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一日夜裏下了雨,早起推開門,庭院裏的幾棵樹葉子都落光了。
太冷了,溫行衣把自己裹成一個球,沒叫林栖,自己去了碧草堂。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采藥,記錄藥材生長狀況。又例行地走進藥廬,抓藥煎藥煉丹,全神貫注,心無旁骛。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在滿室清苦中慢慢老去,在安靜無人的角落中咀嚼年少時的那一點溫存。
到了下午,碧草堂外傳來些許聲響,木門猛地被推開,淩雲峰二師兄岳長歌神色焦急,“溫師弟,建寧郊外有山魈出沒,剛傷了人,勞煩你陪我走一趟。”
“義不容辭。”溫行衣迅速收拾了一下,從架上取了幾個小瓶就走。
岳長歌囑咐他,“一會兒我們見機行事,你負責醫治,其餘的交給我。”
溫行衣笑了笑,“有勞師兄費心,山魈而已,我還是能自保的。”
沒想到一會子工夫,兩人跟着建寧府衙門的差役才剛到地方就聽說幾只山魈都已經就地擊殺了。
幾名傷員躺在臨時鋪的布上,溫行衣連忙單膝跪地為他們醫治。
岳長歌松了一口氣,還在尋思是哪位大俠動作如此利索,就看見岳明霁扛着一個被吓破了膽的樵夫走來。
“大師兄!”岳長歌才終于放下心來,“原來是你。”
“是我。”岳明霁身材魁梧,面上也是不茍言笑,比他們看上去成熟許多。他放下肩上的樵夫,幾句話打發了官差去安撫村民,言簡意赅地交代道:“很不好看,都處置好了,不拎出來吓人了。”說完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劍。
岳長歌原本還想說些什麽,看到那熟悉的手帕,突然忘了詞。
溫行衣在停雲峰待了快十五年,深得顧微塵真傳,動作麻利地祛了傷口的瘴物,上藥包紮,幾個傷者喘過氣來,一臉後怕地連聲向他道謝。
“溫師弟,許久不見了。”岳明霁總是皺着眉,臉上沒有笑容的時候總是看上去十分嚴肅。
溫行衣站起身,無聲地點了點頭。
“對了,大師兄你好久沒回山莊了,怎麽這麽及時得到消息趕來?”岳長歌狀似無意地問道,心裏卻苦笑,岳明霁不會覺得他連幾只山魈都處理不了罷。
“沒什麽,正好路過罷了。”
溫行衣微微苦笑,分明是沖着他來的。
又多聊了兩句岳明霁就行色匆匆地與兩人告別了。回去路上不再十萬火急,岳長歌提議道,“反正下了山,我請溫師弟喝杯茶罷。”
溫行衣有些受寵若驚,眼睛瞪得圓圓的望着他。
岳長歌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師父說我不夠圓滑,平日裏有時間多和師兄弟們聊聊。尤其是溫師弟,師父說你很識大體,細心又會照顧人,讓我多跟你學習。”
“哪裏……二師兄謬贊了。”溫行衣了然,岳寒通年近古稀,不得不考慮下一任莊主之事了。本來莊主之位無疑是要傳給岳明霁的,他出身好、修為高,又是岳寒通一手培養的,前途無量。可是六年前摯友沈修言的醜事讓他性情大變,如今一年到頭回不了幾次山莊,岳寒通不得不另尋人選。
溫行衣不是什麽金貴人物,也不是真心想喝這個茶,就随處尋了一個小茶攤坐下了。
岳長歌說道,“那天大義盟初次會盟,相儀也來了。”
溫行衣的笑容有些尴尬起來,淡淡地應了一聲。
“我從前和他不對付,以為他是個眼高于頂的落魄公子,沒想到他……品味不俗,還挺癡情的,我還挺佩服他的。”
溫行衣端着茶半天喝不下去,心裏笑岳長歌也太不會聊天了。
那廂岳長歌還在絞盡腦汁地找話題,“對了,大師兄好像對你也挺上心的?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
溫行衣是徹底被嗆住了,輕咳了幾聲,笑着搖頭,“二師兄想太多了,大師兄才是真的眼高于頂,我這點修為哪能入他的眼。”
“不能這麽說,師弟你是醫師啊,與我們不同。”岳長歌停頓了一陣子,有些感慨,“不過大師兄……說實在的,我有些擔心他。當年的‘景隆三神童’,如今只剩下他一個,真是叫人唏噓。”
“‘景隆三神童’?”溫行衣重複了一遍,才想起這個久遠的戲稱。他和岳長歌年齡相仿,他們這一輩小時候曾有人将岳明霁、沈修言和程笑這三位資質出衆的修仙世家子弟并稱為“景隆三神童”,因為他們仨不僅情同手足,巧的是都是在景隆元年出生的。岳明霁最大,生于正月,程笑最小,生于年末,一頭一尾,好像冥冥中注定。
“就是大師兄、沈修言和程笑。師弟你是後來來的不知道,我從小在淩雲山莊長大,他們三個真的好到穿同一條褲子。十多年前程笑失蹤,大師兄就接下了那個案子,夙興夜寐終于查了出來,誰知道竟然是沈修言……連我都吓了一跳呢,大師兄怎麽走得出來呢。”
溫行衣并不是很喜歡這個話題,早已放下了茶盞,然而岳長歌向來不善解人意,還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那天你我都在罷?大師兄狀态真的很差,我還怕他左右為難,不過看到程笑被折磨成那個樣子……”
“他還是大義滅親了。”溫行衣的手指觸着杯壁,以此攫取一點細小的溫暖。
“是啊,我就知道大師兄不會徇私枉法的,他是最正最正的人了。唉,可是那之後他就不太回淩雲山莊了,說是散心,都散了六年了……”岳長歌終于意識到自己話太多了,搖了搖頭,“溫師弟這麽聰明,肯定早就聽出來了。說實話我挺于心不安的,我分明什麽都不如大師兄——”
“別這麽說。”溫行衣擡起臉,十分真誠,“二師兄修為人品都在上佳,人無完人,會感到于心不安……是一件好事。”
岳長歌有些沒聽明白,想追問卻被他的笑容堵了回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發覺耽誤了他太多時間,于是付了賬草草了結。
“溫師兄——溫師兄——”孫盈又一陣風似的刮上了停雲峰,奇怪的是今日在藥廬煉丹的竟不是溫行衣,她毫不客氣地問道,“咦,溫師兄到哪去了?”
小藥童被她風風火火的吓得不輕,“他回、回家去了。”
“又回家了?重陽節不是回過家了嗎?”孫盈想道,可能又去鳳凰山了。
去年孫盈有天心血來潮膽大包天跟蹤溫行衣,想順勢跟着他到他家裏去看看,誰知道一跟倒跟到了鳥不拉屎的鳳凰山,看他挖了半天的藥材。
鳳凰山的藥材有什麽特別嗎?百草堂裏的還不夠?
孫盈倏地皺起眉,不會是去會舊情人了罷?!連忙問道,“林師兄呢?林師兄也不在嗎?”
“林師兄給他哥掃墓去了。”
“他們不一起嗎?最近這麽不太平,單獨行動不太好罷?”孫盈眼珠子一轉,已經想好了理由,打算一會兒就去求師父放她出山。
“沒事的,溫師兄不用擔心,林師兄有人帶着的。”小藥童期期艾艾地回答了她一連串的問題,看她一張黑臉時黑時紅的,不敢多看,連忙低下頭。
“什麽叫溫師兄不用擔心啦?溫師兄對人那麽好,一點戒心都沒有……嘿,我去保護他!”孫盈笑嘻嘻地扛起自己的大刀,又一陣風似的刮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物大師兄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