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貳拾壹·乖龍眼噙波

裴姝從香魚鋪出來,喬紅熹張個眼慢,閃身進入香魚鋪救蒼遲。她揣着一顆緊張不安的心,一路跑至天井。

氣還沒掇轉過來,喬紅熹就看到蒼遲閑邀邀的,一顆頭埋在水盆裏玩耍,虧她在外頭擔驚受怕,茶飯不思的,他倒好,在這裏吃吃喝喝,赤剝剝當清閑的龍太子,被繩索捆綁住,日子也過得舒坦,沒有些委屈之處。

蒼遲聽見腳步聲,慢擡脖頸,一雙糊塗的眼兒強勉睜開來看來人是誰。他的壯熱未退,又掌着脾氣,端着身份,不肯吃裴姝采來的藥。熱燒了好幾日,刻下已經燒糊塗了,眼裏見物有重影,說話時有重聲:“誰啊?”

蒼遲開口說話後,喬紅熹的火氣瞬間滅去了,蒼遲不該會問出這個問題來。再就光視他,只見他眼睛裏毫無亮光,鱗片半捎色,麟縫裏散出如霧似的熱氣,病态宛然。

喬紅熹動轉态度,上前去探他額頭,碰到龍鱗的手差些被燙出一片燎漿泡:“好燙!”

“是嬌嬌?”蒼遲的嗅覺也弱了許多,喬紅熹帶着屐碎之聲靠近來後,他才嗅得一點味道。

喬紅熹口含被燙傷的手指,回:“是我。”

确定眼前的人是喬紅熹,蒼遲失聲痛哭,把滾燙的下颌放到她鞋面上摩擦,說:“嗚嗚,嬌嬌,我想吃板藍根,我的頭好疼。” 蒼遲把頭紮進水盆裏,不是因為清閑,而是因腦袋在發熱,腦漿燙如火漿,不泡在冷水保持降溫,腦袋就要熟透了。

“吃,回東海就吃。”喬紅熹心疼,溫聲回答。

蒼遲修為這般低,不生病時身子也不脆好,生病以後怕是連爬都爬不動。喬紅熹絞盡腦汁想回東海的辦法,她不會騰雲駕霧,也不會遁地之術,無法避人之耳目,架着一條大龍回東海。

蒼遲燒糊塗了也知喬紅熹一個人無法将帶他回東海,于是凝神屏氣,撥甩腦袋,變成人形。

這些時日裴姝寸步不離蒼遲,蒼遲坐窩兒不敢變成人形來。變成人形後腰痛引脊,又引滿身發酸,他慌忙失措,艱難爬起身,不勾留一刻,便要随喬紅熹離開這裏:“嬌嬌,我們回、回東海吃板藍根。”

“你慢些!”喬紅熹趕忙掖着左右亂晃的蒼遲往外走。

掖着人形的蒼遲輕松許多,但掖着個四肢無力的男子步行去東海,少說也要半日。喬紅熹打帳到龍王廟處将就一晚,這個想法才有,伏雙和小鶴子當頭走來,伏雙是雷神,能騰雲駕霧,二話不說,帶着奄奄一息的蒼遲,回到了東海。

話說牡魚鷹引着裴姝走了一段路,裴姝覺兩腿腿不如四條腿跑的快,尋個無人的地方,口咬鞭子,變成狐貍來跑,至城外才變回人形。

天黑透了半邊,遠處只剩一點橙黃的餘輝,餘輝裏閃着一些星粒子,裴姝見一閃一閃的星粒子,不由想念遠在漢州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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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腳步停了下來,望着家鄉的方向,淚眼噙波,吸了吸鼻子,道:“爹爹,阿娘,姝兒很快就會回去的。”

裴姝來揚州取龍肉,為治胡綏綏之疾,為延裴焱之壽,也為讓他們可以再無無病痛之憂,一雙兩好地度餘下的光陰。

裴姝決定離開漢州,來揚州尋龍之前,阿娘胡綏綏已寝疾不起,常一睡不醒,醒來不言不語,到黑夜又陷入昏睡。而爹爹裴焱雖成了半個精怪,龐兒年輕不變,但兩鬓被霜狠侵,不見一點黑,身子十病九痛,不能和從前那樣陪她放紙鳶和圓情。

那場戰事之後,胡綏綏的身子逐漸蹇劣,一病接着一病來,裴焱也是如此。

裴姝看在眼裏,愁思到了眉尖,一想未來的某一日,爹娘會永遠離開自己,抛珠滾玉,腦子一熱,信了書中說的話,一個人來到揚州取龍肉。

哭了一會兒鼻子,餘輝已散,眨個眼,一輪月兒挂在了山頭上。看到月兒,裴姝的心堅定起來,又做出一副不屈的樣兒,她漾開一抹笑容,安慰自己:龍已尋到,取得龍肉是遲早的事情,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魚鷹帶着裴姝到虞半白所在之地。

伏雙和小鶴子早已離開,靜促促的林中,只剩下倒在地上鼻息齁齁然的虞半白,和一只被布膠了嘴,被繩縛了翅的牝魚鷹。

一人一鳥,半張臉揾地,并躺在地上吃冰涼的露水。

“子魚公子?”在這裏和虞半白驟面相會,裴姝略吃驚,暫且收起鞭子,用疑惑的眼光來觸摸虞半白。

虞半白的面色生就白皙紅潤,但受了雷電的攻擊以後紅潤褪去,青碧色爬上面頰來,肉眼看不見的毛竅,冒出了汗珠兒,月光照在他微濡的臉上,倦态更堪憐,好似一朵泣露的海棠。

裴姝看着口眼都慵,但她只是覺得虞半白生的好看,并無一點愛戀之心,呼喚虞半白時,尚有含蓄意:“子魚公子,你醒醒。”

每聽到自己的名字,虞半白會皺一皺眉頭,但不睜眼。

見虞半白除了皺眉就無別的反應,裴姝伸着一個纖指兒,去拂落他頭上的落葉和泥土。

腦袋上的疼痛未過,經裴姝輕輕一碰也會發生疼痛,虞半白疼得額頭上頻灑汗珠兒。

還在夢中的虞半白比孩提脆弱,疼痛一直未消,他嘴一撇,呱然大啼起來,時輕時重的哭聲和着沙沙的風聲,悲悲切切,入耳極凄楚。

虞半白有半張臉揾在了地上,一哭嘴巴裏就吃了些泥土,他翻個身,朝月兒繼續幹哭,喉嚨沙啞了也不停止,在裴姝面前,做出個笑話兒來。

此時的虞半白,和平日裏溫文爾雅、端倪動聽的子魚公子,真是判若兩人,裴姝眼角眉梢,都堆着嫌棄之色。

哭了一會兒,虞半白感到溶溶月光臨地照面龐,哭聲就垂垂止了。

泉先見月而嘲歌,虞半白好不技癢,十指相扣,放于胸前,哭得沙啞的喉嚨裏度出那惺忪的歌聲:

瓊州喜娘皮膚嬌,不知名播京華做那歹人妻。

可憐歹人不人道,閑居無事拂梨花。

庚齒二十千自在,玉容寂寞傳芳信。

對鏡慢湯白玉臂舊獨,帳鈎叮當好風情。

踏了郎床假撇清,轉頭又與郎親親。

可知道來,纏綿之時把功夫都用盡。

歌聲嬌婉,不類男兒聲,有如一串明珠,倒是好聽。

虞半白不知自己掉了态,打掃了喉嚨唱另一段:

芳心跳動欲火沸,粉汗溶溶別有香。

各式波俏鬧春霄,侵晨誰呵膝兒酸。

……

虞半白嘴裏這些涉邪惡的詞兒,裴姝聽得面紅耳赤,咬着兩排牙齒愠地變了顏色,摸了一下股旁,想摸出毛筆與冊子,寫下“大流氓”三個字。

但股旁空空,出門一時着急,她都忘了将包攜帶。

虞半白唱得正酣,詞兒也越發露骨,裴姝捂耳往後退幾武,而後破喉岔斷他:“啊啊啊!大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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