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陸拾玖·海裏放紙鳶(2)
“可是……我沒能護着你,我也怕日後都護不住你,沒有腿的我太弱了。”虞半白摸着自己的尾巴,過不去心裏的坎。
離了水後,他弱得連心上人都護不住。
裴姝一笑置之,捧着虞半白低到腔子裏的頭顱,道:“你能護得住我,你在水裏護我,我就在陸地上護你。魚蛋哥哥,沒有人在面對任何事情的時候都是強者,為人或為精怪,終究會有弱的一面,這沒什麽大不了的。我爹爹說了,只要不做違背良心的事,即使是徹頭徹尾的弱者,也比僞君子和兩截人強。”
裴姝常在跟前說起爹爹說過的話,虞半白有些好奇她的爹爹是個什麽樣的人了。把裴姝養在糖堆裏,又教得禮數周全,不矜不伐的,想來是個風流倜傥,卻更涉過許多困難的富貴之人。
“姝兒的爹爹說過許多樸實的道理。”虞半白的心情轉好,勾唇一笑,“我聽着,覺着姝兒的爹爹一生中應當更涉過許多事情。”
說起裴焱來,裴姝眉挑眼彎,像是吃了甜糖的稚童,言語也變得簡單:“我爹爹是個好人,姝兒喜歡爹爹了,可喜歡可喜歡的。以後我要帶魚蛋哥哥去見爹爹……”
……
蒼遲在裴姝哪兒拿了二十金,卻只分給了小鶴子五金,自己獨吞了十五金,明明這二十金都是賠給小鶴子的。
小鶴子十分不滿,數着手中的五金,腳步一停,在市曹上不肯走了:“為什麽只給我五金?”
“我可是拉了臉皮,給你找了處可以拖狗皮的地方,與我幾金怎麽了?”蒼遲理直氣壯地回道,“這些時日蒼遲哥哥要孵蛋,不能陪你去龍王廟裏,但你還是有口福了,狐三妹的廚藝着實不錯。”
“我才不吃她的飯。”知多說也拿不到更多的銀子,小鶴子收起銀子,嫌棄地說道,“她殺過魚的手做的飯,我吃得心慌。”說着舌頭吐出,做出一副欲嘔不嘔的表情。
小鶴子覺得自己做的是一副欲嘔不嘔的表情,但在蒼遲的眼中,吐出舌頭來的小鶴子更像是一只渴了或者熱到了的大狗兒。
“她會做宮廷裏的花頭鴛鴦飯、像生小花果子油酥,廣東的荷包飯,北京的多肉馄饨,不僅會做玫瑰灌香糖,琥珀糖、倭絲糖也會做……上回你吃的饅頭就是她做的。”蒼遲扳着指頭給小鶴子說,說了一連串,十根指頭都不夠用了。
小鶴子聽得口水亂流,吸溜一下,回味嘴裏的饅頭味,道:“這樣啊,那試一下她的手藝也不是不行,嘿嘿。”
說到吃這件事情,小鶴子很快忘了十五金的事兒,蒼遲樂呵呵轉移話題:“小鶴子,蒼遲哥哥和你商量件事,今日你讓信天翁帶你回去吧。”
“啊,為何?”小鶴子問。
“我的腰傷了。”蒼遲扶着腰道,“剛剛駝你過來,腰傷了,你應該知道的吧。”
小鶴子不為蒼遲腰受傷一事而愧疚,笑道:“可是信天翁要孵蛋呀,無法來接我。”
“它也下蛋了?” 蒼遲一驚,七月是什麽好日子,連信天翁都有了蛋。
“是的。”小鶴子一本正經地點頭說道,“還有好幾顆呢。”
“可是我真的駝不動你了。”小鶴子今日再坐上來,腰骨會徹底斷開關系,蒼遲想着要不要讓伏雙乘雲過來,煩他把小鶴子捎到東海,或者讓她今日回小河裏住,明日讓蒼小六或者蒼小七帶她回東還。
蒼遲在想辦法,小鶴子也在想辦法,靈機一動,她想到了一個好辦法:“這樣吧,我問刺猬哥哥借個箱籠,小鶴子變成魚躺在裏頭,蒼遲哥哥叼着箱籠帶着小鶴子回去就好啦。”
小鶴子魚齡八十,變成人時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娃,那時候的她常坐在箱籠裏,讓衛賜背着她走。
年齡漸長,身子也會長,雖沒有長得和裴姝那樣高挑,但折算一下年齡也是個十五六歲的姑娘了,長不料料窕窕,短不局局促促,箱籠是再裝不進人形時的她了。
變成魚不會和人時一樣沉,蒼遲覺得小鶴子的辦法不錯,但他不想看見衛賜,尋棵樹靠上去,道:“也行,我在這兒等你,你快些回來。”
小鶴子縱縱跳跳到衛賜的浮鋪前,借了一個箱籠,她不僅借了箱籠,還買了一堆水果,把箱籠塞得半滿。
蒼遲看見箱籠裏的水果時臉黑下:“這些水果加起來,不和你是人形時一樣沉嗎?”
“沒有。”小鶴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變成魚跳進箱籠裏,“明明我比這些水果沉。”
蒼遲不情不願叼起箱籠起飛。
飛的途中,小鶴子嗓食,張着魚嘴,側躺在哪兒悠然地嘬蘋果和葡萄,嘴裏一刻不停,到了東海,水果已被她吃了大半。
蒼遲恨不能松了牙齒,連果帶魚丢到地上去。
吃吃吃,就知道吃。
日升月落,轉眼就到了七夕。
雲淡風輕,粉荷搖曳。
牛郎與織女要相見,而蒼小六也有小郎君,今日定不會叼着行雨珠去行雨,擾人興致。
裴姝和魚鷹一早就來到胭脂鋪。
裴姝手裏拿着魚形紙鳶,頭上梳一個雙丫髻,不釵不飾,身上穿着一件月蘭色的纏枝芙蓉紋比甲,妝花眉子,腰下一件織金妝花裙,腳下一雙素緞鞋兒,腰上無任何配飾,而随在身後的魚鷹,脖下都挂個荷包,戴些珍珠項鏈。
“魚蛋哥哥,我們現在就去放紙鳶吧。”裴姝高舉手中的紙鳶說道。
這舊獨紙鳶是四年前胡綏綏做給裴姝的紙鳶,可惜裴焱身子虛弱,跑動一步,氣喘不上來,沒法陪裴姝去放紙鳶。
一個人放紙鳶無趣,裴姝默默把紙鳶收了起來。即使不拿到天上去放,一千多日過去,也暍了些色。
裴姝的妝容看起來也淡淡,似乎只在唇瓣上抹了點紅色,眉毛描得淡不見黛,虞半白不緊不慢,引裴姝坐到鏡前,道:“今日七夕,姑娘家都會盛裝打扮,姝兒今日素,故而我想替姝兒化個妝,梳個頭,可好?”
“我只是想待會要去海裏,打扮太豔麗,碰了水還是會狼狽。”裴姝看着鏡子中的自己說道,“不過我也想看看魚蛋哥哥能幫我為容成何等模樣。”
“去海裏放紙鳶,頭又不到海裏去,不會狼狽的。”虞半白卸去她的口脂,随後拿出一盒珍珠粉。
敷珍珠粉之前,虞半白拿濕帕将裴姝的臉擦幹淨,靜等半刻,見膚遇風不起浮皮,潤而不油,甚美甚佳,他僅用食指挖點無色的潤膚膏,均抹在裴姝的臉上。
裴姝的皮膚白皙透光,不需用有色的潤膚膏來調和,潤膚膏以後,虞半白才把珍珠粉敷在她臉上。
珍珠粉輕白紅香,裴姝鼻頭動一動,好奇問道:“魚蛋哥哥,這是什麽粉。”
“珍珠粉,夏日多用珍珠粉,不過有的人皮膚過于幹燥,用不得珍珠粉。姝兒的皮膚美,這珍珠粉用在姝兒的臉上十分勻淨。”虞半白邊說邊用手輕輕拍裴姝的臉蛋,幾下後珍珠粉就敷在了她的皮膚上。
珍珠粉敷訖,一張臉白似紙,虞半白想先在眉毛上增點顏色,于是拿出一顆未用過的螺子黛來,描着眉毛畫幾下,描出一個中間濃濃,眉梢細長,直侵入鬓的小山眉。
只描了一條眉,裴姝就不讓虞半白描了,道:“再拍拍臉呗。”
虞半白拍臉的力度恰到好處,裴姝覺得舒服,還想讓他再拍拍。
“好。”虞半白手腕未停,笑着把另一邊的眉毛畫上,才拍裴姝的臉。拍了十下,他拿出一盒顏色活潑的花露胭脂,用水化開抹在手心上後繼續拍打裴姝的臉蛋,這次拍打把腮頰拍得粉濃濃,再用手指點些花露胭脂,點抹在眼皮上,最後用金花胭脂注點唇瓣。
眉兒畫得對稱,就好似兩座連綿的小山,裴姝對着鏡子欣賞了許久,道:“魚蛋哥哥,你的手好巧。”
“我在東關街以賣脂粉為活計,自然有點本領在身。”妝容化畢,虞半白拿起梳子開始給裴姝換發飾。
雙丫髻的形狀還在,但在頂上給她加了一頂銀絲雲髻,用兩只金鑲寶喜珠簪固定,一點油來挽發,之後簪幾支花翠:“乞巧節,姑娘多愛戴喜珠簪。”
銀絲雲髻多用琉璃花簪固定,但乞巧節,虞半白覺得用喜珠簪更合适。
添了發飾還不夠,衣上也得有些飾品,他給自己的腰上挂一副金三事挑牙兒和一個羊皮金緝邊的茄袋,而給裴姝的是一方銀紅撮穗的桃花流水汗巾子,汗巾子穗上吊着一個盛有香茶木樨餅的穿心盒,穿心盒裏的香茶是用來香口而非是用來食用。
裴姝站起來轉一圈,腰上的裝飾跟着動起來,頭上的一點油搖搖欲墜:“這樣會不會太露富貴了?會遭人眼紅,會有危險。”
“平日裏你穿焦布比甲,可不見得你擔憂的。”看着煥然一新的裴姝,虞半白滿意地點點頭,“姝兒膚色白,下回可以穿些紫色的衣裳,紫色襯得你的臉蛋甚清透,粉都不消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