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柒拾捌·泉先尾變腿(2)

一句“姝兒在揚州裏可乖”,白發人的話眼裏隐約有了來歷。虞半白想詐熟問他打哪兒來,是不是與裴姝相識,但語未懸口,一只白狐貍叼着正滴油的大雞腿,身上掉着一團又一團的毛從眼前跑過。

白發人看見那只狐貍,急得拄筇追去:“胡綏綏,你別跑了。”

狐貍嘴下的雞腿是偷來的,身後有一夥計喘着粗氣追趕着它,欲搶回雞腿,白發人見狀。趕緊攔住夥計,與了銀子了事。

那狐貍是一只禿毛的狐貍,身上東禿一塊,西禿一塊,禿得皮肉可見,蒼遲見了直搖頭感嘆:“哎呀,怎麽會有狐貍禿成這樣,邊跑還邊掉毛,我瞧着這模樣怪醜的。”

和裴姝比一下,更是礙觀瞻,不堪入目。

禿毛的狐貍有些眼熟,虞半白似乎在哪裏見過,可惜一時想不起來。

跑遠的禿毛狐貍聽見了蒼遲的話,停下奔跑的爪子,立在晴光下回了頭,那一雙黑不溜秋的眼幽怨地盯着蒼遲不轉,等白發人到身邊,狐貍将口中的雞腿放到他手上,然後一溜煙跑到蒼遲腳邊,蹦有三尺高,張嘴咬了他的手指。

狐貍的速度快如閃電,虞半白眨個眼,那閃到跟前的狐貍跳起來把蒼遲咬,再眨個眼就跑開了。

禿毛狐貍咬了就跑,蒼遲回過神時它已經跑遠了,他看着指頭上發紅的牙痕嘀咕:“我的爹爹阿娘,不僅禿,還兇。”

虞半白不同情蒼舊獨遲被狐貍襲擊,這兩日和蒼遲慢慢熱化了,他發現蒼遲的嘴确實有些壞:“龍太子,其實作為人的時候,說話不能太直接。”

禿毛的狐貍跑回白發人身邊,白發人見她咬人,面有難色扭過脖頸和蒼遲道歉,他似乎想折回來,但那只狐貍強頭別腦,扯着他的褲管子要走。拗不過狐貍,白發人也拐也拐地走進了轉角裏。

蒼遲不服氣,用手帕裹住被咬的那根指頭,道:“我說的是事實,禿了還不讓人說……哪有這麽不盡道理的狐貍,比狐三妹還霸道。難道你不覺得那只狐貍醜醜的嗎?”

“美與醜,怎能當着面說,人家是狐貍,狐貍也有自尊心啊。”虞半白耐心回道。

禿毛的狐貍是有些醜,倒也沒醜得不堪入目。身形不瘦不盈,眼兒黑亮如寶石,撇去亂糟糟的毛發,其實也很漂亮。

美還是醜,虞半白只在心裏評價了一番,可不像蒼遲直接把不娛耳的話說出來與別人聽。

“我哪裏知道一只狐貍還聽得懂……”蒼遲說着肚子裏生滿了一團屈氣,嘴上也能挂一個油瓶,眉頭還能夾住根針了。

想不定,蒼遲眯縫着眼,念一句“不可擔待”,氣丕丕回東海找喬紅熹哭訴今日的委屈去了。

但虞半白覺得這次的過錯方是蒼遲,誰讓他當着矮人面前說矮話。

白狐貍出現以後,虞半白更加肯定這位白發人與裴姝相識,至于是朋友還是親人的關系,他捉摸不定,打帳晚些時候把這事兒與裴姝說。

蒼遲走後不久,裴姝和小鶴子從人群中回來。

破了第一胭脂鋪的胭脂水粉是劣物,姑娘不敢再去打勾脂粉,本是火紅的生意登時鬼打更的,小鶴子得意洋洋,回來不見蒼遲的身影,也不奇怪,撇嘴背地裏道他性子磨賴,張個眼慢就會別處去偷懶。

說完這些,小鶴子洗幹淨手,到天井下殺花去了。

裴姝從人群中回來以後神情淡淡,精神懶懶,殺花時腔裏的長氣短氣換着出,白日裏都沒怎麽說話。

忙活了一日,到了食晚飯的時辰,裴姝主動下胞廚做飯:“你們想吃什麽東西?”

虞蠻蠻從地上跳起來,第一個回答:“饅頭饅頭,蠻蠻要吃好多好多饅頭。”

虞蠻蠻是只吃饅頭的人,什麽山珍海味,在她眼裏都比不上一口軟香的饅頭。小鶴子不挑口,絞勁腦汁想了一會兒,到了關鍵的時候,她只想到了饅頭一種食物:“那我也吃饅頭吧。”

除了魚,虞半白什麽都吃一點,饅頭自然也吃,裴姝忙活了一日,還要去做飯,怕裴姝累着了,他道:“吃饅頭就好。”

都是好養活的人,裴姝點點頭,和了面粉後一口氣做了三十多個饅頭,另外煮了一鍋綠豆水給他們配着饅頭吃。

一日不食點魚肉,裴姝牙齒則癢得要去磨石頭,她自己煮了一鍋酸酸甜甜的魚吃。

魚肉的香味肆意鑽鼻,虞半白掩鼻忍淚吃着饅頭。

虞半白在憐憫那些魚兒,小鶴子則是因為害怕,害怕自己日後一不小心會成為裴姝口中的魚肉,她邊吃邊哭。

“真好吃啊。”裴姝做的饅頭香,吃第三個饅頭的時候小鶴子就忘了自己為什麽而哭。

虞蠻蠻反而成了最正常的那一個人,她的眼裏只有饅頭,舔嘴咂舌,稱饅頭之美味,饅頭落肚,憂慮全捐,還時不時說些笑話逗人發笑。

甜味能令人心情美,吃完了魚,把嘴角的油漬拭去,裴姝終于露出了笑容,嘴裏背着《有狐》,和小鶴子、虞蠻蠻主動留下來多殺了一個時辰的花,無怨言地加活兒。

虞半白是個常殺花的脂粉郎,殺了一日,手指也酸得伸不直,更別說第一次殺花的裴姝。

“歇一歇吧。”虞半白對她們說道,“別傷了手。”

“傷不着手的。”裴姝她們沒有停下,摘角兒坐在一起,說說笑笑地把當日采摘來的鮮花一并殺訖,留下一大盆作胭脂粉用的紅漿。

這一大盆紅漿得用熟絹袋裝起晾到檐下瀝淨水分,全部晾起來,怎麽着也得半個時辰,三個姑娘做的活比他做的活還多,虞半白心裏過意不去:“剩下的我來做就好,你們歇一歇。”

她們殊總不聽,把蒼遲沒磨完的妝粉磨細膩了才停下。

看着檐下晾起來的袋子,虞半白的心受動不已,眼睛閃着淚光道謝:“謝謝。”

整日價低頭,脖頸酸溜溜,虞蠻蠻擡頭活絡頸部,明月正好升在頭頂上,她擡起一條手臂朝着明月搖了搖。

月光娘娘是虞蠻蠻的幹娘,坐着和幹娘打招呼不大禮貌,虞蠻蠻強忍腿酸站了起來:“幹娘上番好久了,蠻蠻該回小河裏了,蠻蠻是揚州小河婆,要好好守河才是。”

蒼遲趱前回東海後沒再來東關街,信天翁還在孵蛋,小鶴子不會騰雲駕霧,無法回東海,便屁颠屁颠地跟着虞蠻蠻回小河裏宿下。

虞蠻蠻和小鶴子一離開,蟲鳴之聲垂垂清晰,裴姝陪着虞半白在月下靜坐了一會兒,忽然她想起虞半白嘲歌之事,如今和他不是什麽皮裏膜外的關系,問一問,應當不會冒犯了人。

裴姝想了想,一派天真地問:“魚蛋哥哥,你知道你自己睡時會嘲歌嗎?”

“我嗎?睡時候嘲歌?”虞半白被裴姝一句話鬧迷了攢兒,一根手指指着自己反問。

“是啊。”裴姝點頭,“之前與魚蛋哥哥一起宿在林中,魚蛋哥哥一個晚上都在嘲呢。”

自己還要這種癖好?虞半白不清楚:“我嘲了什麽?”

“我只記得幾句詞兒。”裴姝打掃喉嚨要開唱,唱出第一個字,她的瞬間臉紅了起來,默默閉上了嘴巴。

虞半白關切地問:“怎麽不唱了?”

裴姝支吾:“調子是記不住的了,要是待會兒嘲得不好,魚蛋哥哥你別笑話我,我還沒有嘲過歌兒。”

原是怕調兒不準被嘲笑,虞半白拉過裴姝的一只手,替她按摩發酸的手指頭:“放心吧,不笑話你。”

裴姝吐了一口氣,閉着眼回憶,嗓音輕輕,嘲了第二段詞兒:“天黑黑,風蕭蕭,掙四的小娘子,與夫合氣不打羅,身軀倒扭……”

調兒沒一個準的,這一曲唱出來就像飲了一壺走味了的酒。

調兒不準,但詞兒發音咬得準,虞半白卻聽得臉紅耳赤,不等裴姝嘲訖,他便捂住了她的嘴,說:“嗯,我知道是什麽曲兒了。”

“所以魚蛋哥哥是睡時會嘲歌嗎?”裴姝拿開捂着自己嘴巴的手掌,思前想後了一番,“可是之前我們睡在一起時,魚蛋哥哥也沒有嘲啊。”

虞半白深吸幾口氣平複內心的火熱之氣:“我想是因為見了月光吧。”

“見了月光?”裴姝搖搖頭,下颌隔衣頂在虞半白的尾巴上去。

“每當月兒升天,海底的泉先會浮出水面臨月光而嘲歌,我也是如此。那日睡在林中,人雖睡着了,可面龐與月光相見,喉嚨自開嘲了一曲。”虞半白轉過臉了,瞧了一眼高挂在天上的明月,只一眼,他便想嘲歌了。

“原來是這樣啊。”裴姝嘿記下來,忙了一日,閑下來才知道累,頭一歪,眼皮微垂,将魚尾作枕頭趴了好一會兒。

涼風撩發,鬓邊的碎發随着風的方向拂動後就停在了臉頰上,虞半白一根一根撩起碎發,問道:“白日裏你好不高興,可是有什麽燒心的事兒?”

見問,裴姝閉上了眼睛,良久,掀起一點眼皮,回:“我今日無意間嗅到了爹爹的味道,後來還嗅到了阿娘的味道……以為他們就在身邊陪伴着,卻發現原來之間隔了很遠很遠的距離,像一陣風,碰得着,抓不到。爹爹和阿娘的身子不好,在異鄉裏想起他們,難免會傷心和害怕。突然之間好想爹爹和阿娘,比昨日還想,等到中秋的時候,我要回去一趟,魚蛋哥哥,到時候我們一起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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