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柒拾柒·泉先尾變腿(1)
小鶴子跑到了外頭,破口大罵起來:“嘴歪嘴歪!你賣的是什麽胭脂水粉,怎敢和子魚哥哥的胭脂水粉比?”
嚼碎的饅頭還沒吞下,小鶴子只能邊罵邊梗着脖頸吞咽。
夥計的靠山是蔣少爺,他可不把小鶴子放在眼裏,當她是隔壁美人胭脂鋪的托兒,輕笑一聲,繼續引姑娘到自己的鋪裏打勾脂粉:“不吃虧不吃虧,我們的老板長得也俊俏。”
被人忽視,小鶴子別口氣,饅頭吞下後才道:“但凡在子魚哥哥胭脂鋪裏打勾過脂粉的姑娘都知道,玉簪粉秋冬時才用,這時候你買玉簪粉作甚?擺着當花兒賞嗎?”
“世間那有規定秋冬之物不能在夏日時用?”夥計撩起袖,擦去腦門上冒出的熱汗笑回。
虞半白轉着輪兒出鋪來看,裴姝和蒼遲、虞蠻蠻也随在虞半白身後出來。
夥計擡手擦汗的時候,虞半白心裏一個緊張,眼錯地以為那夥計不分青紅皂白要動手打人,憂得扶着輪椅的扶手就要站起來。蒼遲不緊不慢地摁住他的右肩頭,另一只手負在身後,說:“別擔心,小鶴子這人呢,頭上打一下腳底板響,那夥計不是她的個兒。”
話是這麽說,蒼遲卻擺脫不下,下死眼地盯着夥計的一舉一動,要是敢動手,那夥計今日騰翅子了也得被雷劈幾道。
虞蠻蠻愛湊熱鬧,牽着裴姝,撥開人群,擠到小鶴子身邊去了。
“倒不見得你夏日穿棉襖,冬日裏吃冰湃果子。”小鶴子揚起臉,氣勢十足,眼角帶着輕蔑之色,抹了夥計一眼,“啧啧啧,也不是說不可以,只是覺得奇怪而已,就像是活人住棺材,死人睡香床,你們說是不是呢?”
平日裏在東關街嘲歌前,小鶴子會與圍觀之人提些問題,習慣難改,和人鬥口齒也要發問。
圍觀的姑娘們點頭回應小鶴子,小鶴子氣勢大增,夥計左右一看,似乎無人站他這一邊,他慌了手腳,走上前去,指着小鶴子的鼻子,道:“你、你是那美人胭脂鋪的托兒,來我們這兒擠訛頭!大家可別信她。”
“我就是看拉不上來說兩句。”小鶴子退了一步,還嫌棄地揮開鼻子前的手。
“你有什麽好看拉不上的?分明就是個攪局的托兒。”夥計上前一步逼問。
張嘴閉嘴就是托兒,小鶴子氣得離了格兒,雙手叉腰又挺胸,右腳在地上重重地踏三下,說:“什麽托不托的,既然你們敢自恃是第一胭脂鋪,那你說說,若姑娘的臉蛋發紅了,要用什麽粉?用什麽面脂中和?你們老板知道的話就讓他出來回答,诶,回答上了就當我是在擠訛頭。”
夥計一個字也答不上來,在衆目下憋紅了臉,小鶴子開始追問:“發青呢?發黃呢?你們的老板懂得殺花嗎?腦子裏有幾個潔面的方子?知道姑娘們的膚質是幹還是濕嗎?”
她抛一個問題就上前一步,把夥計逼得往後退。
小鶴子吵着讓第一胭脂鋪的老板蔣少爺出來,可他遲遲沒出來,夥計就成了獨腳腿,招架不住咄咄逼人的小鶴子,被逼得後退,面上白一回,紅一回,覺得臉面傷了,口裏一似嚼蛆,捋起袖子要打人:“臭婆娘!”
“阿耶,晦氣到了!”小鶴子先護頭。
夥計的手還沒舉起來,裴姝悄無聲息,猶如一陣狂風閃到了小鶴子跟前,僅用兩根手指就控住了夥計的手腕:“胭脂鋪是姑娘們的腳邊路,一個吵不過別人就動怒打人的夥計,我們啊可不興去的。什麽第一胭脂鋪,只會使懵勁兒。” 且說且捏着夥計的手腕輕輕松松向上折去,疼得他哇哇亂叫,捂住受傷的手腕跪到地上去大哭。
按照當下的情頭,小鶴子和裴姝算得上是胭脂鋪的司客,對另一家胭脂鋪的夥計态度不善,應了那句俗語:閻王好見,小鬼難當。
把夥計的手腕折彎了,裴姝意識到自己傷了人,一改态度,沒了剛才的氣派,她雙手合十,無力地垂放在肚子處:“爹爹、阿娘,姝兒糊塗,仗着老天養着,又傷人了。”
話說完,裴姝的鼻頭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深深地嗅一口,進入鼻腔裏的味道更濃了,凝神分辨一下,好似是爹爹身上的味道。
“爹爹?”裴姝趕緊順着這股味道的方向去尋,可是碧翁翁不作美,無端揚起一陣狂風,把這股味道沖散了。
等風過去,裴姝只嗅得些甜膩膩的脂粉香,她眼睛管着胸腔無奈笑了一下:“應當是鼻子岔了。”
爹爹出現在揚州,那可是比龍下蛋還稀罕呢。
有手腳來得的裴姝在身邊,蒼遲的心裏不再打鼓。
“小鶴子與人鬥嘴時,嘴更是熟了。”若不是知道其中原因,小鶴子就似咬群的騾子。
虞半白耳聽小鶴子所問,在心裏默默答了一遍,爛熟于心的東西,回答時并不用多做思考。
小鶴子和裴姝還在人群裏頭不知說着什麽,虞半白總聽到小鶴子提及自己,他轉着輪椅想到人群裏頭去,可觌面迎着一位拄筇的白發人。
這位吸引了虞半白所有的注意力。
面前人雖是一頭白發,可面龐清爽幹淨,皺紋少許而已,約莫四十庚齒,穿着可身的藍道袍。
他手腕顫顫地拄着筇,身上有些乏力,但腰打得筆直,嘴角露着微笑的意思,鵝行鴨步地走,走到胭脂鋪前,筇點泥地,他停下來,重睫視牌匾:“美、美人胭脂鋪……”
随溜兒的打扮,難掩氣質之非凡,和這位白發人對視一眼,虞半白不知怎的,明明不害怕,可虞半白手臂上刮起來的寒栗子和馉饳樣大小。
五個字念完,白發人帶着一模微笑過後淡淡的餘韻,脖頸轉了一個方向,注視着裴姝鋪子的牌匾許久。
晴光刺眼,虞半白不知他在看到香魚鋪時有沒有笑容,但他的胸腔微震,聲音愉悅地把“柳驚香魚鋪“五個字念了又念:“柳驚香魚鋪……。”
轉看轉好,他還伸出一只手來,一個字一個字地隔空點着說:“甚好甚好,姝兒在揚州可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