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淩雲山莊淩霄殿,各位門主齊聚一堂。

岳明霁臉色不太好,儀态端莊地走入堂中。孫盈驚喜地叫了一聲:“大師兄!”

不待其他人發難,岳寒通先發制人問道,“明霁,先前的事你應該也聽說了,今日溫行衣在鳳凰山找到了這個。你看看認不認得。”

溫行衣将一條泛白的金剛結呈到他手中,岳明霁只看了一眼,答道,“的确是沈修言用過的劍穗。”

還是他十幾年前親手為他系上的。

“不過不可能是他。沈修言是由我處死的,一招斃命,大家都看見了。”岳明霁微微颔首,神情有些寂寥,“我岳明霁身無長處,只是還算行得正坐得端。”

樓家家主樓陌陽質疑道,“可是那魔頭是你青梅竹馬的摯友啊!你真的……下得了手?”

聞言岳明霁登時暴怒起來,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正是因為他是我多年的摯友,竟如此蒙騙我,做下這樣天理不容的事,我才欲除之而後快!”

“好了好了,”岳寒通出言緩和,“那依諸位所見,若不是沈修言死而複生、陰魂不散,一定是有活人故意裝神弄鬼了,其意何為呢?”

白鶴道觀的黃道長推測道,“會不會是《淬魂訣》再出江湖了?沈修言死了,《淬魂訣》可不一定只有一本吶。”

岳明霁平靜下心神,答道,“我看非也。此次失蹤的人資質并不出衆,并非煉魂的上選。”

“你!”樓陌陽一聽頓時火冒三丈。

“抱歉,無意冒犯,在下只是就事論事。”

溫行衣岔開話題,“而且那人在帶走我和師妹的時候都用了引魂符,若是一個急功近利的修道者,我實在不明白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

一群人吵吵嚷嚷說了一整個下午仍是沒有什麽進展,岳寒通只好通知各地門派和官府繼續搜查,淩雲山莊下了禁令,除了特許不得出山。

走出淩霄殿,岳明霁的神情依舊很凝重,他看了看跟在後面的相儀,稍稍壓低了聲音,“我不能久留,先走了。有什麽事都及時告訴我。”

溫行衣低着頭應了一聲。

“你……得空了來看看笑笑。他最近挺穩定的,大部分時候知道自己是誰。”

溫行衣一顫,擡頭望了他一眼,又匆匆低下頭去。

岳明霁禦劍回島,天色暗了下來,山巒起伏,如蟄伏的魔鬼,向他張開一張張巨口。他穩住心神不往下看,他七歲學會禦劍,卻從來沒有如此害怕過墜入深淵。

他突然想起沈修言,他總愛打扮成一個鮮衣怒馬的纨绔子弟,每次禦劍就飛在他身邊,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他想起那天沈修言忽然跪倒在他身邊,那張明豔的臉上布滿了淚水,因為扭曲變得醜陋無比,幾乎無法辨識。

他哭着求他:“別進去……”

“為什麽?”他慌了,“什麽意思?”

沈修言無地自容地低下頭,哭得撕心裂肺,“是我……是我!別進去……求你,別進去……”

“什麽叫是你?”岳明霁腦中一片空白,用劍支住身體,“什麽叫是你?什麽叫是你?!”

“是我……”沈修言蜷起身體,臉幾乎埋到塵埃裏,“練《淬魂訣》的是我……”

他的模樣刺痛了岳明霁的眼睛,他一腳踹在他身上,怒吼道,“什麽意思?!什麽意思?!起來!開門!”

沈修言擡起頭,屏住呼吸,臉上的淚水混着塵土,突然露出了一副決然的神情。

那一刻,岳明霁知道,他是恨着自己的。

他伸手按在門上的凹陷處,門開了。輕而易舉。

沈修言的淚水源源不斷地落下,他安安靜靜地說道,“你自己看罷。”

陰濕的地牢裏傳來咔嚓咔嚓的咀嚼聲,岳明霁呆住了,動不了,失明了,失聲了,只有那咔嚓咔嚓的聲音一直傳入他的耳朵,讓他毛骨悚然,讓他引頸就戮,讓他喪失了全部的勇氣。

“我,我每天都給他們送吃的……可是,可是有時候……”沈修言茫然地跪在地上,抓着自己的衣角,“他們還是會……他們還是不聽話……程笑最乖了,程笑……他已經學會了……”

“程笑?……程笑……你怎麽敢……你怎麽,你怎麽……”岳明霁如夢方醒,終于再次開了口,“所以,現在輪到我了嗎?”

“不……”沈修言再一次崩潰了,毫無風度地伏倒在他面前,“不,不,不會是你……我不會傷害你……你殺了我罷!我罪大惡極,你殺了我……”

他忽然站起來抽出了岳明霁的誅邪劍,一下一下地刺在自己身上,鮮血四濺,髒污了岳明霁的視線。沈修言滿口是血,還孜孜不倦地問他,“好受些了嗎?好受些了嗎?明霁,你好受些了嗎?”

岳明霁一路橫沖直撞地回到島上的小屋,海上起了風浪,獨立無援的小屋在秋雨中瑟瑟發抖。

他打開門,程笑坐在床上,笑眯眯地叫了一聲。

他終于安定了下來,放下了沉重的劍,上去抱住溫暖的軀體,問道,“在等我嗎……”

突然有一種要落淚的沖動。

太難了。

耳邊還回蕩着沈修言厲鬼一般的哭聲,問他“好受些了嗎”“好受些了嗎”。

程笑扭了扭,咬上了他的耳朵。

“又餓了?”岳明霁無奈地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梅姨做的魚你最喜歡了,晚上沒有吃飽?”

程笑歪了歪腦袋,一下子咬住他一張一合的嘴唇。

岳明霁愣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笑道,“傻子。”

樓家小少爺樓寧坤的屍體被找到了。在荒廢已久的相府的地牢中。雙手被啃食,流血過多而死。

“師兄,別去。”相儀按住溫行衣的肩膀。

溫行衣面色慘白,孫盈一把抓住他,“溫師兄!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不是說不可能是沈修言嗎?可是這分明……不是沈修言,難道誰又練了《淬魂訣》?那林師兄……林師兄怎麽辦啊!”

“盈盈……”溫行衣張了張嘴,卻找不到話來安慰。

岳明霁很快被傳召過來,他深吸一口氣走進地牢,空氣中的濕氣和血腥的味道将他包圍,一如那個揮散不去的噩夢。

“如此看來,或許《淬魂訣》不止一本,又有人開始練此邪功了。”岳明霁向老淚縱橫的樓陌陽行了個禮,“又或許……樓前輩,在下并無冒犯之意,令郎慘死,實在叫人痛心,然而并無法确定是否被抽去了魂魄。此事還有別的可能性,譬如有人故意作亂,效仿當年沈修言一案,實則意在挑撥各門各派之間的關系!”

樓陌陽已經聽不進去了,雙目混沌,突地拔出劍來,“你們淩雲山莊是怎麽回事!沈修言!沈修言!!!”

“樓前輩……”

相儀擡手護住溫行衣,他知道他心軟,最見不得這樣的場面了。

溫行衣從茫然中回過神來,瑟縮了一下,又低下了頭。

岳寒通召集所有修仙世家和官府一起嚴加巡查。同時下了禁令,任何弟子不得單獨出行。

秋日晝短,很快天就黑了,岳明霁面沉如水,目不斜視,“溫行衣,我們倆去一趟鳳凰山。”

“好。”

相儀拉住了他。

岳明霁沖他一抱拳,“宮主無需擔憂,我會保護好溫師弟的。我們倆夜探鳳凰山,人多了反而不方便。”

相儀沒有松手,雙眼定定地審視着岳明霁,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

“宮主是吃醋了嗎?”岳明霁大度地笑了笑,“溫師弟,你勸勸他罷。”

溫行衣沒有說話,只是掙開了相儀的手,低聲說道,“走罷。”

相儀愣住了,一瞬間丢盔棄甲,臉上露出受傷的神态。

岳明霁和溫行衣二人禦劍前往鳳凰山,夜風很大,吹得人面如刀割,滿眼淚水。

岳明霁說道,“你和相儀……我很抱歉。”

溫行衣笑了一下,“事到如今,何必說這種話。”

“其實你……可以接受他。”

“然後呢?再遇到今天這樣的情況,我還是會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他。”溫行衣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想到你會這麽說。大師兄,你真的變了。”

安于當下,得過且過。

“……不用你來告訴我。”

鳳凰山上黑黢黢的,踩過的每一步都沙沙作響。兩人在山上徘徊了近一個時辰,一無所獲。

岳明霁有些煩躁,“他打不過我,我在他不肯出來。我先躲起來,你把他引出來。”

溫行衣沒有說話,順從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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