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準走,”管奕深有些不滿,惡狠狠地吐出三個字,報複性地咬了咬下巴。

方永新頗感意外地盯了他一會兒,張口想教育兩句,對上那雙幽怨的眼睛,不覺失笑。

難得沒計較,手機擺到耳邊,就着這個姿勢接通。

因為彼此靠得太近,電話裏那道甜美女聲,便也順利傳到了管奕深的耳朵裏。

“您好,請問是方永新先生嗎?我是惠捷公司的珍娜,冒昧打擾,不知您現在能否騰出一點兒時間?”

管奕深不明所以,但下方人眸中掠過的喜色,卻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他感到稀奇,認識這麽多天,從沒有一通電話能讓方永新如此高興。

心緒雖起伏,嗓音仍舊平淡:“可以。”

“我是惠捷公司中華區總經理趙總的行政秘書,趙總托我聯系您,希望下周見個面,您看,您有時間嗎?”

方永新勾了勾唇角,故作不解:“他想和我見面,為什麽?如果沒記錯,我和他并沒有什麽交情。”

措辭并不算客氣,似乎完全不在意對方的邀約。

這下輪到珍娜沉不住氣了:“電話裏說未免不夠正式,但我保證,對于您而言一定是個好消息,我們趙總很有誠心,時間地點,您來定。”

他刻意頓了幾秒,仿佛真的在考慮答應與否,回道:“好,我待會兒發短信給你。”

電話剛挂斷,管奕深就迫不及待地發問:“誰啊,這麽高興?”

方永新大約真是心情不錯,竟開始詳細地解釋:“我不是說過,一個月前我從思睿引咎辭職嗎?”

“我記得,那個跨國大公司,和剛才的趙總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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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硬要說有什麽,大概就是死對頭的關系。”

說着想把人從身上推開,管奕深偏不讓,還趁機使壞地點了兩把火。

惹得方永新微微眯起眼,一副要秋後算賬的模樣,他這才慫了,瞅準那兩瓣紅潤的唇重重親了口,不情不願地讓開。

方永新用拇指拭了拭嘴角,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坐起身來。

“思睿和惠捷是業內實力最雄厚的公司,代表了最尖端的軟件和技術,又幾乎同時開設了中華分部,但凡上了億的大單,七成都被這兩家壟斷。”

“惠捷華東華南兩個地區的銷售團隊很強,但華北偏弱,我還在思睿的時候,每次對陣,贏的幾率都在九成以上。”

“那他們肯定恨死你了吧?”

方永新提了提唇,眸底縱過深意:“嗯,如果我還是思睿的首席代表。”

管奕深思考了幾秒,一拍腦袋:“趙總是想化敵為友,把你這個最了解死對頭,又最能幹的人挖過去,輕輕松松就能逆轉局勢。”

方永新贊賞地點頭,随後用一種循循善誘的口吻說:“你看,你明明這麽聰明,怎麽面對邱翰林的時候,就做不好呢?”

管奕深一愣,撇了撇嘴:“讓我叫他爸……我接受不了,我連親生的那個都不認,還認他?”

方永新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清冽的嗓音和掌心的溫度一樣,帶着催眠般的魔力。

“都是假的,只是為了取得他的信任,就當為了管阿姨,難道,你不想邱翰林為當年的罪行付出代價?”

管奕深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我盡力吧。”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他的體檢報告我看了,撐不了多久,能不能趁着關鍵時刻讓他把遺囑改掉,就看你了。”

管奕深胡亂應了兩聲,身旁人順勢站起,打算離開。

他急忙擡頭,一把抓住對方的胳膊:“別走啊,第一天到這兒,我不太适應,你陪陪我吧。”

說着還掃了眼卧室,雖然寬敞豪華,以前住的地方根本沒法比,但不知道為什麽,從進門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而眼下唯一能給自己帶來安定的,只有眼前的男人。

方永新卻皺了皺眉,把他的手扒下來:“我得為下周的約會準備,你也是,邱翰林三個子女都不是省油的燈,記得把資料背熟,明天別出什麽岔子。”

語畢毫不留戀地朝門口邁步。

管奕深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有些心涼。

手快搭上門把的時候,終于忍不住高聲質問:“你和我上床,該不會就是為了這些吧?”

方永新一頓,轉過身,白淨優雅的面龐露出一個疑惑表情:“這些?”

“我們兩個相遇那天,我運氣不好,碰到倒黴事,然後又撞上你。”

“你當時已經知道我是誰,順水推舟把我給睡了,還讓我跟你,這樣一來,再勸我同意你的計劃,不就容易得多嗎?”

“要不是因為我和郁簡長得像,你根本就不可能對我有意思吧?”

管奕深的胸膛劇烈起伏,最初只是一時生氣,說着說着卻剎不住嘴了。

有些懷疑早在方永新揭露身份的時候就埋進了心底,只是他刻意回避。

原本還可以安慰自己,至少方永新對他的好是實打實的,可自從坐上前往邱家的那輛車開始,他明确感覺到對方時刻保持着一種謹慎的距離。

就好像……他只是方永新選中假扮郁簡的一個演員,并無什麽特殊感情。

“你怎麽會這麽想?”

方永新終于邁步走回來,坐上床沿,與他面對面。

“你不會忘了,當初是你抓着我不放,主動求我幫你的吧?”

管奕深一噎,不自然地別開眼。

這個環節确實是他理虧,頭腦不清醒的時候說了句“你要我怎麽報答,我都答應”,也不能怪對方趁人之危。

見他沉默着不再開口,方永新輕輕嘆氣,用一貫冷靜平和的嗓音緩緩道:“我承認,幫你有很多種方式,我選擇了帶你去酒店,是有私心。”

管奕深詫異擡眼,似乎不敢相信他一點兒也不辯解,就這麽直接承認。

“我那天找你,原本是想和你開個包廂,坐下來好好談談,但你突然撲上來,還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也意外,說不清為什麽,就想和你更進一步了。”

方永新的神情很認真,完全不似作僞。

管奕深臉一紅,這話說的,好像他被自己勾引了一樣。

“在你之前,無論是情人,還是男朋友,我一個都沒有經歷過,有些地方做得不好,讓你産生了誤解,但那一晚,我是絕對沒有帶任何目的的。”

什麽?

他也是第一次!

管奕深被這意料之外的消息炸蒙了,後面的話都沒留意,瞬間想到的是他第一次竟然就那麽厲害,果然骨骼清奇。

再聯系過往相處那些時好時壞的态度,擱在一個沒經驗的人身上,似乎也都能體諒。

方永新說話做事向來很有條理,從始至終目光直視,言辭懇切。

管奕深本就不是蠻不講理的人,見他一副被冤枉的樣子,讪讪地低下頭:“……知道了。”

“以後不要再有這樣的想法,我希望你在邱翰林面前表現好一些,也是為了大局,你能理解的,對吧?”

微涼的指節捏住下颔,緊跟着,額頭落下一片柔軟。

呼吸一滞,那觸感沿着鼻梁一點點往下,最後輾轉印上了他的唇。

方永新的吻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樣,總是溫柔地,一寸寸蠶食你抵禦的心思,直至心甘情願融化在玫瑰色的陷阱裏。

管奕深不知不覺酥了半邊身子,眼睫阖起,零星的不快也盡數抛到腦後了。

等綿長的溫存終于緩緩撤離,整個人已然暈暈乎乎,再發不動什麽脾氣。

瞳孔裏映着那張唇紅齒白極具欺騙性的臉,溫和又可親,很容易就讓人忘記對方曾給自己帶來的,或冷酷或疏離的陰影。

管奕深咽了咽喉嚨,這樣的長相,誰舍得對他發脾氣啊?

尤其當他凝望着你,嘴角含笑時,你會情不自禁地産生一種他滿心滿眼都只有你的感覺。

至于這感覺是誤解還是真實,管奕深猜不透,也懶得去猜。

方永新撫了撫他的面頰,輕聲道:“我真要走了,呆的太久,被傭人看到也不好,先把明天的聚會過了,我們來日方長。”

管奕深點頭,這回,十分安靜地目送。

他沒有看到的是,當方永新背過身,脫離可視範圍後,臉上的柔情頃刻間滌蕩一空。

那雙蓄着粼粼春水的眼眸,也只剩無邊淡漠。

門拉開,一個女傭打扮的人霍然出現,右手舉在半空中,似乎正打算敲門。

視線相撞的瞬間,慌亂一掃而過,匆忙鞠躬:“老爺吩咐我上來問問郁少爺,還缺不缺東西。”

方永新的目光掃向她,并沒有多做停留,微微颔首,便離開了。

腳步聲漸漸走遠,女傭這才摸了摸胸口,慶幸自己沒露出什麽馬腳。

很快堆起熱情洋溢的笑容,走進卧室:“少爺,我叫安雅,以後由我專門負責您房間的打掃,如果有什麽想添置的東西,和我說一聲就行。”

管奕深瞥了眼她,并未放在心上:“好,謝謝你。”

安雅原本一直謙恭地垂首,聽到這句,才壯着膽子偷瞄一眼。

咦,長得這麽好看嗎?

那生母一定是個頂級的大美人吧,難怪老爺念念不忘了。

盡管邱家上百號傭人都對這個橫空而降的新主子感到好奇,她卻沒敢流露出真實心思,客套了幾句便麻利地退出屋外,輕輕關上門。

寬闊的房間重歸寂靜,秒針滴滴答答走過好幾圈,管奕深這才真正沉下心來。

仰面躺倒進柔軟的天鵝絨裏,盯着頭頂的水晶吊燈,放空思緒。

他想,如果不是遇到方永新,自己應該在做什麽?

打工,兼職,和一幫三教九流之徒厮混?住破敗的閣樓,為母親新一期的醫藥費犯愁?

這麽多年過下來,他其實早都習慣了。

本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誰能想到,一個月之前,竟然迎來人生最重要的轉折點。

直至今日,回憶起與方永新初遇的那天,管奕深都有種拍電視劇一樣不真實的感覺。

這個男人仿佛命中注定要來拯救他泥濘的生活,突然出現在眼前,帶來了金錢,帶來了溫柔體貼,以及他做夢都沒想過的身世淵源。

一夕之間,管奕深的人生格局便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有時候他也會想,再來一次,自己會不會做出不同選擇,然而思考的結果卻是否定。

因為每一步,每一個環節,方永新都精準踩中了他最無法拒絕的那個點,他們之間看似偶然的相處,好像都蘊含着必然的因素。

管奕深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絲絲縷縷的疑慮總也掐不去苗頭。

他說不清意味地嘆息一聲,閉目,那一天的場景,開始倒帶般回放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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