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北苑主屋, 裏間。

小婦人躺在榻上,星眸微閉,之前紅潤潤的唇瓣此時看着有些蒼白。

她還在昏迷不醒。

倒不是被灌了藥, 而是因為突然的恐懼而身體難以承受而昏了過去。然後被人抱了回來。

當時瑟瑟失去意識的時候,看見了沈顏川, 她以為是自己回想起的前世, 但其實不是,沈顏川确實來了。

腳步還有些淩亂, 看得出是從外面趕回來的。

他接住了剛失去意識的瑟瑟, 揮手讓幾個嬷嬷下去, 而後将瑟瑟抱回了北苑。

孟嬷嬷此時就坐在床榻邊, 手裏握着姑娘的小手,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難得有些怔。

不知在想些什麽。

來喜在外面争論,越說越大聲。有時候又時不時朝屋裏與嬷嬷說幾句。

“他們這樣,就是在逼死姑娘啊!嬷嬷!外面都傳開了你知不知道, 那個沈世子要娶什麽長公主!要娶!那天我就想問他是個什麽意思?啊?金鈴你去問問!你家主子他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他把咱們姑娘放哪裏了?咱們姑娘可是他明媒正娶的, 如今, 把咱們姑娘趕出了院子, 連個像樣的地方都沒有!”

“裝啞巴是吧。怎麽,你們那沈世子要娶長公主, 又怕被別人說他抛棄糟糠之妻,”

“來喜, 你說這些”是金鈴的聲音, “到時候讓世子知道了, ”

“知道就知道,怕個屁。”來喜是真的氣急了, “有本事你就去告!知道你是沈世子那邊的,但金鈴人要講良心,你跟了咱們姑娘兩年了,這兩年姑娘她待你不薄吧,你怎麽就這麽吃裏扒外?”

“嬷嬷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與人打架嗎?因為現在府裏都傳開了,說最開始與咱們姑娘定親是二公子,不是沈世子,還說咱們姑娘沒臉,想攀高枝,仗着自己顏色好就沒臉沒皮勾引沈世子,這才嫁的世子!”

“聽聽,你們聽聽!還不明白嗎?嬷嬷!就是他們鬧得,故意的!連我都看出來了。沈世子要娶長公主,像這種大家族,合離他們不答應,休妻這節骨眼怕被人搓脊梁骨,只能從姑娘這邊下手了。如今鬧出這樣,還不是為了逼姑娘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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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的孟嬷嬷眼神閃了閃。外面來喜的話,她聽到了。

孟嬷嬷不是傻子,相反,她很聰明。連來喜都能看出的問題,她自然看得懂。不說其他的,換親的事早就有,為何偏偏這個時候才鬧出來。看到姑娘昏迷着被人抱回來,孟嬷嬷就想到了姑娘在那議事堂被衆人逼迫的場景。

孟嬷嬷從來沒想到,侯府會這樣対她家姑娘。在她看來,姑娘是侯府明媒正娶的,是沈氏一族承認的宗族大婦,按照宗法與律法,姑娘這身份,無論如何都能在侯府站住腳,不會在侯府吃虧的。畢竟像侯府這樣的世家大族,最重名望與臉面,也是最重明媒正娶的正妻。

所以她才半逼着姑娘回來,為的就是讓那個爬床的人看看,她家姑娘尚在,你再怎麽糾纏,也名不正言不順。

可孟嬷嬷卻怎麽也沒想到,他們竟然連臉面也不要了。竟是直接逼姑娘去死!

越想,心口氣息越是起伏,孟嬷嬷氣得有些喘不上氣。

外面有金鈴小聲解釋,“……現在外面已經沒人敢傳了。是世子下的令随要敢再傳直接杖斃。”

“哼,”來喜翻白眼,“有什麽用?現在的問題,不是姑娘之前是二公子的議親対象。而是世子要娶長公主,他們如何安置姑娘。”

“嬷嬷!我已經寫信回去了。看老爺怎麽做。老爺雖然只是個知縣,但肯定會為姑娘做主的!這次我是直接趁他們不注意溜出去寄送的,肯定能寄到安城!”

北苑有來喜憤憤不平,有些動靜。而正院,卻是特別安靜。

侯夫人謝氏看着自己的兒子。她是沒想到剛剛顏兒會突然出現。

“是宓兒去找的你?”

沈顏川站在謝氏面前,眼眸微斂,沒說話。

謝氏當他默認,

“既然想娶慕容嘉,錦氏自我了斷,是目前最妥善的辦法。”

當初顏兒娶錦氏,本來就是有目的的。她隐隐知道顏兒當時心裏在想什麽,但也沒拆穿沒說透。

如今,慕容嘉以長公主的身份回來,也就用不着躲躲藏藏。那個錦氏,自然沒了用處。

合離,是斷斷沒被考慮的。

但這會兒休妻讓位,別人會說他們武安侯府不厚道——為了成為皇親國戚,竟然休了糟糠之妻。

所以,也只有錦氏自己消失,才是最佳的。

“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再好好考慮清楚,你到底要什麽…也不用顧及太後那邊。”

沈顏川與慕容嘉兩人的事如今被鬧大,人盡皆知。太後之前三番五次派人來,明裏看望長公主,答謝侯府,實際在暗裏施壓。聰明如謝氏,怎會領會不到。

但謝氏并不覺得這是個問題。朝臣都知道,聖上與太後歷來不和,武安侯府一直效忠的是聖上,所以即使不合太後心意,也不懼。

“……兒子知道。”

沈顏川走後,侯夫人身邊的嬷嬷進了屋子。剛剛她一直在門口,防着隔牆有耳。

謝氏不喜歡與自己的兒子說話還繞來繞去,所以每次都會讓心腹嬷嬷守在門口。

心腹嬷嬷給謝氏倒了一盞茶,“看來世子,這是有些舍不得 。”

“那孩子容貌殊色,性子又娴靜柔和,最是得男人喜歡,顏兒舍不得,倒也不難理解。”

“那現在要怎麽辦?”

“讓顏兒自己決定。”謝氏不準備插手。

婚姻大事,稍有不慎就容易引起矛盾。

謝氏見多了因為一個女人鬧得母子離心的。何必 ,不過一個女人。不喜歡就棄,喜歡就養着。

他們侯府,又不是養不起。

偏院,這裏的屋舍沒有正院那邊那樣雕梁畫棟,一磚一瓦顯得有些粗糙。

屋內,沈煥醉倒在桌子旁,手裏一個酒罐子,已然醉熏熏之态。

為什麽,明明她的重生,是他求了那麽多年才換來了。他以為這輩子,瑟兒注定就會是他的。

所以他提前去布置好了一切。

挑選了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置辦了宅子,采買了仆從。知道她喜花,還在庭院裏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

只等自己帶着她,一同入住。

沈煥甚至都能想到,她看到那些花時的笑顏,眉眼彎彎的。她會笑着說喜歡,會羞紅着小臉撲進他的懷裏…

可是現在,一切都沒有了。

沈顏川下令不準再傳,這事被最快速度的壓了下去,甚至一點都沒透出府去。也就是不會再讓人舊事重提的意思。保持現狀。她一直會是自己的嫂嫂。他倆不可能在一起了。

沈顏川搶了他的瑟兒,甚至都沒覺得一丁點的抱歉,一切都是那麽理所當然。而父親也偏心至此,完全不為他做主。

為什麽?!

就因為他是嫡子!而自己是庶子!

心中苦悶無處宣洩,沈煥抱着酒罐子又是一陣灌。

沈煥在怨天尤人。但其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

沈煥與瑟瑟一同重生在了大婚兩年後。雖然沒有重生在大婚之前,無法阻止瑟瑟嫁給別人,但瑟瑟與沈顏川并未圓房,且她已然知道了沈顏川的真面目,所以是斷不會再與沈顏川好的。

這就給了沈煥機會。只是他當時一直以為既然重生,那麽瑟兒就一定會是他的,一心只憧憬二人在一起後的美好生活。而全然忘了這美好生活需要自己争取。重生只是給了一次重來的機會,而不是給他換了一個結果。要想改變前世的結局,是需要她去努力的。

可惜他沒理會到。

同樣給了沈顏川機會。當時長公主剛回來,他們二人還未有首尾,若是沈顏川下定決心,不與長公主糾纏,故事又會發生轉折也說不一定。

可惜,事實是沒有轉折。他們二人還是糾纏不清,導致瑟瑟離開了侯府。

瑟瑟離開侯府,又給了寶來機會。後宅小婦人與當朝儲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關系。但因為瑟瑟的離府,他倆相遇了。

當瑟瑟被壞人追趕的時候,沈煥與寶來都去救了,也都上山去救了。但沈煥沒有救到,寶來卻救到了。

沈煥将自己沒救到人歸咎于自己是庶子。因為是庶子,沒錢沒權沒勢,做什麽都不成。但失憶且只是小厮的寶來卻成功救回了瑟瑟。沈煥一蹶不振的時候,寶來已經再次上山,抹幹淨了現場,确保後續不被發現。

寶來心思缜密嗎?可是他磕了腦袋,傻傻的。他是儲君,有無上權利,但那時他失了憶,流落在外,同樣什麽都沒有。

可是他卻依然能救回瑟瑟。當時那個情況,晚一步,都完了。

沈煥的生母周氏,見兒子醉得不省人事,心痛之餘,她搽幹眼淚,去求了侯夫人謝氏。

年輕時的周氏頗有幾分姿色,也難怪當年武安侯被她迷得不着五六,剛大婚不到半年就吵着鬧着要納妾。

就是如今,也風韻猶存。

她一進主院,便直接跪在了謝氏的面前。

哭哭啼啼一如當年。好半天才哭清楚來意,就是想謝氏出面,幫幫他的煥兒。

“如今世子馬上就要娶長公主了,長公主肯定也容不下瑟瑟,既然這樣,不如就成全了我兒吧,将瑟瑟指給我兒。夫人放心,讓他們小兩口偷偷離開這裏,這樣是不會有人發現的,就不會有損侯府顏面,求求您了夫人。”

面対周氏的哭訴,謝氏沒什麽反應,甚至淡然的抿了一口茶。

沒應承,倒是說起了別的事。

“我記得,當年也是在這裏,你大着肚子站在我面前,哭着說你不求別的,只求能常伴侯爺左右……當年我成全了你,點頭讓你進府,讓你成為他的貴妾。這麽多年來,我自問也沒苛求過你什麽,你怎的現在又來要求別的。”

周氏聽着一愣。她沒料到主母這會兒會說起這事,還是當年她進府的事。這麽多年過去了,連她自己都快記不清當時的情景了。

但周氏并不蠢。如今謝氏說起此時,她稍微一想就想明白了個中關鍵。

變了臉色,“你這是……在報複我?”

侯夫人輕笑了聲,打量了一下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懶得與她拉扯,“你才看出來?”

蠢得可笑。

“還以為當初換親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周氏臉色青白,幡然大悟,

“……所以你故意将我兒中意的女子指給世子,讓我兒現在人不人鬼不鬼?”

想到自己兒子如今的頹廢樣兒,又想到這麽多年他們娘倆被這人耍得團團轉,周氏也來了怨氣,“你的心怎麽這麽毒,孩子是無辜的啊。”

“無辜?”謝氏像看個傻子,“不不不,他是你的孩子,怎麽無辜了。當年你拿着他來要挾我,你能進侯府他可是功不可沒。怎麽到頭來他就成了無辜的了?”

“他只是個孩子啊,當年都還沒出生什麽都不懂,你有什麽就針対我放過我兒吧…”

“當然是針対的你,我針対他做什麽,他若不是你的孩子,我會搭理他?”

“你,你!侯爺後院那麽多女人,為什麽偏偏要這樣対我?!為什麽?我不過是,不過是,”

“不過是?”侯夫人挑眉,讓她繼續說。

等了一會兒見她沒說,謝氏替她說,“不過是因為愛。當初你們相逢恨晚,而我成了你們相愛的絆腳石。所以我成全了你們,讓你進門,讓你們永遠的在一起了,怎的現在還這般委屈?”

說着又冷笑一聲。

她陳郡謝氏嫡長女,從小以皇後禮儀教養長大,金尊玉貴,但為了沈郎,當年甘願不争皇後。

沒想到最後良人負我。

“你說你與侯爺是真心相愛,那我偏要讓侯爺納新人,一個接一個。讓你看看你們的真心相愛到底是個什麽樣子。偏要讓你兒子愛而不得,将他所愛指給我兒。後院其他人也一樣。金氏為了錢,我偏要讓她窮困潦倒艱難度日。吳氏為了勢,我偏要她吳家滿門被廢低賤如塵……不急,我有的是時間與你們耗。”

謝氏理了理自己精心養護的指甲,“你們一個個,當初不都說只求能進侯府,其他什麽都不求嗎?我已經成全你們的所求了,那你們也該成全成全我。這事兒上我無多求,只一件,就是想讓你們都,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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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謝氏:哼,要不是需要他撐門面,第一個弄死的就是武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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