血脈,便是即位的人選。

陸覃安是股肱之臣,沈映多年來積攢的聲望也非是其他世子可以相比,不論其他,至少沈映是真正的名正言順。

容虞不知道顧岑是不是專門過來找她的,她很早之前就能看到這個男人眼裏對她的好感,單從利益方面,容虞沒什麽能給顧岑的,真要算起來,其實她還欠他的。

“嘿,我說你瘦成這樣,是不是待在沈映旁邊過的不好啊,要不你跟我吧,我娶你。”

顧岑說的像是玩笑話,他語調裏還帶着笑意,容虞卻認真回答了

“不行,我只喜歡他。”

顧岑哈哈笑,道:“我同你說笑話呢,當真了還,你瘦的全是骨頭,我才不娶你。”

街已經走的過半了,容虞問:“你還有什麽事嗎?”

“本來就沒什麽事,就是看到你了同你說說話。”

“行了,我也該走了,你同你那小丫鬟好好逛吧。”

容虞停在了原地,顧岑向前走着,片刻後他頓住了腳步,回頭看着那個已經有些遠了的纖細的背影。

她背對着他,跟着小丫鬟走了。

曾經他想過許多回,其實诏獄那次他也并非是全然不能救她,倘若那時把容虞救出來的人是他,如今情況也許不一樣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總有這樣的想法,分明就是一個只是“見過幾次”的女人罷了,他又不愛她。

可他又覺得,或許總歸是有些遺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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