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瑟瑟混亂了。

她雖然自小養在深閨,不怎麽懂朝堂之事,但本朝誰當皇帝有沒有皇儲這種大事她還是知道的。

她可以确定,當今聖上沒有子嗣,更沒有太子。

因為這事曾經鬧得挺大。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更何況是一國之君。曾經朝廷裏有幾個重臣聯名以無子嗣為由,奏請聖上封後納妃,也就是直接變相逼聖上納後宮,結果聖上直接下了個罪己诏,稱自己愧對列祖列宗。都把人逼得下罪己诏了,大臣們也不敢再逼,于是後宮之事不了了之。

所以聖上沒子嗣,沒太子。她确信。

那他們剛剛說的“太子大捷歸來”是什麽意思啊?

不對,有哪裏不對。

瑟瑟越想越覺得哪裏有問題,越覺得有問題就越要使勁兒想,想得頭都開始痛了,就像有一根針在一下接一下的紮一樣。

瑟瑟最是怕疼,這樣紮了好多下,思緒都有些混亂了。她伸出小手想要揉針紮的地方,不成想這時一頂寬大的帷帽從天上扣下來,直接蓋在了她的頭上。

吓了她一跳。

“少夫人,”

原來是金鈴,她不知何時從人群裏擠了過來,直接将手裏的帷帽戴在了瑟瑟頭上,而後恭敬道:

“還請跟奴婢回去。”

瑟瑟被熟悉的聲音吓得不輕,又有些恍惚。

她盯着面前這人愣了很久,隔着帷帽,雖然看不清對方的臉,但也能認出來,是金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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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夫人,還請跟奴婢回去。”金鈴又說了一遍,邊說邊上前想要将人扶走。

瑟瑟當然不幹,往後退了幾步,就着伸出的手要将頭上的東西給扯掉。

她的袖口有些寬,衣袖因為拉扯的動作順着滑落到了手肘處,露在外面的肌膚白嫩細膩,凝脂白玉般惹人眼。

惹得附近的好些人有意無意往這邊瞥。

“姑娘!”旁邊的孟嬷嬷自然注意到了這一幕,出聲制止,“這成何體統?”

孟嬷嬷疼愛瑟瑟是真,但極其嚴格也是真。她早年是大家族的教養嬷嬷,對規矩一事看得極重。

如今見姑娘大庭廣衆之下這般出格,孟嬷嬷皺着眉,有些嚴肅的斥責。

邊斥邊伸手,将姑娘兩只拽着帷帽的小手松開,衣袖整理好,而後同金鈴一道,将帷帽給姑娘戴好。

孟嬷嬷本來就覺得姑娘今日有些不正常,亂跑出來本就不好,她是不贊同的,剛剛也只是為了不刺激到姑娘而順着她。如今既然金鈴已經找來,那說什麽也該回去了。

于是不顧姑娘掙紮,同金鈴一個左邊一個右邊,連扶帶架的将人帶回了武安侯府。

好在姑娘回去的一路還算安靜,不再像之前那般掙紮。

可見是意識到了自己之前的行為多有不妥。

孟嬷嬷哪裏知道,瑟瑟是頭痛欲裂,這一路已經是痛得沒了力氣,再加上內心惶恐,根本沒精力反抗。

又回到熟悉的院子,這裏連空氣都像是凝固了。瑟瑟恍恍惚惚,搖搖晃晃,直接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少夫人突然暈倒,顏汐院自然是人仰馬翻,慌亂無主。

還是孟嬷嬷鎮定些,讓人去請了李大夫來。

李大夫是一直給瑟瑟瞧病的大夫——雖然侯府裏有專門的府醫,但那是給侯爺侯夫人他們請平安脈的,說是擅長調養,一般不出診。

所以以前瑟瑟若是染了風寒,一般都是從外面請醫館的大夫來瞧病。

李大夫的醫館隔得近,來的很快。把完脈之後,說少夫人這是急火攻心,又驚吓過度,要喝幾副寬心鎮驚的湯藥。

于是孟嬷嬷又安排人抓藥煎藥,而後親自給姑娘喂服。

榻上的瑟瑟雖然處在渾渾噩噩中,但也似有所覺,知道是有人在強行灌她藥。

一瞬間,之前的恐懼漫天襲來,她說什麽也不喝。想睜開眼看清對方的臉,又想将面前這人推開,但不管她怎麽努力,她都睜不開眼,也擡不了手。

只能在黑暗中越發惶恐。

“……嗚不喝藥,我不喝嗚嗚嗚嬷嬷,嬷嬷救我…”

孟嬷嬷喂藥的手一頓,她現在幾乎是半抱着姑娘的,自然聽到了她口中的喃喃。

驚懼不安。

這到底是夢到什麽了啊。

也不知昨日那三姑娘到底與姑娘說了些什麽。

孟嬷嬷現在才反應過來,大夫說姑娘急火攻心、又受到驚吓,當是因為那侯府三姑娘,也就是世子的嫡親妹妹找她說了些什麽,昨兒個回來就有些身子不适,所以早早睡下了。今早卻是直接哭醒的。

想來後整個人就不好了,人恍惚了半天吵着鬧着要出府。

看着姑娘眼淚一顆接一顆的掉,孟嬷嬷哪有不心疼的。忙放了藥碗,抱着她像小時候那樣哄了好久。

孟嬷嬷是從小教養瑟瑟長大的,說是教養,其實疼得跟什麽似的,也正因此,瑟瑟對她很是依賴,如此被嬷嬷低聲的哄,不知不覺的,嗚咽聲小了些。

伸手搽了搽姑娘臉上的淚,彎翹的眼睫顫顫的,但神色舒緩了些。

總算是将人哄好了。

孟嬷嬷起身,打算讓人去重新将藥熱一熱。卻發現自己的衣袖被拽着,那嫩白的小手拽得很緊,完全沒有松開的意思。

孟嬷嬷無奈的搖了搖頭。

又等了一會兒,确定姑娘呼吸平穩了,才輕輕扳開姑娘的小手,藏在被子裏,又掖了掖被角。

這才出了屋子。

外間,來喜一直點着腳朝裏張望,着急得很。不過也只能幹着急,他是小厮,按規矩進不得裏間。

見孟嬷嬷出來,來喜忙過去問姑娘情況怎麽樣。

孟嬷嬷只說已經睡下了,其他的也沒有多說,只讓他去将藥熱一熱。

等來喜走了之後,孟嬷嬷看向一直候在屋子裏的金鈴。

“老奴記得,之前世子說一月便能回的,這外出都快三個月了,還沒見回來,是有什麽事兒給耽誤了嗎?”

與她和來喜不同,這個丫鬟是侯府的人,當初瑟瑟嫁到侯府,因為沒有帶陪嫁丫鬟,所以府裏臨時撥的金鈴來。也正因如此,打聽世子那邊的事兒,孟嬷嬷一向都是問金鈴。

孟嬷嬷自然是希望世子能早點回來。

有世子在,看誰還敢欺負她家姑娘。

其實要說起來,自家姑娘在侯府裏,夫妻和睦,下人對待也算用心。

就是那嫡三姑娘沈宓,仿佛對姑娘不是很待見。

平日裏世子在還好,那人只是沒個好臉色而已,這次世子奉皇命出去巡視,一走幾個月,看吧,那沈宓就來找茬了。

有時候孟嬷嬷真是為沈三姑娘捉急。世家貴女,本應端莊高貴,怎的幹的事兒都這般小家子氣?

不待見就不待見,她家姑娘嫁入侯府也不求個個都喜歡。但這樣趁着世子不在就明晃晃的來欺負人,當真讓人不敢恭維。

金鈴聽了問話,神色未變,依舊恭敬的候着。也沒回什麽原因,只說世子這幾天就回。至于具體是哪天,她也不知道。

孟嬷嬷也沒再問。

她知道,金鈴的嘴嚴得很。

翌日,天色大亮。

裏間拔步榻上,小婦人水眸潋滟,盯着床幔上的牡丹繡花看了許久,杏眼裏并無惺忪睡意,顯然是醒了很久。

确實,瑟瑟天還沒亮的時候就醒了,且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不再像昨日那般渾渾噩噩恍恍惚惚。

只是身子還軟綿綿的,沒什麽力氣所以沒起。

她在想事兒,小腦瓜子裏轉得飛快。

不對勁。

她明明喝了那碗藥的,毒藥發作得很快,她已經死了。

不可能不是毒藥,喝下去沒多久她就呼吸困難,腹痛異常,現在只是回想起那痛意都感到窒息。

所以她是死了的。

且若說不是喝的毒藥,她沒死,那麽醒過來的時間也不對。

如今時間是一年前。

昨日在大街上她聽到了,如今是天順二十二年。

不是二十三,她明明在二十三年才對。

所以或許是夢。

自己前晚做了一個一年後的夢,夢到自己慘死,這可能是唯一可以解釋得通的了。但這一年她是真真切切經歷過的啊,又怎麽會是夢?

即使是夢,

可,但是,太子殿下又怎麽解釋?

她記得根本就沒太子啊。

倒确實有嘉華長公主,和親那盧王庭,就是沒有太子殿下。

而且那盧一直在,沒有被攻打。大景和那盧相處還算和平的。

不對勁。

不是夢。

她确實死了,然後好像似乎又...重新活了?

活在一年前了,然後因為某些原因,多了一些以前沒有的人。

只能是這樣,不然怎麽解釋得通嘛。

瑟瑟抓了抓頭發,原本就有些亂的烏發,此時更亂了。

這時屋外傳來了腳步聲,瑟瑟這次倒沒有慌了。

因為她已經聽出來是誰。

果然,床幔被拉開,孟嬷嬷熟悉的臉出現在了面前,

“姑娘醒了?”

聲音也熟悉。

瑟瑟突然鼻子一酸,紅了眼眶。

她有好多話想與嬷嬷說,但又不知怎麽開口,只一直盯着嬷嬷,眼淚汪汪的。

看在嬷嬷眼裏,那是委屈得不行的樣子。

可憐見的。

“好端端的,這是怎麽了?”孟嬷嬷靠近來,坐在榻邊。伸手貼了貼的小臉,不敢用力,怕将眼眶裏的淚水碰出來。

但眼淚還是出來了。

“...…有些難受 。”

瑟瑟抹了抹臉上的淚,然後順着嬷嬷的手起來,拱到了嬷嬷懷裏,熟悉的氣息讓瑟瑟心裏稍微安定了些。

孟嬷嬷哭笑不得,“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麽動不動就哭鼻子?”

雖是這樣說,但也不忘貼了貼背。

“姑娘,你要放寬心。你知不知道昨日可把嬷嬷吓得不輕。”舉止怪誕無序,她都差點以為姑娘魔怔了。

也不怪孟嬷嬷自己吓自己,任誰見平日乖巧懂事的姑娘一下子變了樣,又是驚吓又是瘋跑的,都會吓到。

“以後不準那樣了。”

“...,,,嗯,”瑟瑟乖乖的答應,“以後不會了。”

她昨天也是恍惚了,心裏全是驚吓跟惶恐,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今早醒來回憶起,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醒來突然哭哭嚷嚷的,這要是被人添油加醋的傳了出去,指不定要被說什麽。

“嬷嬷,今日是,是什麽日子?”

“什麽什麽日子?...初五,冬月初五。姑娘問這個做什麽?”

“只是有些忘了,今年是哪一年了。”

孟嬷嬷笑了笑。姑娘一直不關注這個,也迷糊,之前也經常問些今天什麽日子之類的,所以她也沒覺得有哪裏不對。

見她問,嬷嬷就答:“天順二十二年。”

果然,是這樣。

今天是天順二十二,不是二十三。她真的回到了一年前。

“那,那太子殿下……”

“好端端的,怎的問起這個?”

孟嬷嬷稍稍想了想,知道姑娘可能是昨天在街上聽了些見聞,所以才突然問起了太子。

“皇族的事,咱們還是少談論。”妄議皇族,是會入罪的。雖然平日裏談的日常稱不上是妄議,但總歸是少提為妙。

“……嗯,嬷嬷說得對。”

嬷嬷沒反問她什麽太子,

所以就是,真的有太子。

“前日三姑娘到底與姑娘說了什麽?”孟嬷嬷一直認為是沈宓的話刺激到了姑娘,才讓她那般失态。

瑟瑟卻是一愣。

她反映了一會兒嬷嬷說的是什麽事。

雖然明面上是發生在前天,但對于瑟瑟來說,已經過了一年多了,時間有些久遠。且因為前世今世的,有些繞。

她努力想了想,好在還有些印象。

前日她照例去正院請安,出來後侯府的嫡三姑娘沈宓攔住了她。

平日裏她倆其實并沒有打過交道。沈宓是沈顏川的妹妹,住的院兒離顏汐院有些遠,只平日裏請安或者有什麽大事需要全府到場的時候才有見面。且即使見面,也只是打個照面,并沒有單獨說過話。

不過雖然沒什麽交集,但瑟瑟知道那個沈宓似乎不待見她。有時候一個眼神,就不經意的流露出來。

瑟瑟心裏門兒清。

那天不知怎麽回事,沈宓似乎專程在等她。等到後又不說話,只盯着她瞧了許久,眼神怪怪的。直到自己打算走了的時候,才開口。

沒說幾句,大意就是說她身份低,配不上世子,又說她蠢,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

瑟瑟哪裏聽得懂什麽話外之音,只當沈宓是不待見她,忍不了所以故意罵她。

被人罵了心裏不好受,回來後她就病了。

這才有了後來的事。

如今重活一世,瑟瑟又想了一遍沈宓的那些話,

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

這是,在點醒她?

身份低的事先不說,沈宓說她蠢,是不是知道沈顏川想殺她,然後特意告訴她?

可原因呢,沈宓不可能這樣做。他們二人是嫡親兄妹,而自己只是個外人。沈宓不可能專門來提醒她這個外人。他們這些世家大族的人,從來都是家族至上,不管對與不對,是斷不可能将這些事明說出來。

可能是在嘲笑她,看她笑話吧。

也對,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看她,确實挺像笑話的。

見姑娘又發呆,孟嬷嬷以為她這是不願再提,于是也沒追問,而是苦口婆心的勸了幾句。孟嬷嬷活到這個歲數,大道理一堆。

聽得瑟瑟一愣一愣的。

講到最後,孟嬷嬷又說道:

“……姑娘去理那三姑娘做什麽?她如今已到了說親的年紀,指不定哪天就嫁出去了。”

“再說,你是嫁與侯府世子,關她什麽事?只要世子待你好,不就行了。”

“所以這次世子回來,就将事情辦了吧。”

“......嗯?”瑟瑟正在受教,冷不丁聽到最後這句。她從嬷嬷懷裏起來,小臉懵懵的。剛剛還聽她一直在說自己不要理沈宓,她其實也贊同,不過怎麽又說起辦事兒。

“......辦什麽事兒?”

“還能辦什麽事?”孟嬷嬷點了點瑟瑟的額頭,“自然是你與世子圓房的事兒...…都嫁進侯府兩年了,還未圓房,這像話嗎?以前是你還小,但現在你已經及笄一年了,這事不能再拖了。”

瑟瑟嫁人的時候是有些早。

十四為君婦。

其實最開始只是定親。十四定親,大戶人家三書六禮一般時間很長,到時候一兩年也就過去了,等在娘家及笄之後再嫁去夫家,正好。

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在過了納名請期合八字之後,婚期突然很趕。侯府那邊并沒有說原因,只說希望越快越好,孟嬷嬷原本是不贊同的。

但瑟瑟不想再待在家裏,于是自己做主,點頭同意了。

她既然同意,她父親也就松口同意了。

于是匆匆大婚,一切随簡。甚至連嫁衣都是從外面買來将就的。

聽了嬷嬷的話,瑟瑟反應了很長一段時間。

還沒圓房。

是了,前世也是她嫁進沈府兩年後才圓的房,這個時間段。

前塵往事她有些記不清了,但好像圓房那次是自己喝醉了。

因為被沈宓罵了,她心情不是很好,回來後抱着一瓶偷藏的果酒喝光了。

她的酒量不好,沾酒就會醉。

醉了之後的事兒也記不大清,反正好像披頭散發,想來很是狼狽,還抱着剛回屋的世子不松手,可憐巴巴的問他自己蠢不蠢。

然後她就被世子抱回了榻上。

事後她記得世子還去給她撐腰了,當衆訓斥了沈宓。當時她初為人婦,哪裏管得了那些,心裏只剩下羞了。

如今聽嬷嬷的意思,是要她與世子圓房?

瑟瑟不要。

她現在遠離那人還來不及,哪裏還會去上趕着圓房?

秀眉緊蹙,顯然很是抵觸。

孟嬷嬷自然是看在眼裏,不過,她不認為是不願。想到姑娘平日裏滿心滿眼都是世子,以為她這是害羞。

于是揶揄道,“羞什麽,嫁了人哪有不圓房?”

只有圓了房,有了沈府的子嗣,才算真正在侯府站穩了,再不用看那沈宓的臉色。

但瑟瑟就是不幹。她剛想開口拒絕,也就在這時,外面有下人來報,說是“世子回來了。”

瑟瑟一下子就慌了,一骨碌從榻上站起來,眼睫顫顫的。

怎,怎麽辦?

那人回來了,害她的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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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思路是這樣的:

瑟瑟重生在一年前。

上一世,皇帝(男主的父皇)沒有後宮,自然沒有男主,因為男主的母後是重生的,具體可見山茶的另一本文《太子滕妾》,不看也不影響這本閱讀噠。

這一世,因為母後重生的,所以有了男主,所以很多事情跟瑟瑟以為的就不一樣了。

因此雖然是重生到一年前,但很多事有些變化,比如有太子,又比如朝廷與那盧的關系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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