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泗水島上風雨交加,吹得門砰砰作響,程笑疑惑地盯着門板,偶爾一聲大了,就吓得縮起脖子。

梅姨把魚刺挑得幹幹淨淨放進他碗裏,讓他拿着一個大勺笨拙地舀着吃。

“好吃嗎?”

程笑停下來看她。

梅姨又問了一遍,“好吃嗎?”

他笑得眉目彎彎,含混不清地叫了一聲。門板又是“砰”地一聲,他縮手縮腳地去開門,只有腥鹹的海風。

梅姨幫他關上門,“岳少爺今天可能回不來了,聽說江湖上出了一件大事呢,搞得大家都不敢出門了。”

程笑皺了皺眉,茫然地望着她。

“好多年前的一個魔頭,好像又出來了,好像叫沈修宜?笑笑,你有沒有聽過呀?”梅姨笑着把勺放進他手裏,“怎麽不吃了?”

程笑的眼珠子溜溜地轉,縮在椅子上,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又不好好吃飯,岳少爺回來可要生氣了。”梅姨和他僵持了一會兒敗下陣來,起身收拾碗筷,“算了,梅姨給你熱着,餓了再到廚房吃就行了。”

梅姨洗完碗,又把剩下的魚肉放到鍋裏,去燒了熱水給程笑洗臉。程笑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她伸手過來,就自己接過毛巾擦了擦。

“哎喲,笑笑今天好乖,會自己洗臉了。”

程笑下意識地傻笑起來,笑完又皺起了眉。

“想什麽呢,去睡罷。”

躺上床,程笑忽然哭了起來,把梅姨吓壞了,哄了半天才終于消停。夜深了,屋子裏一片死寂,他呆呆地望了許久天花板,慢慢地站起來,在房間裏找了半天,最後去廚房拿了一根擀面杖。

十五年前,“景隆三神童”已長成了“景隆三俠”,受邀到清虛書院論道。才第二日,沈修言就回家了,說是病了。

程笑正好回程順路,就去相府看了看他。

他再出來,就是四年後了。

黑暗陰濕的地牢,沈修言尖叫起來,大聲哭喊,連滾帶爬地攀上長長的石階。

相雄坐在楠木桌旁,一臉慈愛地看着他。

沈修言不敢哭了,他好像也瘋了,抽抽搭搭好一陣子之後終于開了口,“義父……”

“好孩子。”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義父……孩兒但求一死,我真的受不了了……”

“修言。相雍還沒死,相修相儀也還沒死,我怎麽舍得讓你死呢?”相雄一臉真誠地看着他,“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啊。”

“我小時候不懂事……可現在……可現在!其他人也就算了,程笑……程笑……”沈修言哭到難以呼吸,雙手抓住自己的胸膛,仿佛想要剖出自己的心。

“老爺,少爺。”家丁忽地敲了敲門,“岳少爺來訪。”

沈修言如遭雷擊,仿佛被扼住了口鼻,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

相雄難以自抑地笑了起來,“哪個岳少爺啊?”

家丁疑惑地答道,“淩雲峰大弟子岳明霁啊,和少爺關系很好的。”

沈修言的額頭碰着冷硬的地板,許久沒有聲息。

“修言啊,你常說自己‘不及岳明霁萬分之一’……這個岳明霁年紀輕輕就有如此修為,我倒很想見識一下。”

“不,不……不能是他……不能是他……”沈修言氣若游絲,幹涸的眼眶再也流不出淚水來,“我殺,我殺,相雍?相修?相儀……還有誰,我殺,我聽話……不能是他……不能是他……”

溫行衣點亮火折子,獨自走進木屋。守株待兔是最愚蠢的做法,但是他也只能賭一把。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火苗燃盡,一剎那堕入黑暗。

後背被猛地一拍,黑暗中傳來喑啞的嘶吼,溫行衣怒道:“難道第二次我還會中計嗎?!你到底在幹什麽!”

“噌”的一聲,劍身出鞘,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山洞中響起,“沈修言在哪裏?!”

“铮”地一聲,溫行衣擋下一擊,劍身爆出刺目的火光,“是你?林栖呢?沈修言已經死了,我不管你們哪裏聽來的風言風語,你們做的事和當年的沈修言有何異?!”

“呵,顧微塵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徒弟,是非不分,為虎作伥!岳明霁你別過來!這屋子我早就研究過了,你再前進一步,老夫自有法子脫身,只是你們今日又是白跑一趟了!”

岳明霁咬牙切齒,站在門外,不再動作。

“前輩,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溫行衣嘆了一口氣,“我的衣服內藏了符咒,想必前輩的手傷得不輕,我可以為你醫治。”

蒙面人冷笑一聲,“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難道還吝惜一只手?沈修言到底在哪裏?!你不說,天下人也會将他揪出來,只是到那時候就不知道已經死了幾個樓寧坤了!”

“畜生!為何要将無辜的人扯進來!”

“樓寧坤無辜?難道那些被沈修言抓去的人都是罪大惡極嗎?!”蒙面人惡狠狠地啐了一聲,“岳明霁,沈修言是你多年知交,你動了恻隐之心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你難道忘了程笑與你一起長大,卻慘遭毒手?廢話少說,差點就中了你們的計了——”

溫行衣悶哼一聲。

“溫師弟!”

黑暗中突地亮起一陣炫目的靈光,蒙面人一聲慘叫,忽然反手一拍,木牆登時四分五裂,相儀一把提起溫行衣,“快走!”

木屋頃刻崩塌,屋外的岳明霁也被晃了一下,連忙飛身去追。過了一陣子又憤恨地折了回來,竟是無功而返。

“你怎麽樣?”相儀扣住溫行衣的肩膀。

“眼睛……”溫行衣雙目刺痛,睜不開眼,“別慌,你看看,藥粉是不是紅色的。”

“是。”

溫行衣松了一口氣,“障目散,我荷包裏有解藥。”

相儀熟稔地解了他腰上的荷包,拿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托着他的臉,小心翼翼地倒在眼睛上。

熱辣的痛感被清涼的液體鎮了下去,溫行衣慢慢地眨眼,慢慢地看見了一點光亮,慢慢地睜開了眼。

相儀心痛的眼神直擊心底,溫行衣心虛地低下了頭。

他不知道自己滿臉血淚的模樣是多麽可怕,相儀掏出一方手帕輕輕地給他一點一點擦幹淨,“還疼嗎?”

他握住相儀的手,搖了搖頭,“你有沒有受傷?”

“沒事就好。”岳明霁籲了一口氣,“那我先回去了,我不能離開太久。”

相儀突然拔劍,凜冽的寒光朝岳明霁襲去!

岳明霁被動地格擋,劍鞘被生生劈成兩半,他怒道,“相儀!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說會保護好他!”相儀的聲音森然可怖,他的劍名為楚天,平日裏色澤沉沉,韬光養晦,許多人與他交手數次都見不到一絲靈光。可現下光芒大盛,靈力宛如閃電一般流竄于上,凜凜湛湛,甚至發出嘶嘶的低吟。

“宮主……”溫行衣還看不很清楚,急了叫道,“相儀!”

岳明霁年少成名,論劍還沒有怕過誰,此刻被那樣一雙眼睛盯着,卻禁不住感到汗毛倒豎。

“你受傷了!”溫行衣驚慌地走了上來,看見相儀的背上隐隐滲出一絲血跡。

“不礙事。”相儀冷哼一聲收了劍,仿佛連多看岳明霁一眼都是多餘。

溫行衣動作麻利地拔下了相儀的外衣,雙手輕輕地按在傷口上為他醫治。相儀心底突然萌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師兄的手總是這麽暖和。

他逃上淩雲山莊是一個下着雪的冬夜,山下的青溪旁連綴着一串火光。他身負重傷,在雪地裏奔走,好冷好冷的夜。

他栽倒了,他昏迷了,他以為自己要死在異鄉。

就是這樣一雙溫暖的手,撫平了他的傷口,一步一步地背着他回到了有光、有溫度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從九點多一直發到現在一直發不出去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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