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巷口深處,因地處花柳巷交界處,所以白日并沒有什麽人。
但此時卻是一堆。
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慘叫求饒,半死不活 。
是被人打的。空氣裏還有些淡淡的血腥味。
打人者此時抿着薄唇,他踢開地上擋道的一人,徑直走到角落裏。
鞋踩到地上的壯漢手上,逐漸加重了力道,手心匕首的傷口滲着血,那人疼得冷汗直冒,
“好漢饒命,之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可惜求饒聲被忽略,置若罔聞。
眼瞧着地上的手就要廢了,旁邊的來喜趕緊上前将人拉開,
“寶來,夠了夠了。”
媽耶這個寶來,打架是真的狠。明明之前在馄饨攤上都不參與的,這會兒也不知是發什麽瘋 ,特意去尋了這幾人,沖上去就幹。
瞧着地上這一攤,個個鼻青眼腫,手腳脫臼,還有個膽大的,竟然掏了把匕首出來,最後自作自受挨了刀子。
“算了吧寶來,要是鬧出人命就不好收拾了,萬一這次又有官兵,我們可脫不了身…他們之前也沒說多過分的。”
但寶來明顯不想算了,
“說了,就是說了,還分什麽過分,不過分?”
瑟瑟是婦人裝扮,雲鬓堆砌。雖然寶來不是很懂裝扮上的講究,但莊子裏都喚她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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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少夫人,那就是嫁了人。
蜂蜜那天也聽來喜說過。所以寶來知道這個。至于她是誰,嫁的是誰,為何會一個人在莊子裏,就不知道了。
只知道那天來喜說她過得很苦。
他其實沒明白“苦”是什麽意思,只是下意識的覺得,既然過得苦,那就給她嘗點甜的。本來他想着給她掏蜂蜜的,結果蜂蜜沒掏到,倒被蟄了。
寶來頭一次,感到了一絲丢人。
但卻得到了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似乎也沒那麽丢人了。
然後就在剛才,他才懂了“苦”是什麽意思。
原來是要被休了。
他其實沒怎麽聽那桌人八卦,不過後來回想,拼拼湊湊,得出了零星的信息。
武安侯世子,嘉華長公主,世子夫人。
但寶來不信這些人傳的故事:世子與長公主青梅竹馬,破鏡重圓,世子夫人不識擡舉,不但不讓位,還将長公主逼得跳了湖。
怎麽,好好的原配倒成了拆散有情人的惡人?
邏輯不通,因果颠倒,完全經不起推敲。
且他覺得,她才不惡。杏眼總是濕漉漉的,幹淨純粹,一看就不是惡人。再者,她的膽兒也小,哪裏有膽兒去逼迫長公主。
至于說她要被休…
“……寶來!?”來喜突然拉攘了下寶來,卻是沒有離開,而是示意他看向那邊的花柳巷。
寶來跟着看了過去,一整條街的花枝綢緞。
空氣中一直都有很重的脂粉氣味。
“做什麽?”
“你不是想打架嗎?吶,看到門口那個人了嗎?就那個,胖臉糟酒鼻子那個。好哇,之前我去收賬他與我千般萬般的叫窮,說鋪子不賺錢勉強維持收支。結果呢竟然還有錢逛花柳巷!!!”來喜也是剛剛看到的,震驚加氣憤,“花柳街是什麽地方?銷金窟!他個小厮哪來的錢去?!走,咱們去幹他。”
寶來收回視線,沒興趣。踢開腳邊的人,他打算離開這裏。
“她讓我們,早點,回去。”
“誰?”來喜反應了一瞬才知,這人口中的“她”是指姑娘。
這人從來不跟他一樣喊尊稱,有時候甚至直呼姑娘的名字,他說了好幾次都不聽。本來就是,姑娘的閨名,怎麽能讓個外男喊?
最後就常常她她的代指了。
“我知道要早點回去,可現在我要去拆穿那個馬老六!”
說着撸起了袖子。
見他一副不幹不罷休的架勢,寶來沒阻止,但也不打算一起去。他看了看日頭,最多給半個時辰。
不過,
“你剛剛,說的收賬,收誰的,賬?”寶來拽住來喜後領,
“姑娘的啊,她的嫁妝鋪子。是當年夫人出嫁的時候給出的嫁妝鋪子,不過夫人去了之後,姑娘出嫁,就成了姑娘的嫁妝鋪子了。一共三間,其他每年都有交,就他那家書齋,地段最好,卻每年都說虧錢!哼,我看不是虧錢,而是這人偷偷挪來揮霍了!”
來喜越說越氣,撸好了袖子就要沖過去。不管了,先将人打一頓再說。“寶來,我要是打不贏了你記得來撈我。”
結果這次被攔住了。
來喜怒了,“你做什麽攔我?這也是關乎姑娘的。”剛剛這人因為姑娘的事後來還專門找人打了一架,來喜看出寶來對她家姑娘的事兒還算上心。“姑娘的嫁妝鋪子,掙的錢都是咱們姑娘的。所以這必須得管!”
寶來剛剛聽到是她的賬時就沒打算阻止來喜,而是,“我有,辦法,收賬。”
“……真的?”來喜有些懷疑,
他其實也只是去将人打一頓出氣,沒想着再去收賬。那厮肯定又會說沒錢。收不回來賬的。
但寶來說他有辦法?
來喜權衡了一下,要是真的能把賬收了最好啊,那樣姑娘肯定很高興。
“你真的有辦法?”
“試試。”
“那就試試……你要是真能将賬收到,之前的事咱們一筆勾銷,以後我認你做大哥!”
馬老六醉醺醺的從花柳巷出來。
昨夜很盡興,這會兒依舊餘韻猶存。要不是酉時國子監要下學,他那書齋必須開門,他都有點不想離開溫柔鄉了。
嘴裏哼着不成調的豔詞兒,馬老六晃悠悠的往回走。
卻突然被人擋了去路。
好狗不擋道。馬老六剛要破口大罵,卻在擡眼的一瞬間硬生生閉了嘴。
眼前這人,雖然衣着看不出有什麽講究,但氣質卓然,莫名給人一種來頭不小的感覺。
馬老六是個十分機靈的,他瞬間就知這人自己得罪不起。
“煩請讓讓。”姿态也就放得極低。
哪知對面這人像是沒聽見一樣,沒動。
他不動自己動,馬老六正打算繞道的時候,突然有人從那邊跳了出來,猝不及防,吓得他魂都要快沒了,
“馬老六!你可讓我好一陣找啊!”
馬老六一個激靈,酒也清醒了一大半。這才看清來人,原來是東家身邊的小厮。
前陣子剛見過。
馬老六重新将視線看向眼前這人。
帶着來喜,又這般氣度,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啊。
“世,世子。”馬老六腿軟的就要跪下了。
兩年前東家嫁入侯府,來喜是東家的小厮,如今跟着這人,不是世子還能是誰?
“撲通”一聲,馬老六跪得服服帖帖。
旁邊的來喜都蒙了。
咋,咋回事?
怎麽還跪上了?
寶來也微微皺眉。
倒不是這人直接下跪讓人震驚,而是,他竟然下意識的覺得,有人在自己面前跪下,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世子?
這人認識自己?
寶來看向來喜,帶着一絲疑惑的求證,來喜懵懵的搖搖頭。
而後又突然朝他瘋狂打啞謎,“不是世子,但可以是!”
來喜三兩下比劃,他有個大膽的想法!意思就是趁着這機會,讓寶來扮世子,吓一吓馬老六,這樣今天肯定能收到賬!
反正這人從來沒見過侯府世子。
來喜覺得這個計劃很完美。
誰知寶來卻不配合,直接開口坦白,
“我不是,什麽世子。”
“就是,他哪是什麽……”來喜猛的頓住,卡殼了。本來他是要附和的,沒想到被直接給否認了。
這人,否認做什麽啊?來喜給他使眼色。
寶來沒理他,而是看着地上一臉楞住的馬老六,給他解釋,“我是,新來的,小厮。”
至于是哪位的小厮,不言而喻了。
只是小厮?馬老六擡頭猛瞧,怎麽看怎麽覺得是大人物,結果只是小厮?
他看向來喜。
來喜恨鐵不成鋼,咬牙,“嗯,小厮,但是是專門管賬的!”
馬老六一聽,嚯的一聲站起來,幹脆利落,還因為起來得太快昏了一會兒頭,忙了半天結果告訴他只是個小厮?
媽的晦氣。
馬老六拍了拍衣擺,在心底啐了一口。
沒給個好臉色。
管賬……原來是來要錢的。馬老六有些小聰明,哪裏沒反應過來這二人現在是什麽意思。
他從他老爹手裏接過那書齋前,可是學了十幾年的生意經,再加上從小耳濡目染,做的賬以假亂真。
是以,當把二人帶到書齋後院,遞上賬本的時候,馬老六心裏絲毫不慌。
“我說來喜,今年的賬之前不是已經看過了嗎怎的還看?莫不是少夫人那邊……”
沒錯,來喜之前是看過的。
來喜以後是要外放出去當管事的,所以平日也有學一些賬簿。每到年底,他就代表姑娘出來收賬。
這書齋每筆賬都清清楚楚,看不出什麽問題。所以之前才沒懷疑。只道帝都的生意可真不好做。
所以此時,他看向寶來,沒什麽底氣。
要是知道他說的有辦法只是看賬本,那還跟着瞎摻和做什麽?白白浪費時間。
寶來沒理會旁邊二人,自顧自的翻着賬本。
說來奇怪,在寶來翻賬本的時候,屋裏幾人不自覺的屏了呼吸,要不是偶爾有翻書的嘩嘩聲,感覺時間都靜止了。
又翻一頁的時候,突然從袖口露出一把匕首。“啷當”一聲掉地上,在寂靜的屋子裏極為刺耳。
是剛剛打人的時候順手反繳的。
“哎喲寶來!”來喜見狀立馬戲精上身,趕緊上前,小心翼翼的拾起匕首,故意拔出匕身又合上,發出“呲呲”的聲音。他的神色有些不贊同,說些似是而非的話,“你現在是賬房先生,賬房先生知道嗎,管賬的,可不興再像從前那樣,打打殺殺!”
來喜故意把最後的“打打殺殺”幾個字咬得極重。
被聲音打斷的寶來看了來喜一眼,抿着唇,好半天“哦”了一聲,而後低頭,自顧自的繼續看賬本。
旁邊馬老六不知怎的已經冒了冷汗。
他看了看這個叫寶來的,高挑挺拔的身形,又看了看來喜手裏鋒利的匕首,面上鎮定,但已經拿了帕子偷偷抹了好幾次冷汗了。
媽的,他就說一個普通的小厮怎麽讓人這麽有壓力。
原來來頭不小,怕不是什麽亡命之徒,金盆洗手後屈尊來大戶人家當小厮了。
很快,一本便看完了。
寶來合上了賬本。
“折起來的,地方,有些問題,需要你,仔細說明。”
語氣倒是溫和。但手腕翻轉,他直接将賬本扔到了馬老六的腳邊,可謂是絲毫不給對方面子。
這會兒也顧不上面子不面子,馬老六彎腰拾起,翻看了一下,臉色就白了。這十幾處,都是他精心做的假賬,可以說以假亂真,怎麽就被人一眼看出來了?
“有問題?哪裏有問題?”馬老六沒來得及組織說辭,來喜卻是一把奪過賬本,仔細翻了翻,他之前怎麽沒看出有問題?
卻不知這會兒功夫,馬老六想到了對策,他換了副嘴臉,一臉谄媚的來到寶來面前,“這位兄弟,咱們換個地方說,換個地方…”
說着點頭哈腰的努力想把寶來往另一個房間引。
寶來瞥了他一眼,一雙鳳眸幽幽的盯着他。
直看得馬老六背後發毛。
就在馬老六以為他不會答應的時候,卻發現對方微微颔首。
馬老六松了口氣,領着他進了另一個房間。
至于進屋子說了些什麽也只有他們二人知道,等二人從偏房出來的時候,馬老六一臉的笑,“寶哥,你我真是相逢恨晚啊,你放心,下次你來,咱哥倆一定好好聚聚,”
而後又賤兮兮的湊到他面前,“下次哥也帶你去見識見識,春風樓的小桃紅那可是一絕。”
還在賬本中翻找的來喜這會兒擡起頭來,盯着他倆,
這才多久,怎麽直接稱兄道弟了?
他錯過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