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相儀護送顧微塵回到淩雲山莊門口正準備告辭,守門的弟子卻滿面喜色地攔住了他,“宮主就別急着走了罷,今兒早上泉州的弟子把沈修言抓來啦!莊主正派人去通知呢,估計各大門主很快就會到了。”

兩人俱是一驚,“抓到沈修言了?”

“是啊,好像聽說這個喪盡天良的魔頭良心發現了,自投羅網呢!啧啧,也不知道怎麽的,不是說死了嗎?哦,剛才大師兄也回來了,現在都在淩霄殿。”守衛籲了一口氣,撫了撫胸脯,“這事兒終于結束了,我哥兒倆也終于能睡個安穩覺……”

相儀沉下了臉,“顧前輩,你先去淩霄殿,我回玉闕宮接師兄。”

回到玉闕宮時,相修正接到消息準備出門。

溫行衣好像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十分鎮定。

“你們去罷,我沒興趣。”秦嘉玉擺了擺手,“我大着肚子,看不了那種場面。”

淩霄殿內已經人滿為患,只有岳明霁跪在殿中央,一個瘦弱的人畏畏縮縮地躲在他懷裏。樓陌陽雙目血紅,若不是周圍的人再三攔阻,怕是早已拔劍血濺當場了。

看見來人,岳寒通的臉色更加難看,“溫行衣。”

溫行衣行屍走肉一般上前一步,卻被相儀拉住了。

岳寒通火冒三丈,指着他怒喝一聲,“你也跪下!”

“并非師兄之過。”相儀硬生生拉住了溫行衣,“請莊主明鑒。”

白鶴道館居于中原,相距甚遠,黃道長接到消息第一時間趕來,步入殿內看見岳明霁懷裏的那張臉,吓道,“沈修言!你!你竟然還活着!到、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的小徒弟如今在哪?還、還活着嗎……”

岳寒通壓下怒氣,嘆道,“人都來齊了,淩雲山莊必定給諸位一個交代。今早卯時三刻,淩雲山莊駐守泉州的弟子在街上看到了這個人,立刻抓了回來。此人行事怪異,瘋瘋傻傻……正是多年前禍害江湖的沈修言!”

岳明霁額頭上青筋暴起,終究沒有說話。懷中的人被這麽多人打量着,愈發害怕起來,緊緊抱着岳明霁,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他神志不清,什麽話也問不出來,不過在他身上搜到了這封信。”岳寒通将信傳下去,“他聲稱自己六年前脅迫淩雲山莊停雲峰弟子溫行衣動用禁術為他救治,醒來後卻瘋了,時常不知自己是誰。如此茍延殘喘數年後,聽聞近日的風波,明白是有人故意為之,意圖集衆人之力再将他揪出來處置。他自知犯下滔天罪孽百身何贖,是以前來自首,望能平息此事,停止殺戮。”

“簡直可笑至極!停止殺戮?!沈修言還有臉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立刻有人跳出來質疑,“誰知他是不是裝瘋賣傻?這封信究竟是誰寫的也無從考究!你們淩雲山莊裏應外合瞞天過海,一個故意放過沈修言,一個又将他治好,将我們耍得團團轉,真是可惡極了!”

黃道長聽得頭腦發脹,焦急地去抓沈修言的肩膀,“沈修言,你到底把我的小徒弟帶到哪去了啊……他才八歲啊!他才八歲啊!”

聽到“沈修言”三個字,那人忽地大叫一聲,瞬間殿上刀劍出鞘,刀光劍影一層一層圍住了岳明霁。

“笑笑,別怕……別怕……”岳明霁伸手摸了摸那人的頭發,“樓前輩,黃道長,從前他犯下的錯已是板上釘釘之事,無可辯駁。然而這一次真的非他所為,他已經靈根盡毀、筋脈寸斷,大部分時候都以為自己是另外一個人……諸位若是不信,大可以前來查看,就可知我所言非虛,他早已是一個廢人,實在是不可能再為非作歹了。”

殿上劍拔弩張,顧微塵嘆了一口氣,首先打破僵局,上前探了探沈修言的脈搏,“的确如此。”

樓陌陽諷刺道,“你也是淩雲山莊的人,不可盡信!樓暢,你去看看。”

樓暢略懂醫術,點了點頭,上前驗了幾處。沈修言很怕生,瑟瑟發抖,一直斷斷續續地在哭。

“回門主,沈修言靈脈枯竭,身體孱弱,的确不可能再修煉《淬魂訣》了。”

樓陌陽一拍桌子,指着岳明霁罵道,“他不可能練,岳明霁可說不定!你們淩雲山莊上下沆瀣一氣,害死我兒,難以讓人信服!”

“樓前輩!”岳明霁終于忍無可忍,“我知道沈修言作惡多端,我也知道我瞞天過海亦是罪大惡極。然而請諸位暫且放下陳年舊怨,先解決了眼前的事罷!樓寧坤屍骨未寒,兇手卻仍然逍遙法外!請諸位冷靜地想一想,我帶着沈修言隐居茍活,大張旗鼓地修煉《淬魂訣》于我有什麽益處?我們又何必來自投羅網呢?”

黃道長反問道,“可是,如果不是你們做的,你們為什麽要來自投羅網呢?”

“因為——因為沈修言心中有愧啊。”岳明霁說着說着竟是笑了出來,“他心中還有良知,他也是個人啊!他知道兇手要一個公道,不過是要他死而已!他不想再卷進更多無辜的人,所以他來赴死了!很難理解嗎?很難理解嗎?!”

樓陌陽一躍而起,“豈不正好!我今日就成全了這個‘公道’!”

“樓前輩!”

沈修言聽到兵器之聲,害怕地叫出了聲。岳明霁卻伸手抓住了刀刃,手背青筋暴起,刀身卻再也沒法前進一步。

“樓前輩,請您冷靜!”相修看不下去,終于發話了,“令郎并非沈修言所殺,您要尋的公道并不在此處。”

樓陌陽不敵岳明霁,愈發暴怒,質問道,“冤有頭債有主,一切因他而起,難道不該就此結束嗎?!”

堂上一時竟無人應答,唯有秋風呼號。

岳明霁驀地慘笑道,“是,理應如此。所以我今日來就是想懇請各位放我們倆一條生路。”

“岳明霁!”岳寒通失望至極,“你怎麽還敢說出這樣的話!你究竟是怎麽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

“是,簡直是癡人說夢……”岳明霁突然發瘋似的抓起沈修言,“可是你們看看!他已經這樣了!他已經是一個廢得不能再廢的廢人了!他是個傻子!他生活都不能自理!你們一定要讓他死嗎?!已經六年了!六年了!你們就當他終生徒刑不可以嗎?!就算他死了那些人也不會活過來!你們殺了他就會高興嗎?!殺人這麽有意思嗎?!”

沈修言愣住了,好似寒風中的一片落葉被他肆意拉扯着,繼而像個孩童一樣失态地嚎啕大哭起來。

岳明霁亦是淚流滿面,慢慢地給岳寒通磕了三個頭,“師父,弟子不肖,不配做淩雲山莊的人。我曾經以為世上瑣事非黑即白,可真到了那個時候,我真的做不到眼睜睜看着他去死……我就是做不到,從前做不到,現在也做不到。我一錯再錯,以溫行衣的家人為質,脅迫他醫治修言,如果你們今日要殺修言,我雖勢單力薄,也必然頑抗到底!我不想大開殺戒,在此懇求各位放我們一條生路。”

殿中一片死寂,不知是有人真的動了恻隐之心,還只是單純地在唏噓,曾經仗劍天涯的兩位天之驕子,今日竟淪落至此。

黃道長幹枯的雙唇嗫嚅,深陷的眼窩撲簌簌地滾出淚來。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所謂名門正派不過如此!”一個人影突然闖入殿來,“沈修言!納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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