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一)

從垂花中門到後面的顏汐院,隔了好幾個庭閣和長廊,有一段距離,但飛奔的小丫鬟并沒有花多少時間。

因為世子回來了,阖府歡喜,所以連下人們的動作也麻溜了許多。

瑟瑟接到消息的時候,小臉上的笑意壓都壓不住。

她倉促的換了身湘妃色衣裳,又去小妝臺前沾了沾口脂,唇色顯得越發嬌嫩。

旁邊丫鬟不知怎的在發呆,瑟瑟沒管,提着裙擺就出了屋子。

她打算親自去接夫君呢。夫君這一去三個月,好長時間了。

她日思夜盼,如今人終于回來啦。

可惜還沒走幾步,就被迎面進來的金鈴給攔住了。

瑟瑟頓時一窘。

她剛剛之所以行事匆匆,除了迫不及待的想早點見到夫君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金鈴沒在跟前。

因為要是金鈴在,她出去就很難了。

以往都是這樣。

看吧,剛站穩,就聽她道:“少夫人,外面人多,還是在府裏等吧。”

“沒事沒事,人多點就多點,你跟着我呢,哪有什麽事兒?”

要是以往,不出去也就不出去了,但今日不同,她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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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又堅持了幾句,見金鈴還是沒有答應的意思,瑟瑟佯裝生氣,哼了一聲,偏過頭不理人。

但其實眼兒偷偷瞥她。

金鈴是暗衛出身,畢竟只是一個下人,若是主子堅持她也不好阻攔。所以她猶豫了一下後,也就松了口。

但臨走的時候,她去了裏間,等出來時,手裏多了一頂同色系的半腰帷帽。

“少夫人戴上這個。”

瑟瑟自然沒拒絕。

如今雖沒明文要求女子出門必須戴帷帽,但若是走在街上看見一兩個女子戴了的,倒也不覺得奇怪。

府內左拐右拐的走得挺快,繡花的裙擺翻飛,但出了侯府瑟瑟就不認識路了,左看右看找不到方向,最後只得乖乖上了府裏的馬車。

青帷馬車徐徐前進,還沒到朱雀正街,那邊的喧嚣就傳了過來。

熱鬧至極。

三個月前,朝廷派人出使那盧王庭,今日使團歸來。

大景與那盧不合多年,之前雖然其中一分支歸降,但大頭還在漠北,關系一直劍拔弩張。那些人時不時侵擾毗鄰的村莊,邊境百姓苦不堪言。

三年前,先帝的遺腹子,也就是如今的嘉華長公主和親那盧王庭。大家都以為,兩國和親之後關系會變好,但和親之後,摩擦不減反增。

朝廷不堪其擾,所以派出使節去和談。經過幾個月的談判,威逼利誘,鬥智鬥勇,現在雙方已經達成盟約,保證邊境相安五十年。

其中出力的,是身為使臣的武安侯世子。

說起世子沈顏川,芝蘭玉樹,十六歲就名動帝都,翩翩少年郎,引得多少貴女丢了心,嚷嚷着非他不嫁。

不過可惜,早前已經大婚了。

坊間對那位少夫人知之甚少,只知道是個小官女,雪膚花貌,還有就是,二人感情甚篤。

這邊街角,瑟瑟坐在馬車裏,她已經摘了遮擋的帷帽,掀着車簾子朝外面張望了好久。

人擠人的街上,歡呼與雀躍不絕于耳。說實話有些吵耳朵。但瑟瑟完全顧不上這些,一雙杏眼緊緊盯着那邊的朱雀大門。

很快,高頭大馬,旗幟飄飄,一行人從朱雀門進來,由遠及近。為首的那人一身繡翠竹的月牙白裳,側臉清俊,舉手投足透着一絲書卷氣息。

明明是文臣,但此時鮮衣怒馬,多了一分銳氣,愈發惹人。

瑟瑟被迷得移不開眼了,杏眼巴巴的瞧。

而後又瞧了瞧街道兩旁的人,不乏打扮昳麗的,虎視眈眈。

瑟瑟心想,哼,不準看,是她的夫君呢。她一個人的夫君。

正霸道着,突然,馬背上那人似有所覺,眉目微轉朝她這邊望來,與瑟瑟隔着人群對視了一眼。

目光溫潤。

瑟瑟小臉一熱,慌忙放了手中的簾子,心裏噗通噗通跳。

偷偷跑出來,偷偷看夫君,還被夫君逮了個正着,瑟瑟有些羞窘。

再不好多待,吩咐馬夫回去。

因為是街角,馬車退出去再調頭很容易,且悄無聲息。也因為大家都去了朱雀大街,所以回去的路很順暢。

回了沒多久,就聽下人來報,說是世子回府了。

瑟瑟有些意外,她還以為夫君要先去皇宮複命,然後再參加宮宴,所以起碼得等到晚上才能回。

怎麽這會兒就回了哦。

旁邊丫鬟笑着打趣,說這是迫不及待想見夫人。夫人今日打扮得這麽美,之前她都看呆了。

瑟瑟被打趣得鬧了個大紅臉。

說笑間,門口一暗。已經站了一個人。迎面而立,如松如柏。

瑟瑟下意識就迎了上去,卻發現夫君臉上有些冷意。

“站好。”

沈顏川輕斥出聲,沒有像往日那般擁她入懷。

看神色,似乎有些生氣?

瑟瑟歪着小腦袋瞅他,水潤眸子眨了眨。

“夫君?”

她喚他。

沈顏川皺着眉,

“今日為何會出去?還不戴帷帽!”

瑟瑟一聽,恍然,原來是因為這事兒。

“戴啦。”瑟瑟解釋。

她知道夫君是害怕自己再出什麽事兒,所以才會生氣。

那會兒剛來帝都,她人生地不熟,大庭廣衆被人牙子迷了去,險些被賣入青樓,還好夫君及時趕到。

從那之後,她就有些害怕出府了。夫君也不讓她去外面。即便要出去,也會戴着半腰的帷幕,遮得嚴嚴實實的。

今兒個被夫君撞見,她正巧取了帷帽。人又那麽多,是有些危險。

瑟瑟慢慢貼近,小手拽着夫君的衣袖,直往他懷裏鑽。“戴了的,只是在馬車裏才取下來。我也是想早點見到夫君嘛……”

瑟瑟來自南邊的安城,與周國接壤,語音有些随了那邊,吳侬軟語,極其好聽。

這會兒又故意撒着嬌,軟軟糯糯,磨得人瞬間沒了脾氣。

沈顏川哪還有先前的神色,他順勢摟過她的細腰,額頭相抵,望進這雙幹淨澄澈的水眸。

薄唇輕抿,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但帶着警告般的叮囑,“沒有下次了。”

“嗯。”眉眼彎彎的,藏着萬千星辰一般。

見他低頭,瑟瑟知他想法,因着羞,微微閉了眼,承着他灼熱的氣息。

“別閉,瑟兒的眼睛很美…”

寒冬臘月,辰時的天色還有些暗,榻上的瑟瑟已經轉醒了。

水眸有些迷糊,她還沒完全清醒,伸着小手揉了揉眼睛,見旁邊位置是空的。她伸手貼了貼,冰冷的,且被褥平整,不像是有人睡過的樣子。

所以夫君這是一夜未回?

瑟瑟也不貪睡,攏了衣裳,順了亂發,汲着繡花鞋去了外間。

“金鈴,夫君昨晚去哪兒了?”

“世子昨晚在書房。”金鈴答,而後過來伺候瑟瑟梳洗。“昨晚沈侍衛過來回的話,奴婢見您已經歇了,就沒進來傳話。”

瑟瑟“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夫君自從回來後,怎麽總是喜歡去書房哦。”瑟瑟嘟囔了一句。

算上回來那天,已經五天了。這五天裏,夫君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書房。有時候甚至晚上也不回。

昨晚就是。

以前雖然也經常在書房,但那是他忙,有許多政務要處理抽不開身,可這幾天休沐,應該沒什麽事才對。

“這個奴婢也不知……世子如今得聖上器重,想來事情也多。”

瑟瑟一聽,點了點頭。也是。

估計聖上額外交辦了事兒。她是知道的,有些受器重的朝臣,雖然明面上聖上給放假,但實際是交辦了一些別的事。

又見金鈴走路有些奇怪,雖然刻意裝作無事,但一瘸一拐,腿腳很不麻利的樣子,像是受了傷。

瑟瑟嘆了一口氣,無奈道:“金鈴,你又去執行任務了嗎?”

之前聽金鈴說起過,她想坐上暗一的交椅,所以總是去執行任務。但有時候瑟瑟想,金鈴被派到明面上來伺候自己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每次去執行任務,最後都已失敗告終,還帶了一身傷回來。

瑟瑟抱了一堆藥膏過來,瓶瓶罐罐,這是她專門給金鈴準備的,往日不是胳膊就是腿受傷,還有身上,有些甚至留了疤。

“暗一的位置真的那麽重要嗎?金鈴,要不你別去争了,你就跟着我,雖然我不厲害,但是可以保證,有我在就沒人敢欺負你。”

金鈴垂下眼眸,有些沉默,而後道:

“……當上暗一,是奴婢這輩子唯一的目标。”

意思是她還想争一争。瑟瑟聽出了話裏的意思。

“那……好吧,”以前也不是沒勸過,瑟瑟知道勸不動她,“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刀光劍影的想想就很危險。你要保護好自己,還有,若是你哪天不争了就與我說。”

說着便要給金鈴上藥。這次傷的是膝蓋骨,似乎是磕地了,淤青一片,觸目驚心,看得瑟瑟眼眸都潤了。

這般淤青,就像生生跪了一夜似的,看着像受罰。所以到底是去執行什麽任務了啊。

“少夫人,奴婢自己來。”

“你別動。”

手法很輕,也很熟練,看得出以前經常這樣。

“女孩子還是要好好愛自己。”說着,輕輕吹了吹。

金鈴低頭看着面前給她上藥的少夫人,眼底有些複雜神色。但很快又平靜無波。

等忙完了這些,已經辰時了。

瑟瑟去小廚房煲了一盅銀耳雪梨湯。夫君這幾天時不時有些咳嗽,所以她特意去做了這個,給夫君潤潤喉。

過了垂花門和游廊,來到外院,沈顏川的書房就在西南角。是經過改建的,前面是書房,一應用具參照南周的矮腳家具,後面有個休憩的暖閣,布局雅致。

以前瑟瑟也留宿過,所以并不陌生。

這會兒不早了,要是平日,下人們已經開始掃灑,但今日不知怎的卻異常安靜。

且房門緊閉着。

瑟瑟有些疑惑,夫君并不是貪睡的性子,平日上值自不用說,就算是不上值起得也很早。所以應該不是還沒起。

那大白天的,關着門做什麽?

“少夫人來了?”

“嗯。”

守在書房外的沈铖上前請安,他張口想說些什麽,卻見少夫人提着裙擺就推門進去了。

快得他都來不及阻止。

平日沒什麽表情的沈铖此時眼裏有些異樣。他站在原地,不知還要不要上前攔着。

瑟瑟一進去就看見夫君在翹頭矮案邊,身前一卷書,顯然正忙着。

旁邊候着一個小厮,側臉清秀,此時正微微低着頭。

她知道這個小厮,是夫君從那盧王庭回來的路上撿的。

說是一行人經過祁連山的時候遇到了山匪,山匪兇惡,千鈞一發之際是這個小厮救了夫君的性命。後又見他無去處,所以就帶在身邊當個小厮。雖然是小厮,但待遇卻是極好的,畢竟是夫君的救命恩人。

要不是他,自己有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夫君了。

所以瑟瑟很感激他,之前還親自為他忙前忙後的,置辦院落和一應物什。

“夫君在忙嗎,有沒有打擾你?”瑟瑟超乖的。若是打擾到的話,她就去暖閣待會兒,畢竟正事要緊。

夫君這會兒顯然在看什麽卷宗,應該是大理寺的案子。

畢竟已經好幾個月沒在大理寺,肯定很多積案要處理。

似乎這時才注意到瑟瑟進來,沈顏川從案卷中擡起頭來,朝她笑了笑 ,“沒什麽事,不打擾。”

說着,又微微側過身,對那小厮說道,“你先下去。”

那小厮點點頭,小心翼翼的往外退。只在路過瑟瑟的時候,停了一下。

不明顯,但看得出來是小小的頓了一下。

瑟瑟稍微讓開了點,剛剛小厮一直低着頭,沒看路差點撞上。

她覺得二人此時靠得太近了些,有那麽一瞬間,甚至有聞到對方身上若有若無的香。

瑟瑟擡眸,不着痕跡的瞧了對方一眼,沒想到這小厮還挺講究。

一般小厮身上是不會抹香膏之類的,最多小丫鬟會抹一點。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身上有香味兒的小厮。

且這香也特別。清清淡淡的,還挺好聞的。

等那小厮出去之後,跟着來的金鈴放下瓷盞也出去了,此時書房裏就只剩瑟瑟和夫君二人。

她自在了些。

來到夫君身邊,乖巧的跪坐在旁邊,然後伸着小手推了推矮案上的瓷盞。

“夫君喝這個,這個喝了對嗓子好。這幾天聽你咳了好幾聲。”

沈顏川順着小手看了眼,雕花的雪梨混着軟糯的銀耳,甚至冒着熱騰騰的霧氣。

清潤的眉眼帶着笑,

“吵到瑟兒了?”

“哪有。”瑟瑟嗔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是這個意思。

她又推了推瓷盞。

沈顏川到沒拒絕,端起瓷盞,喝了一勺。

“怎麽樣,好喝嗎?”撐手在桌上,瑟瑟直勾勾的盯着夫君,眼睛亮晶晶的期待。

“嗯,好喝。”

聽得他說好喝,瑟瑟嘴角上揚,帶笑的水眸忽閃忽閃的。“當然好喝啦,這是莊子上今早剛送來的梨,又大又新鮮。”

見他又舀了一勺,瑟瑟心裏像參了蜜一樣甜。

注意到他額角散了一絲頭發,瑟瑟忽然起身,湊近,想要将亂了的發剝開。

哪知可能起來猛了,腿腳這麽一軟,她整個身子直接就往前栽了去。

完全不受控制。

瑟瑟慌得“呀”了一聲,這距離怕是要磕到桌角了。

要痛。

但好在在這之前被人攬過小腰,摟進了懷裏。

溫熱的胸膛就在臉側,沒磕到的瑟瑟卻是微微一愣。

“你呀,不可白日宣淫…”很是寵溺的語氣。

沈顏川顯然認為她是故意的。

起身,故意投懷送抱,哪知笨手笨腳的,要不是他手快,定是要磕到碰到。

沈顏川能想到磕到後的情景。

定是紅着眼兒,委屈。

想到這裏,沈顏川不由笑了笑,伸手輕輕扯了扯她的小嫩臉。

“下次可不許這樣。”

“……”

寵溺的聲音在頭上響起,但瑟瑟有些沒聽清。

見夫君一直瞧着自己,似乎盯了很久。瑟瑟這會兒楞楞的也沒接話。

“瑟兒?”

“……”

“走神?”沈顏川挑眉,伸手勾過她的小下巴,“在我懷裏還走神,嗯?”

一身嗯,缱绻溫柔。

讓回過神的瑟瑟小臉緋紅,有些羞意的掙紮了一下。

沈顏川也不再逗她,但也沒放人,貼近,耳鬓厮磨,

“馬上生辰了 ,瑟兒想要什麽禮物?”

見掙紮不過,瑟瑟沒有再繼續,半倚着他,把玩着他繡着銀線的袖口,

“……想在帝都玩。到處玩。來了帝都三年,都沒怎麽出去逛過。”說這話有一絲委屈,潤紅小嘴兒微微撅着。

沈顏川眸色微暗,忍不住低頭,含了含。

“好,等明日,就帶你去…”

從書房出來,已經差不多快午時了。來時還是豔陽天,這會兒已經轉陰。厚厚的雲層璇在空中,揮之不去。

空氣壓抑到發悶。

瑟瑟走在回顏汐院的路上,兩旁栽種的秀竹青翠,但無人觀賞。她的腳步有些慢,完全沒了來時的輕快。

“下雪了。”不知不覺停了下來,看着眼前茫茫的雪,

“……安城好像從來沒下過雪。”

似乎是在對背後的金鈴說,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金鈴一直跟在後面。她伺候少夫人三年,剛剛從書房出來時,她就覺察出少夫人有些不對勁。

情緒低落,神情恍惚。

這會兒聽聲音,更加确定了。

她擡眸看了眼前面的少夫人。

小肩瘦削,背影單薄。在茫茫的大雪中有些落寞。

金鈴的話不多,但也忍不住出聲搭話,回她。

“安城偏南,氣候暖些,夫人見不到是正常的。”

“…嗯,好像是這樣。”

“沒有雪,還有其他景色,聽說安城風光秀麗,很怡人。”

“…是嗎,可是安城…不好,我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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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哈喽小可愛,開新文啦╭(╯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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