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媽媽
Weny,
現在還不行。也許哪天,你說了讓我很高興的話,我會考慮告訴你。
對了,這次的鮮牛奶很不錯,你嘗嘗?
——Mask
“那時候打籃球,我和我朋友就這樣搶水喝的,經常失誤把水倒在運動服上,有時候打鬧起來,渾身都得濕透了……”
程城臉色變了幾變,只哦了一聲,算作回應。
憶起校園往事,宋惟寧臉上的愉悅感只持續短短兩秒,剩下都被悵然取代。
好在,有兩只肉呼呼的小手擡起來,輕輕碰了碰宋惟寧的臉。
“爸爸?”
宋惟寧驚覺自己走神,忙偏頭親了親小朋友的手掌,“沒事的,別擔心,爸爸背你下去,好不好?”
程城捕捉到他臉上的笑容,覺得這笑和之前那些都不太一樣,有點勉強。
“程先生,你要下去麽?”
“嗯,一起吧。”
下臺階比上臺階危險,臨近中午,人更多起來,肉肉乖巧地趴在宋惟寧背上,程城刻意走在兩人前面一點,擔心他踩空。下山速度快很多,兩人說話也就寥寥。
中午集體在民宿吃了頓簡餐,就各自回房間收拾行李了。
宋惟寧的東西不多,兼之平時就很注重歸類,收拾得規整,裝箱很快。按照安排,團隊四點才出發去機場,現在還不到兩點,宋惟寧原本打算讓佑安再補個午覺,可這孩子不知道為什麽,在陽臺站了一會兒突然跑進來,抱住宋惟寧的手邊晃邊支支吾吾,像是不曉得怎麽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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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惟寧問他要不要睡覺,他就猛搖頭,還一個勁兒朝窗戶外面指,宋惟寧順着看了又看,也不知道他在找什麽。
宋惟寧只好帶佑安去外面轉轉,臨去前想問問同住的程城要不要一起,但看他房門關着,也就沒打擾。
出了民宿,佑安要自己走不讓抱,宋惟寧就牽着他,讓小朋友帶着他四處轉悠,本來只是随意轉轉打發時間,沒想到七彎八繞地轉到一個賣風笛的小店前面,佑安聽見店家吹奏風笛的聲音,就走不動路了。
宋惟寧突然想起來,前天剛到丁格爾小鎮的時候,坐環島巴士時就路過一個這樣的小店,當時佑安也是扒在窗邊看,一直到看不見了,還在往後張望。
那時候窗外風笛的聲音轉瞬即逝,宋惟寧沒多在意,沒想到現在就要離開了,居然又碰見了。
和女店主閑聊兩句,才知道他們是夫妻倆,從蘇格蘭開房車旅行過來的,應朋友邀請過來參加音樂節,一小時前才剛轉到這片海域,會在附近停留一天一夜。
佑安完全被男店主吹奏的風笛吸引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手指,似乎在好奇那幾根長短不一的管子怎麽能發出如此悠揚動聽的聲音,那神态,真的像能“聽”見一樣。
宋惟寧沒打擾他,等一曲結束,才問,“肉肉,你想摸摸這個嗎?”
肉肉小心點頭,很想伸手又有點怯怯。
“那你先看看,前面這些,”宋惟寧指着前面一排陳列在精美繡布上的小號風笛,“你最喜歡哪個?”
佑安視線落在這邊又落在那邊,猶豫了幾秒,指向一個黑檀木不帶任何裝飾的風笛,然後仰頭看向宋惟寧。
宋惟寧笑問,“喜歡?”
肉肉喉嚨發出一個輕輕的“唔”聲,眼睛裏滿含期待,“喜歡~”
宋惟寧和女店主說了幾句,付過錢,将那個包在精致民俗布袋裏的風笛遞給佑安,小朋友搓搓小手,像是接過什麽寶貝一樣捧進懷裏,笑的格外燦爛。
沒想到最後還能有個意外收獲,宋惟寧感覺這次旅行算是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只是沒想到,後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始料未及。
下午三點四十,臨近出發前。大家在民宿前的迎客廳裏等待工作人員辦理退宿手續,由于整個民宿都被他們團隊包下了,所以現在這裏并沒有其他客人,而參加活動的又都是有不同程度心理障礙的兒童家庭,本來那些孩子就比較安靜,現在下午時間,偌大的廳堂裏只偶爾聽得見大人低聲交談。
這樣的環境下,任何異常響動都是非常惹人注目的,就像現在,一個大約八九歲的男孩子突然把手裏的卡通水壺砸在地板上,石制地板發出好大一聲響。
宋惟寧抱着佑安正坐在對面一張椅子上,這時剛看過去,就聽那孩子的父母開始大聲争執,原來是孩子爸爸看孩子扔東西,打了孩子的頭,媽媽責怪他說不能打頭,然後兩人就吵起來了。
“我真是受夠了!我天天在外面拼命賺錢是為了誰?說我不關心他?我不關心他今天你們能在這裏?”
“你受夠了?我才受夠了,我天天帶着康康做複健,沒日沒夜不眠不休地照顧他,你呢?你說打就打,說罵就罵!”
“他是我兒子,我個當爹的打罵他,是讓他上進,教他懂道理,就你天天慣着他,他能有什麽出息?他現在這樣子,什麽事都幹不了,像個傻子一樣,怪誰?怪誰啊!”
“你!你竟然這麽說你親兒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以來就嫌棄他,覺得他是累贅,覺得他治不好了,是不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早就想甩掉我們母子倆了!行,我走!我自己走!你行你管,我不要他了!”
“你他媽胡說什麽!”
男人猛地站起來,一把将手裏攥得稀爛的旅行手冊扔在地上,旁邊人見勢不對,有兩個寶爸及時上前拉住他,團裏老師趕緊過來勸架。
在一堆鬧哄哄的大人旁邊,小男孩保持剛才的位置和坐姿,瑟縮着肩膀,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再看看神色緊張的叔叔阿姨,茫然無措。
宋惟寧記得,這孩子叫康康,也是一點聲音都聽不見的,而且因為長期耳聾,後來話也不會說了,只能完全靠手語和人交流。宋惟寧心中難受,忍不住抱緊了懷裏的佑安。
可是這一抱,宋惟寧發現佑安不對勁,他眼神呆滞地看向那邊混亂的情景,身體正微微發抖。
“怎麽回事,有話好好說啊!”
梁琰正在努力穩住那位母親,她才剛辦好退宿手續,就聽見這邊越來越吵,沒想到臨走前還發生這樣的沖突。
“我和他早就沒什麽可說的了,要不是為了孩子……要不是為了孩子……我早就走了!我早就受不了了!”
母親聲淚俱下,崩潰痛哭,衆人聽見這話,都是吓了一大跳。
那個父親更是氣得滿臉通紅,整個人像座火山一點就要爆了,幸虧還有人拉住他。
而他們的孩子,此時還在那安安靜靜的坐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地面上被自己摔出裂口的卡通水壺,水壺上的小豬喬治正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宋惟寧發現,佑安的視線也是指向那只水壺,可是他眼睛裏卻空空的,沒有焦距。
有孩子媽媽抱着自己家娃,跟旁邊關系好的家長輕聲抱怨,“這麽多孩子在呢,她孩子是完全聽不見,可別的孩子聽見了要怎麽想啊……真是……”
“肉肉?肉肉!”宋惟寧不知旁人在說什麽,他從剛才就一直在試着呼喚佑安的名字,轉過他的臉讓他面朝自己,可是佑安眼睛裏像是起了大霧,茫茫然沒有反應。
宋惟寧心裏直突突,感覺周圍的喧嚣聲都在自己耳邊化成嗡嗡的轟鳴,“肉肉乖!別吓爸爸!你看看爸爸!”
程城一直在不遠處看着宋惟寧,此刻他皺起眉,也隐約覺出不對勁。但還沒等他有所行動,就聽一陣失控的孩童哭聲,讓在場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安靜了下來。
佑安哭了,不同于小孩子任何一種撒嬌、委屈、讨好的哭,他的哭聲凄厲而悲傷,瞬間揪住了所有人的心。
大家都看過來,吵架的忘記了吵架,說話的忘記了說話,只覺得這孩子哭得實在可憐,生生撥動人心裏最軟弱的一根弦。
“肉肉……”宋惟寧的聲音也在抖,他努力控制住,不停輕聲喚着佑安,緊緊抱住他,“寶貝……是爸爸,爸爸在,爸爸在,別怕,別怕。”
程城看見宋惟寧額頭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發絲貼着臉色蒼白,後頸和肩膀都緊張得繃起,也是一層冷汗。程城想了想,走到他身邊,低聲說,“去外面吧,這裏太悶。”
佑安邊哭邊把宋惟寧手臂緊緊掐着,小小的身體幾乎要整個嵌進宋惟寧懷裏。
宋惟寧吃力地抱佑安起身,對着程城露出個感激的苦笑,這時又見梁琰一臉擔憂地過來,便對她搖了搖頭,示意他們先別跟來。
宋惟寧抱着佑安先出去了,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動自發地誰也沒再出聲,連吵架的那對父母,都默默背起包,拎起箱子,背對着互不理睬。而那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慢騰騰地挪到母親身邊,怯怯地擡頭偷看自己父親。
“對不起各位,大家先在這兒休息一會兒,等等肉肉爸爸。”梁琰給大家道歉。
“沒關系。”
“沒事兒的。”
“老師您去看看他們,那孩子好像被吓得不輕。”
“是啊,真可憐呀。”
都是為人父母,也是一個圈子的,個中艱辛誰都清楚,宋惟寧獨自帶這麽小的孩子,還那麽耐心妥帖好脾氣,心裏默默佩服的家長其實并不少。
梁琰感激大家的理解,交待一下其他老師,就走出門外找宋惟寧。
宋惟寧并沒有走遠,就在民宿西面的一個角落。
梁琰小心靠近,離着不到五米的距離,站在已經在那的程城身邊。
宋惟寧背對他們蹲在沙地上,用手臂和腿把佑安完全護在懷裏,緩慢撫摸他後背,她聽不見宋惟寧說什麽,只聽見佑安哭泣的聲音一陣接一陣,紮得她心疼。
梁琰等了一會兒,低頭看手機上的時間,不能再等了。
手機滴滴兩聲,宋惟寧發來一條微信消息?
——小琰姐,你先帶其他人去機場,我一會兒打車去追你們。
原來宋惟寧抱着佑安,悄悄在孩子背後給她發消息。
——好,那你盡量快一點,有事給我信息。
發出消息,梁琰看一眼宋惟寧的背影,轉身時和程城說,“我們先走。”
可是她走了兩步,發現程城沒動作。梁琰一臉狐疑地回頭看向身後,因為着急而有點不耐地低聲催促,“還愣着幹什麽,走啊!”
程城挑了挑眉,“我等他。”
“你……”梁琰還想說什麽,那邊佑安磕磕絆絆的哭聲裏卻突然模模糊糊夾帶了一個她怎麽也沒想到的音節來,令她和程城兩人同時愣在當場。
“媽媽……”
同樣愣住的還有宋惟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佑安,那孩子哭得眼睛腫了,滿臉都是鼻涕眼淚,嘴裏嗚嗚咽咽含混不清,但那個發音他絕對不會聽錯。
佑安,他喊的是……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