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捌·泉先淚滿面

魚尾呵護完畢,天完全黑下,虞半白提着一盞紅流蘇羊角燈,單手扶着牆壁跳到後間的胞廚做晚飯,他打帳食些翡翠芝麻湯圓來飽腹。湯圓剛下鍋,前店有剝啄聲響起。

湯圓一會兒就熟透,不立即吃,便會變成糊團。虞半白端着碗看着鍋裏的湯圓焦急,但剝啄聲一直響起。

“就來。”虞半白扯着喉嚨回道,迅速撈起鍋裏的湯圓才坐着輪椅去開門,“何人?”

門一開,不見有人,但見一只魚鷹嘴下銜着一盞寫着“柳驚”二字的蠶絲行燈,一只魚鷹銜着一個香噴噴的包裹,伸着脖子,乖乖地站在門前,見到虞半白,那只銜着包裹的魚鷹,将包裹放在他膝蓋上。

魚鷹放下包裹就回香魚鋪去了。

包裹是溫的,虞半白的尾巴不由跳動了一下,關上門打開來一看,包裹裏面有一個盆和一封信,盆裏裝有切得極薄的魚肉和一些新鮮的蔬菜,香味襲鼻,虞半白屏住了呼吸,端着盆雙手顫抖起來,仿佛端着族子的肉,他把盆放到一旁去,拿出信來看。

信內寫道:柳驚魚已去骨,子魚公子放心食用。

虞半白折好信,吞了一口唾沫,望着那盆魚肉煩惱,魚骨去了他也不能吃魚啊。煩惱之際,一只肥貓不知打哪兒跑了出來,嗅着香味來到盆邊。

肥貓的鼻頭咻咻而動,沒有立即吃盆中的魚,而是對着魚半白喵了一聲,似乎在詢問他能不能吃。

肥貓的毛發光滑柔軟,脖下圍着一條粗紅繩,不似貍牲,應當是溜出家門玩耍的貓兒,虞半白點頭:“吃吧……吃幹淨些,別浪費了。”

肥貓聽得懂人語,狼吞虎咽,吃起盆裏的魚肉。

虞半白回胞廚去吃湯圓,離開不到半刻,碗裏的湯圓糊成了一大團,有的湯圓嬌嫩,腹自破,芝麻陷兒浮在上面,賣相變得不大好看。

但湯圓未壞,棄之浪費,虞半白拿來瓷勺,一口一口将湯圓吃進肚裏,吃着吃着想到裴姝送來的那盆魚肉,頭一偏,方才吃進肚子裏的湯圓,全嘔了出來。

嘔訖,不知怎的,鼻頭一酸,為那些魚兒痛哭了一場,虞半白邊哭邊拿出一個布袋子,挂在耳朵上接住從眶裏掉下來的珍珠。

......

次日一早,虞半白在窗邊把天氣觀一觀,晴光嫩嫩,微風爽肌,宜開店鋪,他把昨夜寫的板子放在門邊, 昨夜痛哭了一場, 醒來心裏還是難過,他打着傘,推着輪椅到外頭去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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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半白路過一家蒸作鋪 ,被一位在蒸作鋪前買饅頭的姑娘吸引了。

那姑娘叫虞蠻蠻,臉蛋通紅,衣裳桃紅,鞋兒也粉濃濃的,手裏攥着幾文錢,盯着鋪裏的饅頭,在哪兒笑問:“老板早上好,請問三文錢可以買多少個饅頭呢?”

“我這兒的饅頭大,三文錢可以買兩個。”老板也笑回。

“可是兩個我吃不飽。”虞蠻蠻與老板殺點價,“所以可以給我三個嗎?”

“瞧你有禮貌,三個就三個。”老板爽快,包起三個大饅頭與了虞蠻蠻。

揚州這裏還有一位小河婆,住在龍王廟旁的一條小河裏。

小河婆是鯉魚精,也是月光娘娘的幹女兒,正是眼前這位買饅頭殺價的姑娘虞蠻蠻 。

虞蠻蠻百年前被龍王爺蒼冥拐來揚州舊獨作伴,一伴就是幾百年,蒼冥有些窮,拐來了漂亮的鯉魚又只喂得起饅頭,好在虞蠻蠻好養活,不嫌食物糙,饅頭也吃得香,漸漸的,饅頭就成了她最愛的食物。

一日不吃,渾身難受。

後來蒼冥将行雨之責,托給兒子蒼遲,二人一來二去相識了,她自己認了蒼遲做哥哥。不為什麽,只因認了蒼遲做哥哥後,龍王廟裏供奉的糕點、饅頭,她也可以吃。

虞蠻蠻樂呵呵與了錢,接過饅頭就吃,一點也不怕嘴皮子被剛出鍋的饅頭燙出燎漿泡。

虞半白看着乖乖站在浮鋪前吃饅頭,臉蛋雪白而通紅的虞蠻蠻,小聲道:“姑娘該用紫粉打底。”

他以為虞蠻蠻不懂得為容的技巧,十根手指笨拙,把一張白白淨淨的臉兒都抹了紅胭脂,活似在戲臺子上唱戲的。

殊不知虞蠻蠻是條鯉魚,臉蛋兒生就粉濃濃,似前前朝的時髦桃花妝。

虞蠻蠻聽見了虞半白的話,啃着饅頭回道:“紫粉是何物?能做饅頭嗎?”

好幾個百年過去了,虞蠻蠻對饅頭還是情有獨鐘。

人家炸魚,她吃炸饅頭,人家吃甜米飯,她就拿饅頭蘸着蜂蜜吃。

虞蠻蠻這麽一問,誤會就加深了,虞半白更确定她不懂胭脂水粉的用法,于是請虞蠻蠻到胭脂鋪裏,打帳親手給她修飾臉頰。

虞半白打濕雪白柔軟的帕子,在她臉上一擦,卻什麽顏色都沒有擦掉,臉蛋的顏色如故通紅,他咦了一聲,問:“姑娘臉蛋兒的顏色,天生這般模樣的?還是被晴光灼傷、灼紅了肌膚?姑娘的臉蛋碰水時疼嗎?”

虞蠻蠻已經吃完了兩個饅頭,不辍口的還要繼續吃,她掏出最後一個饅頭塞進嘴裏,嚼着饅頭的嘴,連珠箭發出六個問題:

“鯉魚啊,臉蛋的顏色不都這樣的嗎?”

“鯉魚的臉蛋不是不碰水才會發疼嗎?”

“哥哥你說的紫粉是什麽?”

“能做饅頭嗎?”

“用它做饅頭,是不是更香呢?會是紫色的嗎?”

“哥哥可給我來一斤嗎?我帶回去給喬姐姐做饅頭。做好了,我給哥哥送兩個來。”

兩個有點多,虞蠻蠻趕緊翻口:“還是給一個吧,我要吃很多饅頭的。”

魚的腦經兒只有一根,虞蠻蠻完全憑感覺認生人為哥哥姐姐的。虞半白被虞蠻蠻問糊塗了,竟真給了她一斤新制的紫粉。

虞蠻蠻抱着紫粉臉堆燦爛的笑容,主動與虞半白通姓名:“我叫虞蠻蠻,哥哥你叫什麽?”

“嗯……我亦姓虞,字子魚。” 虞半白如是回道。

“诶?哥哥也姓虞?那沒準我們百年前就是一家人呢。既然同姓,日後我喚哥哥為家子魚,哥哥也可喚我為家蠻蠻。”虞蠻蠻背上一斤紫粉,歡歡喜喜要去東海找喬紅熹做饅頭。

虞蠻蠻走遠了,虞半白緩過神,拍腿大叫:“這……我怎麽糊塗了。”

這紫粉哪裏能做饅頭!

虞半白趕緊轉動輪椅,追上虞蠻蠻,追上了,他一把扯住虞蠻蠻的衣袖,開口要回那送出去的一斤紫粉:“姑娘,這紫粉不能做饅頭,紫粉是用在臉上的。”

虞蠻蠻以為虞半白翻口了,眼閣粉淚,扯嬌起來:“且給我做饅頭吃吧,蠻蠻到時候給哥哥兩個就是了。”

虞半白磨了半截舌頭解釋,但虞蠻蠻不相信,覺得虞半白是來索要錢財的,緊緊抱住懷裏的一斤紫粉,哭道:“家子魚,等下個月發了日事錢,我便與你這紫粉的錢,可好?”

“虞姑娘,紫粉真的不能用來做饅頭。”虞半白後悔自己多管閑事了。

虞蠻蠻與虞半白在柳陰下僵持不下。忽然,晴天裏響了一道雷,雷聲落地,有人在不遠處喊虞蠻蠻:“蠻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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