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漏斷更深,溫行衣換好衣服上好藥,讓店小二把浴桶拿走。

相儀期待已久,雙眼一亮,“師兄,一起睡罷。”

溫行衣倒是很想推脫,但是這間房裏也只有一張床。

“不會像昨天晚上那樣了。”相儀安撫道,“我剛才弄過了。”

溫行衣目瞪口呆:“……你……?!”

“嗯,弄在浴桶裏了。”相儀面不改色地點點頭。

就着相儀洗剩下的水沐浴完的溫行衣瞬間覺得全身皮膚都燙了起來!

相儀這樣一臉驕傲的是需要他表揚一下嗎?

溫行衣第無數次開始反省自己從前對這個師弟的教育是不是出現了什麽問題。

溫行衣盡量自然地躺上床,相儀掀開被子給他捂好,雙手抓住他的手,雙腳攏上他的腳。

“宮主,不、不用了……”

“好冰。”相儀貼得更近了些,“別怕。”

“宮主……”溫行衣背對着他笑了,“我不怕。以前的事過去太久我早就不記得了。前幾日雖然一直被綁着,但是總覺得那人并不想傷害我。”

從前在停雲峰那些年,相儀零零碎碎從別人口中聽到過一些溫行衣從前的故事。人道生了淚痣的人總是命運多舛,溫行衣小時候就受了不少苦。先是家鄉鬧饑荒,被人販子抓走之後怕他逃跑又一直用草繩綁着,于是手腕上有兩圈很淺的疤。後來輾轉數地被賣作藥鋪學童,過的也都是苦日子,因此落下了怕冷的病根。

“嗯。那怕我嗎?”

溫行衣停住了,他不知如何回答。

“不要怕,我不會再……強迫你。”

溫行衣在黑暗中蜷起了身子,心口發痛。

其實沒有關系。

你對我做什麽,都沒有關系。

“相儀,我不配……不配你對我這麽好。”溫行衣有些難堪,突然奮力掙開了他,“你不要再執着了。你冷靜下來想一想,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庸人,膽小怕事,對你無恩無惠,只不過恰好陪你度過了七八年,沒有我也會有別人。你的未來還很長,還會有好多好多的七八年……”

相儀的臉冷了下來,這番話他已經聽過太多次,溫行衣執着地一遍一遍重申,他也執着地一遍一遍置之不理。

溫行衣的邏輯無非如此:他沒能陪相儀同患難,就沒有資格再與他同行。

起初相儀對此嗤之以鼻,甚至感到憤怒,采取了一些偏激的行為卻并沒有解決任何問題。慢慢地他也就想開了,他與溫行衣無論是出身還是成長環境都大相徑庭,他嗤之以鼻的東西可能是溫行衣安身立命的原則,反正許多觀念不同,不多這一個。

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相儀打斷了他,“可是我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

聞言,溫行衣果然轉過身來,很認真地跟他說,“怎麽會呢,圓圓……溫重圓寫信告訴我玉闕宮門衆都很崇拜你。去年十月份廣陵門不是還向你哥提親了嗎?段小姐人品修為都不錯……”

相儀在溫行衣專注的凝視下笑了出來。

溫行衣反應過來,這人又是故意的。

“師兄好關心我。”

溫行衣愈發煩悶,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只好轉過身去。相儀又捂上了他的手腳,一如既往,一如年少時每一個寒冷的冬夜,每一個青蘿瘋長纏綿的夜晚。

好暖。

溫行衣的視線漸漸模糊,他忘了自己在堅持什麽,在計較什麽,在害怕什麽,就這樣沉溺其中了。

“娘!”

相靈靈屁股上點了火炮似的瘋跑過來,眼見的就要撲進秦嘉玉懷裏。

“靈靈!”相修一把抱住了她,“別這麽風風火火的。”

“風風火火的怎麽了?”秦嘉玉翹着腿畫指甲,紅彤彤的,“風風火火的像我嘛,你有什麽意見?”

相修忍俊不禁,“沒有意見。我怕她沖撞了小弟弟小妹妹。”

秦嘉玉揚起臉笑了一記,“死鬼。”

玉闕宮大宮主忍不住皺了皺眉,“哪裏學來的怪詞?又女扮男裝去青樓了?”

“最近成天惡心想吐的,哪有工夫去?”秦嘉玉瞪了他一眼,“都是你!搞什麽搞,又把我肚子搞大了,煩死了!我原本和姐妹們約好了去天山玩兒的,順便買點番貨,這下好了!”

相修笑眯眯地捂上相靈靈的耳朵。

夫妻倆照常拌嘴三百回合之後,秦嘉玉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弟呢?”

相靈靈問道,“對呀,小叔叔呢?又去找那個壞蛋溫藥師了嗎?”

“靈靈,溫藥師不是壞蛋,是你小叔叔喜歡的人。”相修無奈地解釋道。

秦嘉玉非常浮誇地“嘁”了一聲。

“嘉玉,他們倆的事情你就別管了。相儀也說了,當年溫行衣不是貪生怕死,是他師父出了事……”

“對嘛,他師父這麽說的嘛,他師父當然護短咯,想怎麽說怎麽說,你弟愛信信,我反正沒那麽傻。”

相修語塞,神情嚴肅起來。

相靈靈仰着脖子看看她爹,又看看她娘,“娘,別生氣啦,你不是抽了他一鞭子嗎?娘的鞭子可疼啦,他也算得到報應啦。”

誰知她這麽一說,相修和秦嘉玉的臉色更難看了。

相修沉默許久,起身想走。秦嘉玉飛身一撲抱住了他,“別走別走別走!好了我錯了,我就是看不慣溫行衣那個樣子行嗎!你弟那麽癡情,他回頭不就完了嗎還折騰那麽多年?我不管了,他們愛咋咋,說不定人家還覺得是種情趣呢。”

相修的臉色緩和了下來,“嘉玉,我知道你是把我弟當做你弟才會這樣,我也跟相儀說過很多次,也去找過溫行衣。但是溫行衣就是覺得很愧疚,沒辦法再和相儀在一起……随他們去罷,說不定再磨幾年就好了。”

“他愧疚什麽啦?我才愧疚呢,我多管閑事,就因為那一鞭子在你弟面前一輩子擡不起頭。不是說是因為師父出事才走的嗎?那有什麽可愧疚的?我看他肯定還有事瞞着……”

相修睜大了眼睛,“你不是說不管了嗎?”

秦嘉玉連忙應聲,“好了好了,不管了不管了。”

相修按了按相靈靈的小腦瓜,“也不準說了。”

“诶這你可別冤枉我啊,又不是我說的!靈靈,你哪兒聽來的?”

相靈靈心叫不好,大喊一聲,“啊!花蝴蝶!”又像一個炮仗風一樣地刮了出去。

相修看着她的背影搖了搖頭,又慢慢收斂了笑容,在秦嘉玉的身邊坐下,“嘉玉,我知道你心裏看不上溫行衣,其實我一開始也一樣。那時候我們倆東躲西藏,我一年也見不上相儀幾面,每次都是偷偷地去。每次他都跟我說起溫行衣。”

秦嘉玉沒有吭聲。她知道那些年裏溫行衣是真的掏心掏肺地對相儀好,也因此更覺得奇怪,他這幾年是在作什麽妖?

“後來有一次在他房裏突然有人敲門,我趕緊躲了起來,相儀卻說沒事的,是溫行衣。我輕聲和他辯了幾句,溫行衣來送藥,就這麽短短幾秒鐘他就覺出了相儀不方便,輕聲交代了一句,把藥放在門口就走了。”

相修很少說別人的事,秦嘉玉微微蹙起了眉,仍是不理解。

“他和我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他太懂事了,他就是這樣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地迎合別人的意願存活下來的。他必須做一個老好人,可能他一輩子最自我的決定就是跟相儀來了玉闕宮,結果還是不得善終。我曾經看不上他,或者說可憐他,但要是他不是這樣一個人,就不可能對非親非故的相儀那麽好。相儀年紀小又心高氣傲,要是沒有溫行衣,我真不知道他會變成什麽樣。”

聽完一番話,秦嘉玉鄭重地點了點頭,“好啦,我不管了。”

相修嘆了一口氣,想起少年時的相儀一臉坦然地将溫師兄吹得天花亂墜,吹得自己一雙眼睛熠熠生輝的模樣,又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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