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北苑之所以沒人願意住, 是因為位置偏僻。除了最小的北門,周圍沒有什麽側門。有身份的人從不會出入小門,所以一直荒着, 又沒人打掃,久而久之, 就成了荒院。
如今雖是有人住, 雜草被清除,但翻新的土地上還是光突突 的。
破舊的老門也還沒有翻新。
推開時, “吱呀”一聲響。
屋子裏倒是幹幹淨淨, 陳設整潔素雅。
屏風是山水錦繡, 剝開層層薄紗床帳, 還有淡淡的清香。
榻上,小婦人尚在昏睡中,呼吸平緩。彎翹的眼睫上還挂着淚珠。身子藏在錦被裏,露着一只小手在外面,微微蜷着, 白嫩而纖細。
沈顏川就在榻邊, 已經瞧了許久。
他并不是良善之人。當初娶她, 也是計劃好的。那時他急需一個妻子, 所以也不管是不是沈煥正在議的親,甚至覺得現成的, 省了好些事。反正等接回了汐汐,她會被秘密處理了。
如今, 汐汐已經回來。按照計劃只剩處理她了。雖然與計劃的替換有些出入, 但她死的結果是一樣的。這樣, 汐汐才能風風光光的進門。
可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明明是他定好的,甚至都不需由他出面解決。
但從今早開始他就一直不在狀态, 總感覺心慌意亂。
沈宓确實讓人來找過他。
但那個時候,他已經出了長公主府。說是有事要去大理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想去的是哪裏。
他回了侯府。
當看見她被幾個下人逼着灌藥,柔柔弱弱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沈顏川說不出自己當時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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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替她将額前的碎發挽在而後。側臉細膩溫軟的觸感讓他有些移不開手。
淡妝濃抹,她總是美得驚心動魄。
可今日才知,這未施粉黛的小臉,才更得他心。
莫非當真,是舍不得…
…
大雪的天,冷得骨頭都在疼。卻沒有被他親手灌藥時冷。
還有痛。那種刀割在肉上,頓頓的痛。
瑟瑟身子劇烈顫了一下,瞬間從夢中驚醒。
醒來便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剛剛夢裏的場景浮現,他微笑着,逼着自己喝藥的臉,如今就杵在眼前。如今手似乎在掐自己的脖子,吓得她一骨碌起來,直往角落裏縮。
小手拽着錦被往身上攬。瑟瑟想呼救,可力氣已經在夢裏用完了,她現在連呼吸都累,更別說大聲呼救了。
只得死死盯着床前的沈顏川。
沈顏川自然看出了她眼中的防備與害怕。
“今日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府裏沒人敢再傳,那沈煥也不會再糾纏你。”
“……”
怎麽回事,這沈顏川,之前在那議事堂竟然沒殺她。
明明那一屋子的人,都要她死。
瑟瑟不相信這個沈顏川不知情。肯定是知情的,甚至是他授意的,可現在是什麽情況?
壓下了沈煥的事,意思就是……沒打算殺她?
似乎看出她心裏有疑惑,
“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沈顏川等着她開口,很有耐心的樣子。
可瑟瑟沒說話。
只盯着他,一雙明淨杏眼,盯着他看了很久就是不說話。
她現在不想知道其他的,只想知道這個沈顏川,是不是改變了主意,不殺她了。
可又不敢貿貿然開口。萬一提醒了他,自己又将面臨危險。
“吓到了嗎?”
沈顏川知道今天肯定吓到她了。站在她的角度,原本好好的,突然變成這樣,她膽兒很小,自然會吓到。
沈顏川原本還想安慰幾句,注意力卻移到了床榻中央。
淩亂的錦被大部分裹在了她的身上,露出了她小巧的腳。
繡着精致花紋的錦襪半掉,堪堪遮住了一半,露出了的肌膚薄嫩。
沈顏川伸手,直接鉗住了她的小腳。
吓得瑟瑟甚至都愣住了。
沈顏川瘋了嗎?!
他在做什麽啊。
愣了足足有好幾秒,瑟瑟才想起掙紮,可完全沒用。
男人的力氣,是不是都很大?之前寶來也是,站在他面前推都推不動。
這會兒不管是往後縮還是踢他都沒用。
自己的左腳一直在他手裏。
瑟瑟吓得眼睛都紅了。
這個瘋子,該不會是想出來別的折磨她的辦法。
瑟瑟當真怕他像提個小雞仔似的,将自己提起來倒挂。
不知怎的,她瞬間就想到當初寶來到提着珍珠的畫面。拽着珍珠一條後腿兒,直接提起來,吓得珍珠喵喵亂刨,也吓得她忙跑過去,雙手捧起珍珠抱在懷裏,肅着小臉兇寶來。
也是那個時候她才下決心要自己親自養珍珠。
她該不會也會像珍珠一樣吧?
腳踝處被大掌包着,有異樣襲來,瑟瑟斷了思緒。又掙紮了一下,還是沒成功。
不過這次确實是瑟瑟想多了,沈顏川倒是沒有将瑟瑟提起來倒挂。而是給她攏了攏錦襪,遮住了半露的小腳。
然後什麽也沒說,手上松了力。
小腳嗖的一下藏進被子裏。瑟瑟在被子裏甚至扭了扭腳,想把他給自己穿上的襪子扭掉。
一雙杏眼滿是警惕的盯着他。眼睛紅紅的,很像一只豎着耳朵驚慌失措的兔兒。
小模樣不禁讓沈顏川輕聲笑了笑。他有那麽可怕嗎。
“你先好好休息。這個院兒雖然偏僻,但物件還算齊全,若是缺了什麽,就找管家支取。至于其他的,不用多想。”
沈顏川說完,想上前扶她躺下,但對方依舊警惕且抗拒的小模樣,他便沒有再上前。
說完這些,轉身要走。
不過這時袖子卻被一只小手輕輕扯住了。
沈顏川垂眸,看見剛剛躲他都縮到床腳的女人,此時正伸着小手拽着他的袖子。
沒什麽力氣,只軟軟的拽着。
微微仰着小下巴,清澈的眸子幹淨透亮。
“怎麽了?”聲音溫柔,絲毫看不出今日之前他還對她動過殺心。
“…你,不打算殺我了?”
沈顏川微微颔首,瑟瑟猜不到他這是不殺還是要殺。
不過他接下來說的,讓瑟瑟明白了,确實是不殺她了。
“只要你聽話,乖乖的待在這北苑。”
沈顏川不殺她,那就是侯府不殺她。
“……長公主那邊。”
“你既已跟了我,我自會對你負責。這段時間你就好好休息。其他的,我自有兩全之策。”
…
瑟瑟瞧着他離去的背影,一直到背影消失,她都沒想明白。
沈顏川到底,想幹什麽?
不殺不合離不休,但讓她乖乖待在北苑。這是……想要囚她?
讓她一輩子困在這裏,不見天日。
然後呢,想讓她悄無聲息自生自滅,還是想…把她當成金絲雀任他欺淩?
想到最後一種可能性,瑟瑟柔和的小臉難得有些怒意與狠意,像一只被惹急了而炸毛的貓兒,又像被逼急了的小白兔,紅了眼要咬人。
休想!
沈顏川,今日不殺她,來日她一定,一定報複回去!
……
沈顏川出了北苑,就被人叫住了。
“世子,請留步。”
是孟嬷嬷。
她剛剛一直在屋外。她看着屋內二人相處,明明異常的和諧,但為何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老奴想問問世子,之前在議事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何姑娘會昏迷着回來,外面為何又在盛傳,姑娘和二公子的事,還有,世子與長公主到底,”
“嬷嬷,”沈顏川将話打斷。
盯着眼前這個老婦,沈顏川比她高很多,所以看着有些居高臨下。
他稍稍回想了下以前瑟瑟是怎麽喚她的。
“你姓孟?”
“老奴姓孟。”
“做什麽的?”
“老奴負責姑娘的飲食起居。”
“既然知道自己負責什麽,就專注此事便可。主子之間的事不須插嘴。”
孟嬷嬷一愣。
世子這是在叫她閉嘴。
孟嬷嬷自從去了錦府,帶了姑娘以後,從來都是她說別人,乃至于她忘了,自己奴仆的身份,不該問的就不要問。
可事關姑娘,她不得不問。
“外界都傳世子要娶長公主,不知是不是真的?”
沈顏川微微皺眉,他看着眼前這個老嬷嬷。倚老賣老的嬷嬷他見過,但像這樣不聽招呼的,還是第一次。
瑟瑟身邊的人,也太沒規矩些。之前那個小厮是,如今這個嬷嬷也是。這要是教壞她…
想到這裏,沈顏川開口道:“這裏是帝都,不是你們安城。孟嬷嬷既然從安城來了帝都,就要守帝都的規矩。”意思就是,做好你奴才的本分。
沈顏川說完,也不待對方回話,轉身走了。要不是剛剛他的心情不錯,他是斷沒有耐性聽個下人在這裏說三道四。
孟嬷嬷挨了訓,頭垂得很低。
“……世子教訓得是,老奴謹記在心。”
——
最近帝都市井有一個畫本子火了。
是最近才最火的,以前是連載,後來眼瞧個名氣越來越大,書齋幹脆直接加班加點,直接出了完整版本。
一時大有洛陽紙貴之勢。
畫本子中的故事娓娓道來,情節跌宕起伏,文中讓人印象最深刻的,莫過于當朝明月公主為了國家大義,自願和親外族,而與之青梅竹馬的異性王世子即便撕心裂肺也不得不放手。
還有三年後,明月公主回來那場破鏡重圓的場景。
初春,花開,重逢,淺笑。畫面美得讀者一度沉浸其中,為他們的愛情不能自拔。
以至于裏面那個世子妃,竟然妄想要拆散他倆,大家都覺得,簡直惡毒!
先來後到,之前人家公主和世子青梅竹馬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呢,如今,你個不起眼的女二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當初世子娶你不過是為了氣公主,還以為是真愛你?得了吧,你以為你誰啊。人家世子會放着金枝玉葉不愛,愛你一個小官女。每次人家二人甜蜜的時候都有你來攪和,真是掃興!還有,能不能少說一些惡毒話,少使用些下三濫的手段!
竟然敢說他們高潔的公主不要臉,還敢給世子下藥要強了世子!好在世子光明磊落,君子坦蕩,及時看穿了奸計,認清了她的惡毒,不得不休了她。
休得好!
休了之後,世子就能迎娶他心愛的公主啦。最後的結局皆大歡喜,破鏡重圓,世子與公主大婚,有情人終成眷屬。
撒花~
其實這個畫本子,單論故事情節以及文筆,只能說不錯,但之所以引起轟動,是因為其中有些隐秘的,有些人物原型。
外地人可能不知道,但帝都可就猜得到了。
至于是誰,只能意會,不可明說。
故事裏有情人終成眷屬,現實裏,沈世子終于迎娶了他的長公主。
沈顏川的兩全之策,就是不休妻,但也同樣迎娶嘉華長公主。
乍一看很荒唐。但這裏面要拎出來細說,也說得。本朝法律有規定,一夫一妻多妾制。意思就是,一個男的,就只能娶一個妻子,正妻若在,男的若再想往府裏塞女人,那就只能是妾了。
所以沈世子這樣做,其實是有違律法的。但對象卻是長公主。皇族就是法。法越不過皇族。皇族不講律法,只講祖制。
要說祖制有沒有同時兩個妻子?前朝還真有過。所以沈顏川在未休妻的情況下,明媒正娶嘉華長公主,禦史,也挑不出什麽大的錯處來。
于是,新年剛過,還沒幾天。武安侯世子與嘉華長公主正式大婚。
嘉華長公主是皇太後的幼女,金尊玉貴,自小極盡寵愛。如今大婚,可想婚禮之奢華,場面之盛大。
大婚這日,從宮門過朱雀大街再到武安侯府,十裏紅妝,源源不斷。
禮樂齊鳴,鞭炮震天。
武安侯府門庭若市,府外車水馬龍,府內更是賓朋滿座,觥籌交錯。
府裏的下人更是忙得腳不沾地。要不是管家有先見之明,提前從各地莊子裏調了些人手過來,還真是要鬧些笑話。
這麽忙,沒有下人怎麽行?
侯府北門,兩個小厮将馬車內的好酒卸下來,一人抱着兩壇往前院走。
因為有些重,他們抄了小路。
路過了北苑。
兩個小厮中的其中一個,突然停了腳步,看向了有些破敗的庭院。
而另一個見狀,在催他。
“寶來,你在看什麽?快走啊,前面還有好些活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