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詩與酒
Weny,
今天的畢業晚會很贊,他們都說,如果要評全場MVP,肯定是你。
其實,我也參加了晚會,還是表演者,沒想到吧?你能猜出哪個是我嗎?
你這麽聰明,不妨猜猜看,猜對有獎。
——Mask
晚餐很快就到了,佑安還睡着。
雖然明知這時候睡覺半夜肯定會醒得更頻繁,可宋惟寧還是不忍心把他弄醒,他不确定佑安醒來還會不會記得下午那些不好的事。
換了條褲子,宋惟寧從卧室出來,輕輕掩上門,留了一條縫。
程城看見他,才把餐桌上的保溫菜罩一一打開。裏面有一份用分割餐盤裝的,是單獨的兒童套餐。
“随便選了點。”
程誠其實是用心挑的,佑安雖然吃飯不怎麽好,但這幾樣應該還算他喜歡的,瞧宋惟寧現在的表情就知道。
“謝謝,讓你費心了。不過佑安吃不了這麽多……”
“多了總比少了好。”
佑安太瘦小了,程誠這些天已經看出是不愛吃飯的緣故。
“嗯,那我先裝起來,等他醒了好加熱。”
宋惟寧拿電熱飯盒把套餐裏的蝦仁蒸菜、紫薯泥和蘑菇湯分別裝好,然後才在程誠對面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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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來後宋惟寧沒立即動餐具,而是先摘下眼鏡,拿兩指揉了揉眉心和鼻梁。
“你近視多少度?”
程城問,宋惟寧看起來很疲憊,有點沒精打采,低頭垂眼的時候睫毛下的陰影比往常更重了。
“不到兩百吧。”宋惟寧也很久沒換過眼鏡了,他不太記得。
“度數不高的話,偶爾不戴眼鏡,會舒服一些。”
宋惟寧正要重新戴上,聽見程城的話,又收回手,把眼鏡擱在一邊。
這家民宿的晚餐其實還算精致,因為地處海邊,風格與上一家略有不同。
今天的主食是土豆餅配煙熏三文魚,每一塊土豆餅都放上熏三文魚,再塗抹當地人自制的傳統奶酪,味道看上去是挺鮮美的。
宋惟寧打小就喜歡吃土豆,其次就是吃魚,可是今天的美食吃在嘴裏卻有點味同嚼蠟。
程城眼看宋惟寧低着頭,小貓啄食一般在面前的盤子裏搗鼓,與往常計算着時間吃飯的态度大相徑庭。
“不合口味?”
“啊?沒有,味道很好。”
宋惟寧擡頭,邊說邊配合着咬了口土豆餅,證明自己是喜歡的。
只是這一口吃得分心,到嗓子眼的時候梗了一下,宋惟寧沒聲張,硬着頭皮生咽下去。
“喝點這個。”
程城将一個玻璃杯推到宋惟寧眼前,裏面盛着半杯碧色的液體。
宋惟寧感激一笑,拿起杯子咕嘟一口,清冽的感覺一下子就由舌尖聚焦,淌過喉嚨的時候冰冰涼涼的,帶着絲絲甜、絲絲酸。
“這是什麽特調的果汁汽水麽?”抿了抿唇,舌尖的回味有點獨特。
杯中的液體還在從下往上冒着氣泡,像是染了色的雪碧。
“加了一點威士忌,算果酒。”
程城随意地說道,果然,聽見加了威士忌,宋惟寧眉毛可以預見的微微擰起來,不過也只有那麽一剎那,他的表情就從糾結化為釋然。
大概是源于某種,既成事實的妥協吧。
程城舉起自己的杯子,晃一晃裏面半杯晶瑩,目光在宋惟寧眉宇之間掠過,“不會醉,但能讓人心情變好。”
這麽篤定的語氣,讓宋惟寧也不由笑了,“你怎麽知道能讓人心情變好?”
“至少你現在心情就比剛才要好。”
“我……”宋惟寧怔了怔,垂眸,“沒有心情不好。”
是不是他的情緒控制能力變弱了,居然這麽輕易讓一個外人看出來?
指尖輕輕摩挲杯身,宋惟寧擡起眼,看向陽臺的方向。
客廳裏的舊式仿燭燈光線昏暗,外面陽臺納入的萬家燈火反而顯得比這屋裏更明亮幾分。
其實今天這頓晚飯,是下午那會兒程城特意給餐廳打招呼讓準備的。因為這頓意料之外的雙人晚餐,好巧不巧,趕上了一個特殊的日子。
無論是菜品種類還是那杯果酒的調配選擇,抑或是那兩張成對的中式風格餐墊,上面描繪的雀鳥、花枝、彎月、樓影,頗具東方情調的背景圖案和落款題字,都暗藏了程城的心思。
但是很顯然,宋惟寧滿心牽挂,完全沒把這些外在的小細節看在眼裏。
“你很擔心佑安?”
“程先生,我……”
兩人同時說話,又都同時停住。
宋惟寧本意是想岔開話題的,可他沒料到程城竟然會主動問起佑安。
這個人給他的印象,實在不像是會八卦別家私事的人。
不過,既然他問了,總不好什麽也不回答,于是,宋惟寧避重就輕道,“他是我兒子,我自然是擔心的。”
程城皺眉,審視的目光凝住宋惟寧的眼睛。
他當然知道他是他兒子。
自重逢第一天起,程城就完全被動地知曉宋惟寧已經有個三歲半的兒子……
對于這種來自本人和旁人一次又一次反反複複的提醒,程城即便再沉得住氣,也不可能做到無動于衷,而且他不止介意,還有那種經年日久思念沉澱下、深刻到骨子裏的嫉妒和猜疑。
可……一旦想到那孩子的情況,滿腔郁結又都無處可解,所有抓心撓肝的酸痛,都只能化為更多的無奈和心疼。
算了。程城想,宋惟寧已經很辛苦了。
“吃飯吧。”
程城說,手上熟練地切下一塊三文魚,送進自己嘴裏,随後抿一口酒,動作再自然不過。
宋惟寧緊繃的肩膀終于放松下來,不知為何,剛才那瞬間,程城身上陡然生出種極為陌生的壓迫感,與之前相處時完全不同。
可是眼下,又仿佛并沒什麽不同。
但宋惟寧還是很感激對方給他臺階下,并沒再繼續追問今天的事。
思量後,他也覺得程城剛才那句話大概只是随口問問而已,是他自己警惕性太高。
程城雖是梁琰的弟弟,卻不是心理醫生,沒有知道他人私事的動機。
宋惟寧邊思忖着,低頭又開始吃飯,一陣沉默後,他倒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剛打岔差點就忘了說。
“程先生,那個……本來留下是我個人原因,結果害你也回不了國,我挺抱歉的。”
程城擡頭,他想說什麽?
見對方看過來,宋惟寧表情更嚴肅,“既然我們現在已經不是夏令營的團隊活動,那之後的各項費用我想就由我來承擔,你只是幫我的忙,不能讓你再因此破費。”
“……”程城放下叉子,“你說錯了,我不只是幫你的忙。”
宋惟寧不解,難道不是程城自己說的,梁琰托他幫忙照顧他們?
程城拿餐巾擦了擦嘴,“我自己也有事要做,答應梁琰只是順便。”
“……但程先生的确幫了我大忙,不然這樣吧……”宋惟寧退而求其次,“要是程先生覺得不合适,那就我先墊付,回國後你再給我你那部分。”
總之無論如何,不能既欠人情又欠人錢,這是宋惟寧原則的底線了。
“為什麽不是我先墊付?”程城反問。
宋惟寧語塞,只能再換一種策略,“那或者我承擔房費和路費,你承擔餐飲及其他?”
“這間房費我已經付過了,”程城雙手交叉微微後靠,盯着宋惟寧躲閃的眼睛,平淡地陳述事實。
如此明顯的不均等分配,程誠怎會看不出來?
宋惟寧不想欠人情,打算在金錢上彌補,這麽小兒科的伎倆,程城當然不可能讓他如願,他就要讓他欠他情,以後好慢慢讨回來。
“不用那麽麻煩,你專心管好佑安,費用方面我付,回國後AA。”
宋惟寧無言以對,半晌才勉強道,“好吧,就按你說的。”頓一會兒,低頭說,“要給你添麻煩了。”
又是這句,程誠心煩意亂,端起杯子啜一口酒,放下時輕輕铿一聲。
宋惟寧還沒擡頭,就見眼前的桌面邊緣被推過來一只手機,亮着的手機屏幕上是新增聯系人界面,聯系人姓名已經填好了,宋惟寧。
宋惟寧一愣,繼而失笑。原來都過了這麽多天,他們竟還沒交換過聯系方式。
也難怪,一直是團隊行動,國外又沒信號,什麽事都靠微信群溝通,他和程城私底下也不需要聯系。
不過,從今天起他們就是真正的旅伴了,又有了金錢上的瓜葛,互留聯系方式當然是合情合理的。
程誠注視宋惟寧輸入號碼的動作,其實那天在梁琰辦公室,他已經背下那串號碼,但如今經過這步驟才算有了正大光明聯系的渠道。
現在沒法直接回撥電話,宋惟寧将手機還給程城後,也從褲子口袋拿出自己的手機,依着程城的做法打開通訊錄,讓他錄入號碼。
交換完手機號,宋惟寧主動問,“你的微信是同號麽?”
“是。”程城其實從夏令營群裏找到過宋惟寧,但一直忍着沒加他。
“我也同號,我們加個好友吧,方便聯系。”
聽見名為“好友”的這個字眼,程城心中說不清什麽滋味,似苦似甜,難以言喻。
好朋友麽?
很久以後,回憶這初時互換聯系方式的一幕,宋惟寧都後知後覺,他怎麽竟沒注意,程城突然拿手機讓他輸號碼,上面卻已經填上自己的名字,就好像是早早等在那兒、特意等他上鈎一樣。
只可惜此時此刻,宋惟寧是萬萬想不到的,他只覺身在異國,能有人為伴,哪怕那人有點冷淡,給他的溫度卻至少觸手可及。
思及此,宋惟寧的心情也不免輕快了些,還有那幾口果酒的功勞。
“咦?今天是七夕呢。”
随意撥弄手機的時候,宋惟寧收到一條新聞網站的消息推送。
程誠喉頭動了動,沒等說話,已見宋惟寧一臉驚訝地坐起身,終于注意到桌上的餐墊。
很多圖案都被碗碟遮住了,但詩句在右下角,兩行秀麗的簪花小楷,不用太費力就能看得清。
“鵲辭穿線月,花入曝衣樓?”
居然在國外看見這麽應景的物件,宋惟寧難得微笑地搖了搖頭。
“好像是李賀的詩。”程誠說。
“你知道?這首很冷僻了。”
宋惟寧帶笑的眼裏流露遇見知音的驚喜。
或許真是那點酒精使然,他臉上的笑不比之前疏淡,笑意從眼角直達眉梢,唇彎的弧度更俏,平添兩分風情。
也或許是因為他沒戴眼鏡,那兩分風情恰如穿雲流水,直擊人心。
“恰好知道而已。”
程城嗓音略沉,目光隐晦地撩過宋惟寧的眼睛,胸口有什麽東西鼓動着跳得更快了一些。
微醺的宋惟寧,微酣的笑意,這場景仿佛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