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那麽一瞬,瑟瑟覺得自己掉進了冰窖,凍得她全身的血都凝固了,唇瓣發抖。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午後,那個被沈顏川攬着,強行喝藥的午後。

瑟瑟當時是想逃的,想掙脫開對方,但沈顏川的力氣很大,自己又沒什麽力氣,她哪裏掙脫得了?

而且就算掙紮逃開了,又能怎麽辦?她連府門都出不去,沒有那碗藥,也有其他的毒,甚至直接抽刀結果了她也不是不可能。

之前金鈴倒是暗示過讓她拖一拖時間,但又有什麽用。沈顏川步步算計好了的,哪裏會放過她。

所以她做什麽都是徒勞的,也就放棄了掙紮。

瑟瑟抿咬着唇,強掐着手心讓自己表現得正常些。

莫慌,不要慌。

前世不行但既然重新活了,那就應該掙紮一下,萬一就掙紮過了呢?

對,不能就這樣死了。

她一定要活下來,帶着嬷嬷和來喜。

幾個丫鬟從外面進來,給瑟瑟換了一身绛紅的襦裙,巍峨發髻,配以金釵,緊接着便開始描眉畫唇。瑟瑟此時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任由她們随意描摹擺布。

妝容豔麗,珠圍翠繞,瑟瑟盯着銅鏡裏的自己,愣了好一會兒。

很是陌生。

孟嬷嬷就在旁邊全程看着。她是照顧人的好手,但唯一不會的便是妝發,簡單的還行,要是稍微複雜一點的就不會了,所以也就沒有添亂。

不過不會起妝,但至少會瞧,如今瞧着打扮好的姑娘,孟嬷嬷皺了眉頭,不贊同道:“姑娘皮膚嫩,不用敷這麽多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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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發髻偏重,頭飾又太多,這樣的妝發完全不适合姑娘,倒有幾分掩蓋了顏色。

旁邊的金鈴臉上難得有些窘,看向瑟瑟,“抱歉少夫人,奴婢只會濃妝。”

“那就讓會淡妝的來。”孟嬷嬷不滿,每次都是這一句。這妝容一次比一次濃,下次要直接将粉倒在臉上嗎?

她指了指旁邊的一個丫鬟,但還沒開口讓她卸妝,那人便弓着身體,小聲請罪,“奴婢也只會濃妝......濃妝的少夫人,也很美。”少夫人芙蓉面,怎樣都美。

孟嬷嬷肅着臉。

她自然不是說姑娘現在這樣不美,她家姑娘的容貌怎樣都是好的。只是與平時有些出入,哪有人日常妝這麽濃的?

孟嬷嬷覺得,既然是去見世子,姑娘自然要以最佳的姿态去。

“讓會的人來,重新化,化個精致的淡妝即可,又不是去唱大戲,化這麽濃。”

金鈴沒有動,有些為難的看向瑟瑟,“少夫人,這……”

瑟瑟看了看嬷嬷,又看了眼銅鏡中的自己。

“嬷嬷,就這樣吧。耽誤了時辰,讓大家久等就不好了。”

孟嬷嬷聽了想了想,也是,姑娘說得在理,就沒再堅持,只說這是最後一次,日後一定要注意,若是沒人會淡妝,就去管家那裏跑一趟,讓撥一個會的。

一行人出了顏汐院。

侯府很大,裏面亭臺樓閣假山湖水,應有盡有。

從顏汐院到侯夫人的靜心院有些距離。一路上,仆從見狀,紛紛跪地,全程低着頭,無一人敢擡起一點。

瑟瑟對此早已習慣。

她以前好奇問過金鈴,為什麽他們會這麽怕自己?她自認也不是什麽嚴厲的人,怎麽大家看都不敢看她。

金鈴當時說的什麽她已經記不清了,不外乎就是世家大族,規矩重。

可經歷了這麽一遭,瑟瑟大抵是知道為什麽了。

連同為什麽給她化濃妝。

她想,這個妝容肯定是那人一慣風格的妝容,她不外呼就是照着那人被梳妝被打扮的的。而下人們被下了命令不準直視她 ,最多只遠遠的偷瞥一眼,但瞥的這一眼,由于距離的原因,看到的更多是妝發和服飾。

可以想見,她來侯府兩年了,怕是好多人都不知道她具體長什麽樣吧。

只知道她長相豔豔,服飾華貴。

到了靜心院,瑟瑟還沒進屋就聽見裏面傳來話音。

大多是旁人在問,外面的三個月怎麽樣,有沒有不習慣之類的。有溫潤的聲音在答,不急不緩,如沐春風。

很熟悉的聲音,瑟瑟不由腳步一頓,堪堪停在了門口。

她擡眸,透過朱玉簾子見到了裏面那人。

一身鴉青色錦衣,白玉冠發,眉目清俊,翩翩公子如玉。瑟瑟想,溫文爾雅大抵是用來形容他的。

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人誠不欺她。誰又能想到就是這麽個如玉公子,會狠心到連發妻都不放過。

也對,能穩坐大理寺卿那個位置的,怎麽可能不是個狠人。

不過這麽說也不對,這人原本也沒當自己是發妻。不過是為了迎回白月光而準備的玩意兒。

屋裏的衆人似乎是聽見了動靜,止了音,紛紛朝門口望來。

瑟瑟一個激靈,又慌了。

一大家子,全是壞人。

她就不信,上輩子她被害這些人會不知。

肯定全部都知道,甚至都是幫兇!

“愣着做什麽,怎的不進來?”

沈顏川有一雙很好看的桃花眼,當他朝你望來的時候,總有一種對你情誼深厚的錯覺。

瑟瑟曾經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如今,只剩恐懼了。只要一想到這人表面溫潤但其實心裏一直想殺了自己,就不寒而栗。

她掐着手心才能保持鎮定,慢慢進了屋。

“嫂嫂這是害羞呢。”侯府的六姑娘天真無邪,童顏無忌的打趣。

害羞啥?她是害怕。

不過因為這句話,倒是緩了一時的尴尬氣氛。

瑟瑟進屋後,瞧了眼沈顏川,而後規規矩矩的給她的婆婆,也就是侯夫人請安。

侯夫人謝氏出自安國公府,端莊大氣,眉眼慈愛。但瑟瑟知道這人手腕了得,單從侯府後院就能看出。侯府子嗣頗豐,但嫡出的只這屋裏的三個。長子沈顏川,三姑娘沈宓,還有六姑娘沈宜。其餘的,都被謝氏治得服服帖帖,在侯府裏存在感極低,更別說在外面了。

以至于世人皆知武安侯世子及三姑娘六姑娘,其他的侯府子嗣卻知之甚少 ,甚至一度以為世子是侯府獨子。

瑟瑟請了安,便來到了沈顏川的旁邊。

覺察到有一道視線一直在自己身上,瑟瑟渾身戒備,像一只受了驚吓的小貓,随時都要炸毛了,但還在努力乖巧,努力止住顫抖,她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怎的了?”沈顏川盯着她,忽然開口,“很冷?”

“啊?……嗯,外面有些冷。”外面确實陰冷,遠沒有屋內暖和。倒是可以搪塞過去。

好在沈顏川沒有再說什麽,因為被旁人打斷詢問一路上的見聞。

瑟瑟在心裏偷偷松口氣。

接下來也沒瑟瑟的事,畢竟今日重點是沈顏川。

她樂見其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聽他們你一句我一句。

表情專注,聽得極其認真,實則一個字都沒聽清。

謝氏話不多,三姑娘自來不待見瑟瑟,自然不會把話題往她身上引。只六姑娘年齡小,單純些,她偶爾接幾句話六姑娘的話。

見天色有些晚了,謝氏留了晚飯。等武安侯回來之後,大家一道在靜心院用膳。

席間其樂融融。

用完膳,已經是戌時,自然是各自回各自的院子。

沈宓走在最後。她是侯府嫡出,氣質不錯,長相清麗,眼睛有些像謝氏。

看見前面的二人,沈宓的眼神閃了閃。

那小婦人似乎是走的時候沒看路,一腳踩空了。眼見着就要摔到地上,不過旁邊有人及時伸手,勾住小腰将她抱在了懷裏。

“姑娘您看!那人又在勾引世子!”丫鬟莺兒心裏憤憤,看着世子對那女人如此親密,氣急敗壞,“大庭廣衆摟摟抱抱!姑娘您剛剛沒看見,在席間,世子夾什麽菜,她就夾什麽菜,世子喝茶,她就喝茶,眼睛都快安在世子身上了!真是不要太明顯!太不要臉了!”

沈宓沒接丫鬟的話,而是橫了她一眼,“人家二人是夫妻,勾個腰有什麽置喙的?”

莺兒一聽,頓時有些傻眼。姑娘這次怎麽與之前的反應不一樣?她剛剛之所以敢那麽說少夫人,皆是之前姑娘的意思。不然她哪裏敢?

莺兒聲音小了些,“姑娘,您之前不是說,錦氏身份低,不配為沈家婦嗎?怎麽這會兒……”

“那是以前!”沈宓瞪向自家丫鬟,說起這個她就來氣,“如今,可不一樣了!”

誰知道那個人還會回來?!

沈宓現在怕是比任何人都希望,前面二人趕緊琴瑟和鳴。

身份低些就低些,總比那個人回來擋她的道好。

沈宓瞧向前面那小婦人,臻首娥眉,身姿窈窕。她一直都知道,她這個便宜嫂嫂,姿容絕色,且性子和軟可欺,最是吸引男人。

現在只希望能給她争點氣,讓兄長徹底忘了那個人。

看了一會兒前面二人,沈宓收回視線,警告莺兒,“你是我的大丫鬟,自來只有長者賜,斷沒有妹妹送的,所以你給我收了那起子心思,明白嗎?!”

一句話斷了莺兒所有的隐秘心思,莺兒瞬間白了臉,有心思被人知道的尴尬,還有被斷了念想的不甘。

但即使心有不甘,又有什麽辦法,只得低了頭小聲答一句“知道了”。

再說這邊,瑟瑟終于站穩了些。

千小心萬小心,她連吃飯都只盯着沈顏川夾過的,沒想到卻栽在這裏。

要是過多引得沈顏川的注意,直接朝她後腦勺來一下…

瑟瑟打了個寒戰。

她微微仰着頭,看向面前這人,小手卻是來到腰間,刨了刨那大掌。

箍得人生疼,也不知哪兒來的這麽大力氣。

腰間被箍住的地方有些燙,但瑟瑟顧不得這些,因為她在發抖,又不敢表現出來,所以精神一直高度集中,無暇他想。

沈顏川垂眸,盯着自己的小妻子,覺得她似乎有些不一樣。

眯眼打量了一會兒,沒瞧出什麽異樣,他收回手,嘴角噙着一絲笑意,

“路都不會走了?”

聽到這個瑟瑟有些囧,剛剛沒注意到腳下的石子兒。

她勉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釋,“剛剛沒怎麽看路。”

沈顏川也沒在意,沒追問,而是伸手,揉了揉她烏黑的頭發,評價道,“又長高了點。”

瑟瑟嫁入侯府時才十四,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反正在侯府的這兩年,她确實長高了些。

這個瑟瑟不否認。

又聽得他問:

“昨天是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出府了?”

來了,正題來了。

溫和的聲音,一如前世他輕斥她出府一樣。明明摻雜着一絲冷意,她那時怎麽硬是沒聽出來?

還以為是關心則亂。

瑟瑟不疑惑他剛回府怎麽就知道自己昨天出府了。不外乎有人提前彙報。

面對質問,瑟瑟絞盡腦汁在想怎麽回答。

旁邊孟嬷嬷見狀,以為姑娘沉默不答,這可不行,于是開口幫她解釋。

“世子,姑娘她昨日也不是有意的,是三姑娘不知與姑娘說了什麽,姑娘一時想不開才不管不顧出了府。”孟嬷嬷不認為出個府有什麽不對,不過昨日姑娘那樣吵着鬧着,卻是有些失了儀态。

她以為世子問的是儀态的事。

一聽是沈宓說了什麽,沈顏川微微皺眉。

“她與你說了什麽?”

“……她說我蠢。”瑟瑟順着嬷嬷的解釋接過話,仰着小下巴委屈的瞅了沈顏川一眼,發現他臉上有些冷意,心裏顫顫的,但還是強裝着繼續,“我又不蠢,她那是在罵我。”

瑟瑟告狀。其實也不是告狀,本來就是事實,她只是将事實陳述出來。那沈宓确實說過她很蠢。

小臉氣鼓鼓的,又帶着幾分委屈,

沈顏川原本還有些沉着臉,卻被她這小模樣給整笑了。伸手,扯了扯她的小臉,

“嗯,不蠢。以後莫理她就是了。”

“嗯。”

瑟瑟乖乖的任由他扯臉,這人也不知什麽毛病,最喜扯她臉揉她頭發。

就像是在逗弄小寵物一般。

瑟瑟被自己突然的想法驚到了,偷偷瞄了對方一眼。

可不是在養寵物?還是一只占着位兒的寵物。平日裏好吃好喝,等那人歸來的時候,就要将她殘忍抛棄!

……

因着一下午的膽戰心驚,晚上,小寵物瑟瑟做了噩夢。

夢裏的場景便是前世她被迫喝藥的畫面。

她掙紮,她呼救,但沈顏川居高臨下,強勢的按住她,将藥灌進了她的嘴裏。

還惡狠狠的兇她:“寵物就要有寵物的自覺,還想逃?下輩子吧!”

吓得夢裏的瑟瑟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而後場景轉換。

畫面飄飄渺渺的,有些看不真切,但依稀可見是一間禪房。

禪房清淨,裏面并無多餘擺設,只一張木桌,桌上立着一塊木碑。

碑前站着一人,一身白衣,瑟瑟只能看見他的背影,瞧着與沈顏川有些相似,但看着更清瘦些。

視線再往前,瑟瑟看見了那碑上的字,

“愛妻錦氏之墓”

瑟瑟一愣,

這是,給她立的?

睡得迷迷糊糊的,瑟瑟想,還算有良心,還給她弄了個牌子。

但轉念又想,不對。

前世她死了,但侯府少夫人可沒死,那個人要頂替她成為少夫人的,所以斷不會給她立碑。

難道是…那人也死了,給那人立的?

極有可能。

看這人背影,很年輕,還是風度翩翩少年郎。

看來那人也早逝呀。

不能長相厮守了。

瑟瑟嘟囔了一句,緊蹙的眉總算有些緩了。

好可惜哦,哼。

但又覺得好氣,

連死了都要用她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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