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弟,清虛書院論道去不去?”
相儀坐在屋頂上打坐,眼睛也不睜,“不去。”
“大義盟成立有個典禮,去不去?”
相儀心想什麽玩意兒,頭也不擡,“不去。”
相修翩然落到他身邊,“好歹他們提名你做盟主,這麽看得起我們家,你不露面,不太說得過去啊。”
相儀終于睜開了眼,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個字,“哦。”
相修被他氣笑了,“剛開始幾年看你還小,讓你潛心練劍,你還真的天天蒙頭苦練?想什麽呢,這麽用功。”
誰知相儀一臉坦然地答道:“想師兄。”
“……”
他們的爹相雍還在的時候,他們兩兄弟一直跟着他爹學習《相正劍法》,後來他被自己的親弟弟相雄害死了,相儀不得已在淩雲山莊待了幾年。他這輩子沒有師父,卻有一個師兄。也只有一個師兄。
相修這個成了家的都有些受不了,笑他,“你之前不是死活不肯叫他師兄嗎?怎麽現在肯叫了。”
相儀這次沒有回答,微微低下了頭,耳根子還紅了。
……相修突然一點都不想知道了。
“你繼續想,我不打擾了。”相修點了點他的額頭,搖着頭離開了。
誰知沒過多久他又折了回來,笑吟吟地問道,“大義盟那個典禮在淩雲山莊啊,你去不去?”
相儀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走。”
于是待到溫重圓洗幹淨了臉去找二宮主,就聽說大宮主二宮主方才一起出山了,好像是去參加一個什麽典禮。
溫重圓有些失落,又好奇是什麽典禮這麽厲害,二宮主都不得不出席。
原本只能悻悻而歸,卻突然看見床頭扣着那面鏡子——照夢回。溫重圓原本都快走到門口了,突然間緊張得心裏打鼓,猶豫再三還是蹑手蹑腳地走過去揭開了,告訴自己就看一眼。
鏡子裏的溫行衣與現在沒什麽兩樣,白白的臉,眼角有一顆淚痣,相儀卻沒有如今這麽高大,若不是肩寬手長,倒像個女孩子。
溫行衣手腳都縮在被子裏,相儀挨着他坐在床上,給他翻書頁,還給他喂小點心吃。
“道聽途說,不如多練練劍。”
溫行衣原本眉開眼笑舒舒服服地窩在被子裏,聞言慢慢地歪在了案上,整個人像被戳破露了餡的湯圓,軟綿綿地說道,“不想動……”
他烏溜溜的眼睛慢慢地一眨一眨,眨得那顆淚痣也像一顆小星星一樣,說完又笑了。
小草哥笑起來真是好看。
溫重圓捧着鏡子傻笑了好久,腳步輕快地回自己的小院去了。
咦,原來小草哥那個時候就怕冷了啊。
自從十多年前修仙界幾位根骨上佳的少年陸續失蹤,諸位門主就有了成立大義盟的提議。雖然當時時局動蕩,群情激奮,可盟主之位遲遲定不下來,這個計劃仍是擱淺了。後來由淩雲山莊大師兄岳明霁帶頭将失蹤案差了個水落石出,罪魁禍首也伏誅了,這個想法更是無人問津。直到今年年初,又開始有名門子弟失蹤才被重提了起來。
相儀雖然興致缺缺,對這樣的結盟也不抱太大期望,仍是面無表情地熬過了這幾個時辰。
走出淩霄殿,他就像一只自由的小小鳥飛向了朝思暮想的停雲峰,找到熟悉的位置,在藥廬頂上坐了下來守株待兔。
他覺得分外舒暢,屁股底下的茅草仿佛還帶着他上次來孵剩下的熱度。
來了!
溫行衣背着藥簍,被一身淺綠色的袍子趁得愈發眉清目秀,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
相比之下,杵在他身邊的那個少年簡直是礙眼極了。
“林栖,你這方子有些不對……”溫行衣一邊走一邊笑着跟他解釋,“紫葉草可以止血,我們是沒什麽關系,但是對女子不好……”
林栖有些心不在焉的,想也不想回問道,“為什麽呢?”
“這個……”溫行衣笑了笑,“等師父回來,你問他罷。”
相儀不高興地腹诽道,真笨。
然後他們倆就在藥田裏采起藥來,相儀紋絲不動地坐着,仿佛他就是從藥廬的屋頂上長出來的,兩眼定定地盯住他的溫師兄,怎麽也看不夠。
“溫師兄——溫師兄——”
溫行衣站起身,只見遠處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女狂奔過來,激動得都用上了輕功——
“溫師兄!”孫盈差點晃過了頭,在溫行衣面前站定,“看!我又受傷啦!”
溫行衣無言地看着她滿臉驕傲地指着自己肩上的一道口子,還在汩汩地冒血,伸手就給她按住了,手上浮起一層淡淡的靈光。
相儀簡直要跳起來了,怎麽可以碰姑娘的肩膀?!
“啊,好了,謝謝溫師兄!溫師兄,師父說我進步很大呢,我今天能接淩雲峰二師兄三招啦!”孫盈剛止血就拔出身後沉重的大刀揮了兩下,“喝啊!帥嗎?”
溫行衣給她逗笑了,“你一個女孩子,大家都勸你練劍,你怎麽就是執迷不悟呢?我再給你開服藥,這幾天記得喝。肩上留了疤,去藥房取點膏藥擦擦。”
其實孫盈長得還挺好看的,就是對于一個姑娘來說實在是黑了點兒,于是她也習慣了走糙漢路線,大喇喇地一攤手,“這有什麽呀?我不介意,溫師兄你也不介意不就成了?”
溫行衣稍微斂了斂笑容,“女孩子家家,不能随便說話。”
孫盈年紀還小就懂得見好就收,往他身後一看,“啊,林師兄你也在啊!怎麽一聲不吭的,在弄什麽,我來幫你。”
林栖皺着眉頭着擺了擺手,“不用了,你自己玩去。”
“林師兄的右手好些了嗎?”
溫行衣拉了拉孫盈,可是話已出口,林栖的臉上瞬間閃過一抹憤恨。
身後傳來一聲輕響,溫行衣下意識地擡頭望去,藥廬之上天高雲淡,一個人影都沒有。
他低下頭,擦了擦手上的血跡,再擡眼又是一張親切而不狎昵的笑臉。
相修正和幾位家主其樂融融地談天說地,相儀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相修奇道,“今天……這麽快?”
相儀和衆人打過招呼,淡淡地交代了一句,“我走了。”說完就要離開。
“這就走了?雲片糕呢?豌豆黃呢?荷花酥呢?都不送了?啧,到處搜羅得多辛苦啊,這就走了?”
相儀的冷漠臉破功了一秒,向各位家主告辭,盡了禮數,頭也不回地禦劍而去。
“哈哈,兩位宮主在打什麽謎語呢?聽得我都餓了。”
相修笑道,“沒什麽,逗他玩呢。”
這幾日林栖一直精神不濟,回去的路上溫行衣還是旁敲側擊地問了一下。
他的眼神有些躲閃,聲音輕輕的沒有力氣,“可能是快到我哥忌日了,實在打不起精神。”
溫行衣沉默了許久,只能回道,“若想給你哥掃掃墓,師父不在,你可以去請示莊主。”
“最近不是亂麽,我又不像溫師兄你們,不能随意出入的。”
“不礙事。你哪天想去,我陪你去。”
林栖笑了一下,仍是低着頭,悶悶地答道,“那我先替我哥謝過師兄了。”
溫行衣隐約覺得這話聽上去別扭,又歸咎于是自己于心不安,最終只繞了一段路将他送回房間,才折回自己的青蘿閣。
除了冬季光禿禿的沒有葉子,青蘿閣在其他時節都十分好看。爬山虎與青蘿交錯布滿了木屋的外牆,或紅或黃,在秋風中跳躍搖晃。
溫行衣進門就點起了火盆,再褪去外衣上床裹着,這一點暖意就燒得他心滿意足,再翻開枕邊一本不着邊際的奇聞異事錄,仿佛歲月無憂,萬事順遂。
他十七八歲就辟了谷,照理說不會餓,卻被人慣得閑下來就想吃點東西,手癢癢地拉開抽屜,分明記得早已彈盡糧絕,卻發現鼓鼓囊囊的幾乎都拉不開。
他用了些力,瞬間抽屜發出一聲巨響,像被熱暈了的狗的舌頭耷拉出來,各式各樣的零嘴塞得滿滿當當,溫行衣愣了愣,原來下午那時候并非幻覺。
他和那些包裝精美的糕點面面相觑許久,好像不知要拿它們怎麽辦,最終還是饞意戰勝了理智,偷偷撚了一塊薄薄的雲片糕放進嘴裏。
嗯,好甜。
作者有話要說: 甜嗎!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