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像一壺沸了又涼,涼了又沸的水,距離兇手刑滿釋放的日子越來越近,奚文柏的憤怒再一次抵達頂峰。無數次失望過後,接踵而來的是質疑,他質疑現實,質疑司法,乃至質疑自己。奚文柏的暴躁肉眼可見,他不會在員工和家人面前表露,安澤縱然無辜,卻是他發洩不甘的唯一對象。
但摸着良心講,他奚文柏除了脾氣差點,對安澤還算是不錯,比如選擇性地忽視他的別有用心,允許他的一步步靠近。不過奚文柏從不會留他過夜,把人送回家門口,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
安澤清楚這條界限,這條無時不刻存在于他和奚文柏、和廖黎明之間的界限,可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他還在摸索當中,也不明白為什麽他只是摸了一下那枚戴在小指的戒指,奚文柏就這樣動怒,氣到直接把他丢出卧室,還重重甩上了門。
安澤不知所措地待在門口,拼命回想自己到底哪裏做錯。
那扇門直到半夜才重新打開,奚文柏居高臨下地盯着他,眼裏布滿了紅血絲,明顯是哭過。
“對不起,我不應該随便動你的東西。”安澤說。
奚文柏的道歉還沒說出口就被安澤堵了回去,他看見那雙同樣通紅的眼眶,愣了一下,然後深深吸氣,轉身回去拿衣服扔給他,自己抓上車鑰匙,走到門口等着。
放太久的忍耐,就變成了無奈,奚文柏習慣了安澤插足他的生活,也習慣了這個人的逆來順受,但安澤的無條件讓步時常讓他感到不解,甚至生出那麽一絲絲愧疚。
林萱那本藏在明面下的賬目Excel記滿了他的風流債,奚文柏用回國工作的間隙喝酒泡吧,像開青島啤酒一樣開軒尼詩,并且指明要男孩陪。奚大金主的要求嚴苛,要學生,要長得清純好看,最好是理科生,會不會玩骰子是其次,但一定要具備用導數為零算極值的基本素質,還有就是,不可以喝酒。
單憑這奇葩的最後一條,足以讓夜店裏的少爺們前赴後繼地改造形象。不喝酒還有錢拿,這不是天大好事是什麽?于是摘耳釘的摘耳釘,染黑發的染黑發,有文身的想辦法遮一遮,有眼鏡的都戴起來,化妝室裏傳閱最廣的是那本T大出版的高等數學手冊,用來進行文化的熏陶。
奚文柏幹的這檔子事,安澤是知道的,作為奚夫人派來監視奚文柏的細作,他沒有很好的完成任務,但從另一方面來看,作為奚文柏從小到大的崇拜者,他把裝聾作啞這四個字诠釋得淋漓盡致。
他這樣大方,就顯得一心想讨奚文柏青睐的少爺用力過度。
宣示主權是嗎?奚文柏搖搖頭,沒有挂斷通話,算是默許了。
安澤的想法和目的奚文柏從一開始就能夠看透。但說到底,安澤這種從來不是他會喜歡的類型。過于乖巧,過于波瀾不驚,也沒什麽個性,奚文柏經常以審視的角度看他,得到的結論總是一樣。
他可以接受他,但他不愛他。
回到賓州之後,奚文柏越來越頻繁地浏覽槍械網站,翻看谷歌地圖,動筆算一些距離和角度,然後删掉所有的浏覽記錄,紙和便條喂給碎紙機,把所有數據都記進腦子裏。
安澤隐約猜到了奚文柏想做什麽,可他無法幹涉,也無權幹涉,他相信奚文柏的選擇,如果奚文柏真因此惹上麻煩,他也做不到袖手旁觀。
就在前幾日,一位男人領着孩子登門拜訪,小孩不過七八歲,臉蛋白皙,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奚文柏出來,沒有和他們交談很久,便獨自去了屋外。安澤接手剩下的招待,遞給小朋友一包太妃糖,為那名父親倒上茶。
男人表示能夠理解奚文柏的反應,他望窗外望去一眼,然後默默低下頭。沉默中,安澤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是第一次見這對父子,孩子看起來被保護得很好,臉上充滿天真,但他父親的肩膀微聳,愁容挂滿了眼角眉梢,看起來可憐又唯諾,安澤共情到他的悲傷,也不自覺變得低落。
直到安澤送走這對父子,奚文柏才進屋,帶着一身的煙味。他極少這樣不禮貌,或者說,在安澤的印象裏,奚文柏從不這樣對待客人。
半個月過去,兇手出獄。
奚文柏從早上起就開着電視,不斷刷新手機裏的新聞軟件,安澤也跟着下拉橫條,可是什麽也沒有刷出來,他擔心奚文柏的狀況,不動聲色地移過去,攬住了他的肩。
這一天快要過去,當地新聞更新了十六條,包括保守黨議員再選舉、過期牛奶流入市場、經濟動蕩形勢下農場主面臨的窘境、還有東區燒了兩天兩夜的大火,沒有一條聲讨當年案件的不公,奚文柏垂眼看了會手機,接着鎖住屏幕,揣進了口袋。
脫離警方保護期的第二個禮拜,那個兇手的名字終于登上了午間新聞,只不過這一次,是以死訊的方式。
但他臉上的堅決,安澤看得很明白。
最後,安澤把桌上一口沒動的烤羊肉塞進冰箱,接着跑進卧室,和他一起面對面坐在床上。
“要不我們對下口供吧!”安澤提議。
奚文柏緩緩看過來。
安澤臉上的表情就跟在讨論明天吃什麽一樣平靜。
“警方應該很快就會找上你。”安澤說,“我不會問你問題了,你想讓我說什麽我就說什麽。”
“你真的……不想知道?”奚文柏疲憊地說,他的右手一直在抖,他用左手握住了,“怎麽?要包庇我?”
“一無所知,就稱不上包庇。”
“就算他們要你按着聖經起誓?”
“我不信耶稣基督。”安澤眨眼,“他從來不是我的神。”
奚文柏勉強笑了下,“你倒想得簡單。”
安澤擡起下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奚文柏發現他倔強的樣子像極了廖黎明。
“你……你只需要說你不知道。這本來也不關你的事,我會處理好。”
“奚文柏,你不能這樣,你不能什麽事都自己‘處理’,這句話我真的聽膩了。”安澤的語氣重了些。
奚文柏:“額……”
“快點,免得露餡,萬一他們現在就找上門。”安澤催促。
他屏息握拳,等着奚文柏的交代,好像已經做好了赴湯蹈火的準備,但奚文柏依然沒有吐一個字。
安澤憋了一會,忍不住問奚文柏是不是不相信他,奚文柏搖頭,傾身過來,捧住安澤的臉拉近自己。
他的力氣很大,唇齒糾纏間充斥着掙紮和絕望,真相不重要,過程不重要,這個早上他去了哪裏、見到了誰也不重要,該說的話和不該說的話都留到稍後再說吧,今晚他只想要他留下。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