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相儀幾乎等不及,拉過溫行衣禦劍離去。他飛得很急,寒風簌簌,吹得兩人的衣角獵獵作響。

“多謝宮主再次出手相救。”溫行衣被按在他懷裏,說話悶悶的,“宮主,我是個男人……不用誰保護。”

“抱我。”相儀的身體竟在發顫,他大聲斥道,“抱緊我!”

溫行衣猶豫了片刻,還是環住了他的腰。

相儀漸漸平靜了下來,抓住他的手,輕輕地揉了揉掌心的繭,“師兄變強了,這些年我不在,你也有好好練劍。”

溫行衣覺得臉上發燒,沒有回答。

“沒什麽好羞恥的,以前你保護我,現在我保護你,不見得誰比誰厲害,只是因為你喜歡我,我喜歡你而已。”相儀低下頭,手指輕柔地婆娑着溫行衣紅腫的雙眼。

溫行衣閉上眼,感到冰涼的唇落在他熾熱的眼皮上,落在那顆見證了他一生時乖命蹇的淚痣上。

他就突然着了魔,發了瘋,狠狠地勾住了相儀的脖子。

“梆”、“梆”、“梆”……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梆”、“梆”、“梆”……

“天幹物燥……”

“嘭”!!!

“哇啊啊啊啊!”一團不明物體在面前炸開,把打更人吓得屁滾尿流。

煙塵散去,地上一個大坑,中間插着一把劍,兩個人灰頭土臉地滾做一團。

“師兄你沒事罷?”相儀躺在坑裏,仿佛還在雲端。

溫行衣埋在相儀的懷裏不想擡頭。

“你們、你們是什麽人?!”打更人吓得後退了幾步,旁邊的幾間小房也陸陸續續亮起了燭火。

“對不起對不起……”溫行衣漲紅了臉站起來,“對不起……”

打更人認出他身上的衣服,“哦哦,你們是,你們是淩雲山莊的?怎麽半夜三更從天上掉下來啊?!吓死人了!看看這地上,這麽大一個坑!這條路去年剛修的哩!”

相儀拔了劍站好,兩個人像做錯事的小孩在村民的圍觀下被更夫訓了許久,最後還是相儀如夢初醒,把鼓囊囊的錢袋交了出去才算了事。

溫行衣用手肘頂了頂出神的相儀,“走、走罷……”

“師兄,對不起……”

“沒關系。”溫行衣真是好久沒有這麽丢臉過了,強裝鎮定,“我禦劍帶你罷。”

相儀從後面抱住他,重重地壓在他身上,“再來一次。”

“……都什麽時候了還想這個呀。”溫行衣又愧疚起來。

“再來一次嘛。”

見他沒有回話,相儀高興地湊過去親他,誰知道溫行衣一躲,他就吃了一嘴灰。

常言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青蘿閣的門被重重打開,岳明霁沖進屋內,崩潰地喊道,“溫行衣,笑笑不見了!”

溫行衣從夢中驚醒,“什麽?”

“我昨天回去就看見梅姨被打暈了,笑笑不見了!我在島上到處都找遍了!”岳明霁恨得咬牙切齒,“昨天渺渺道人一定是調虎離山,我們中計了!”

“怎麽會呢,泗水島那麽隐蔽,你每次回去也都萬分小心,他們怎麽會知道那裏?”溫行衣下了床,“大師兄,會不會是程笑他自己?你冷靜……”

“是不是你?!”岳明霁突然發難,狠狠地用劍鞘抵住了他的脖子将他逼到角落,“溫行衣……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這樣你就可以擺脫我們……”

溫行衣呼吸一窒,反手抽出床頭的匕首!

岳明霁下意識地避開,震驚地望着他。

“大師兄,你冷靜一點。”溫行衣整了整衣物,臉上少有的一絲笑容也無,“我雖受你轄制,但也是有尊嚴的。”

“……抱歉。”

“你值得道歉的事情太多了。”

岳明霁一顫,他沒想到有一天會從性子溫吞、良善可欺的溫行衣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是他一錯再錯。

溫行衣坐下了,給他斟了一杯茶,“有兩種可能:一,程笑自己跑了。二,他被人帶走了。”

岳明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良久,接過茶盞一飲而盡,“程笑是個傻子,他連路都走不好,怎麽可能自己離開?泗水島四面環海,他怎麽能離開?”

“或許他……預謀已久。”

岳明霁愣了愣,反複咀嚼這句話,身長九尺的男兒慢慢地弓起了背脊,痛苦異常地問道,“那他,為什麽要逃?”

又有人失蹤了,這次是玉闕宮的兩名低階弟子,在夜巡交班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

玉娘子勃然大怒,玉闕宮封鎖戒嚴,不久便在西華門外發現了動用過咒術的痕跡,不出所料正是引魂咒。

“他們還在作亂,說明程笑并沒有落到他們手裏。”溫行衣壓低了聲音與岳明霁耳語,“你去找他,找到之後……你自己看罷。”

相儀抱着劍站在遠處,正好孫盈走過來,他就問她,“他們倆經常這樣嗎?”

“他們?溫師兄和大師兄嗎?”孫盈點了點頭,“他們關系很好的,還經常一起出去玩。”

相儀沒有接話。

他在淩雲山莊的那幾年裏,可從來沒見岳明霁和溫行衣說過一句話。

一個貴為莊主的關門大弟子,修為了得,深孚衆望,一個只是停雲峰上身份低微默默無聞的醫師。

“經常一起出去玩?”他低聲重複了一遍。溫行衣向來不喜歡出門,他也不覺得他有心思玩。

何況,溫行衣待人總是笑面相迎,和善至極。怎麽看這兩人都不像關系很好的樣子。

“溫師兄,一起去玉闕宮走一趟罷。”相儀走上前去,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溫行衣遲疑了。

岳明霁卻推了他一把,“去罷。”

溫行衣許久沒有踏足玉闕宮了。

“小草哥!”原本這些天提心吊膽的溫重圓激動地沖上來抱住了溫行衣,“小草哥,他們說你也被抓走了,你有沒有怎麽樣?”

“我沒事,沒有受傷。”溫行衣一段時間沒看見溫重圓了,見他臉色紅撲撲的,也壯實了一些,原本緊繃着的心情也緩和了些許,“你最近還好嗎?有沒有想家?”

“有一點想家……不過二宮主對我很好!”溫重圓看到跟在後面的相儀,登時瞪大了眼睛,“哇小草哥,你們倆和好啦?”

溫行衣頓住了,相儀卻神态自然地答道,“什麽叫和好了?我們一直都很好。”

溫重圓睜大了眼睛,喜笑顏開地拽住兩人的手,“那——那什麽時候成親?小草哥也會搬進玉闕宮來對不對?”

溫行衣按住他的小腦瓜,“別胡說。”

“等了結這宗案子罷,最近太亂了。”

沒想到相儀還真的煞有介事地規劃起來了,溫行衣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天色已晚,我明日去神機谷查查看有沒有關于《淬魂訣》的消息,再看看引魂符有沒有追蹤之法。”相修從殿中走出來,與諸位壇主道別,正好看見他們,“溫藥師,好久不見。你近日奔波實在辛苦,我讓嘉玉準備一間空房……”

“沒有空房。”相儀皺起了眉毛,“玉闕宮哪裏有空房。”

相修連忙改口道,“原來如此,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只能委屈溫藥師在家弟那兒湊合一晚上。”

溫行衣無奈地看着他倆弟唱兄和,也只好跟着相儀回房去。

待到相儀沐浴完,溫行衣已經淺淺睡去。這些天舟車勞頓,對他而言,的确許多年不曾這樣勞碌過了。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伸手揉了揉他眉心的疙瘩。

曾幾何時,他的溫師兄還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年,窩在溫暖的被衾裏,睡夢中也總是一張軟軟的笑臉。

他知道溫行衣有很多事情瞞着他,他并不是不想知道,正相反,他很焦急地想得到答案。

或許等到他足夠強大的那一天,溫行衣會願意如實相告。

他伸手捏了捏溫行衣熱騰騰的臉,彎腰上榻的一剎那,突然看到了床頭的照夢回。

鏡中映着一個黑黑的盒子,相儀沒見過。他轉過頭,看見溫行衣又皺起了眉,蒼白的嘴唇嗫嚅着,十足恐懼的模樣。

相儀拿過鏡子,那是一個平淡無奇的盒子,裏面——

是一根沾着血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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