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迷色是菀城這座二線城市裏較為出名的夜店。

管奕深白天幫物流公司送完貨,晚上會準時來這裏看場,說得氣派,其實就是保安。

距離他高三辍學已經過去四年,因為沒有學歷,想拿高工資,要麽幹髒活累活,要麽就只能在這種龍蛇混雜之地謀生。

今天本該是管奕深值班,他一早到了更衣室,卻只像個石塑一樣呆坐在長凳上。

假已經請好,之所以出現在這裏,完全是因為一個厭惡無比又不可抗衡的渣滓。

四下無人,秒針推進的每一下動靜,都好像重錘敲在心尖。

他使勁抹了把臉,神态中是掩不住的疲憊,從褲兜裏掏出自己的雜牌手機。

拇指滑動,點開短信界面,盯着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雙唇幾乎抿成直線。

熒白屏幕上,漆黑的字體顯得如此紮眼——

【我昨天去醫院看你媽了,302病房是吧?她現在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要是有誰不小心拔了呼吸機,恐怕連求救都喊不出來】

【你如果敢動我媽,我就是坐牢,也要送你見閻王】

【二十萬,周六送到我手裏,你要是不給,看我敢不敢】

【祁梁哲,你就是個雜碎】

【誰教你這麽和你老子說話的,管沛恩那個賤|人?以為逃到菀城我就找不到你們了?做夢!她這輩子也別想擺脫我,活該伺候我!還有你,兒子孝敬老子,天經地義】

下面的話管奕深沒心情再回看了,一個紅眼的賭徒,除了千方百計弄錢,不會再講什麽道德廉恥。

他和媽媽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安穩日子,沒想到,這個瘋子還是追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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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奕深提出卡裏所有錢,也才不過十萬,還是他起早貪黑攢出來的醫藥費,醫院那邊催了好幾趟,再拖下去就不得不停止治療了。

管奕深當然不甘心被祁梁哲搶走,可他了解那個喪心病狂的男人,一旦斷了賭資,逼急了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他不能拿媽媽的命去冒險。

更何況祁梁哲把他的信息都摸透了,直接約了今晚十點在迷色見面。

逃?顯然不現實。

從記事起,管奕深就跟着媽媽搬過七八次家,但不幸的是,每次都會被那個男人找上門來,先一頓毒打,再把財産一通搜刮。

報警根本沒用,最多批評教育一番,或者拘留幾個月,等他放出來了,依然會像鬼一樣纏着不放。

原本外公外婆留了不少家底,可随着祁梁哲一次次搶劫,他和媽媽的日子越過越差。

小時候他們住的還是高檔小區,等到四年前實在忍受不了逃來菀城,母子倆只能擠在不到四十平的老公寓裏。

媽媽彈得一手好鋼琴,曾經光靠給有錢人家的小姐授課就能拿到不菲的工資,可惜,某次争執中被祁梁哲害得手關節永久性損傷,失去了唯一的優勢。

若非如此,像她那樣蕙質蘭心又柔柔弱弱的女性,怎麽可能淪落到一人打三份工,最後勞累過度從樓梯滾落,變成植物人。

媽媽成長于高知分子家庭,即便管奕深再怎麽強烈要求,也不允許他停下學業,之所以拼命賺錢,就是為了攢學費,讓兒子有機會再回到校園上課。

然而,這個艱難過活的兩口之家最終還是被飛來橫禍擊垮了。

媽媽住院以後,管奕深賣掉曾經的公寓,搬到十幾平米的閣樓,也開始沒了命地打工。

白天送貨,晚上看場,擠出來的時間還要去做些發傳單,洗盤子的零碎活兒。

他才二十二歲,正值一個應屆畢業生雄心勃勃大展拳腳的年紀,生活卻只剩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暗。

而這黑暗的根源,全得歸咎于祁梁哲這個敗類!

想到這裏,管奕深重重呼吸,揉了揉眉心,帥氣英挺的面龐灰霾滿布。

牆壁上挂的鐘指向九點五十,手機另一頭已經打電話催了三四次。

費了好大勁,才遏制住那股想和對方同歸于盡的戾氣。

從儲物櫃裏拿出一個黑包,裏面裝着的,是他辛苦大半年才掙到的十萬塊。

管奕深緊緊攥在手裏,直到這一刻,想的都是如果把短信和錢作為證據,能不能以敲詐勒索的罪名将祁梁哲送進監獄。

可媽媽怎麽辦?她現在昏迷不醒,根本離不開醫療設備。

但凡計劃失敗,被祁梁哲逃脫法律制裁,他只會更加瘋狂地施加暴力。

早就長大的管奕深當然不怵,卻沒法保證時時刻刻都能守在媽媽身邊。

就這麽遲疑着,來到了約定好的包廂前。

隔着門板,似乎聽到裏面傳來把酒言歡的動靜。

怎麽回事?祁梁哲不是一個人來的?

眉頭皺起,猛力推開門,包廂裏的談笑聲戛然而止。

管奕深一眼就看到那個貫穿童年所有噩夢的男人,四年不見,祁梁哲好像老得更多了。

也是,賭徒向來日夜颠倒,即便哪天猝死在賭桌上,也不出奇。

令他不解的是,祁梁哲此刻竟低頭哈腰地站在原地,滿臉堆笑,全然讨好的模樣。

而正中的沙發上,坐着一個禿頭大肚腩,一看便是暴發戶的油膩男人。

男人見他進了門,渾濁的眼刷的一下點亮,目光死死黏過來:“這就是你兒子?果然年輕俊俏。”

祁梁哲搓着手附和:“可不嘛,才二十出頭,那婆娘別的不說,長得是真不錯,他也算繼承了優點。”

管奕深聽着兩人的對話,陣陣惡心感泛上來,只覺得多一句都髒了自己的耳朵。

包甩到桌上,語氣冷得掉冰碴:“十萬,我全部身家,拿了趕快滾。”

祁梁哲還沒說什麽,那禿頭倒先啧啧兩聲:“才十萬?老祁啊,你和我怎麽說的?二十萬分文不少,當面還給我,怎麽還打對折了呢?”

管奕深喉嚨一緊,明白了對方債主的身份。

敢放貸給賭徒,大多都有些黑色背景,其危險程度遠非過往打交道的小混混能比的。

也難怪祁梁哲如此卑躬屈膝。

果然,對方一發難,他瞬間變臉,滿目兇相就要呵斥管奕深,禿頭卻揮了揮手,不懷好意地笑笑。

“不過你這兒子長得有模有樣,我挺喜歡,這樣吧,你讓他代你罰酒三杯,剩下的十萬塊,咱們就一筆勾銷。”

祁梁哲感恩戴德,立馬高聲訓道:“沒聽到王總說什麽?還不趕快!”

管奕深本想反駁自己不是陪酒男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面對無賴,一切争辯都是白費力氣。

他隐隐嗅到這件事帶着點陰謀意味,但屋子裏統共就三個男人,自己又一窮二白,沒什麽值得算計的,眼看祁梁哲一副要發飙的樣子,便決心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拎起桌上的朗姆酒,仰頭往喉嚨裏灌,仿佛只是喝白開水一般。

不過半分鐘的時間,酒瓶見底,他狠狠抹了把嘴,“啪——”一聲,摔向地面。

玻璃四分五裂地炸開,暧昧燈光下,被酒氣熏染的臉微紅,眼珠子卻仍舊清亮。

好歹也在夜店工作了幾年,一點酒量都練不出來,也沒臉混了。

即便是這樣的烈性酒,兩三瓶灌下去,他照舊沒事人一樣,該幹嘛幹嘛。

“我現在能走了吧?”面無表情地看了眼王總,不等回答,轉身欲離開。

奇怪的是,那兩個人竟然同時默契地沒有出聲。

管奕深來不及細究,多拖一秒就危險一秒,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出去。

然而剛摸上門把,眼前便突兀地一花,心裏咯噔一下,踉跄半步。

瞳孔擴散,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兇猛的無力感如同浪濤翻滾,迅速襲遍全身。

膝蓋陣陣發軟,要不是手還撐着牆面,估計早就跪倒在地了。

身後傳來王總放肆的大笑:“老祁啊,就憑你連兒子都肯奉獻的精神,剩下的錢不用還了,我還可以多放給你五十萬。”

管奕深難以置信,他聽說過有些禽獸用下藥的手段迷暈女孩,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這種事情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多謝王總!這臭小子跟他媽過了那麽些年,早不認我這個親爹了,今天就當他盡一盡兒子的本分。”

祁梁哲一臉喜氣洋洋,将管奕深朝靠近沙發的方向猛推一把,關門走人。

重心失衡,身子搖搖晃晃地跌倒,喉嚨和小腹着火一樣。

原來這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管奕深心裏懊悔不疊,懊悔自己低估了敗類的無恥程度,然而一切已經太遲。

力氣飛快流逝,死死攥着茶幾一角,胳膊抖得不像話。

王總腆着大肚子從沙發上站起,居高臨下地欣賞了會兒無用的掙紮,肥膩的手在他臉上狠狠一掐。

管奕深驀地瞪大雙目,眼眶通紅幾乎滴出血來,一個男人被這麽調戲,簡直奇恥大辱。

“我好這口,還不敢被老婆知道,每次只能來外地玩,你這臉蛋,是我享用過所有小男孩裏最好的,五十萬,值了。”

王總笑眯眯地說着,下流的視線自脖頸滑落,恨不得當場扒光他的衣服。

管奕深身子後仰,試圖躲開,可惜一切不過是徒勞。

作惡的手已經伸向領口,“撕拉——”一下扯掉兩顆紐扣。

胸前皮膚暴露進空氣,王總的眼神愈發灼熱,黏膩的欲|望仿若實質,看得管奕深反胃無比。

胡亂在地上摸索,突然抓到了一塊鋒銳碎片。

是剛才的酒瓶!

顫抖着握進手裏,管奕深竭力維持鎮定,明白這是自己最後的希望。

王總一心沉浸在如何玩弄眼前的小男生上,完全沒注意到暗地裏的動作。

就當他緩緩近身,想把人拖到沙發上為所欲為的時候,脖子突然一涼,緊跟着劇痛來襲,鮮血瞬間噴湧而出。

他捂着傷口痛苦大叫,管奕深拼盡全力站起,跌跌撞撞朝門口走去。

因為通身無力,轉了好幾次門把才終于拉開。

走廊明亮的燈光映入眼簾,他不管不顧,悶頭朝前方奔去。

包廂裏傳來罵罵咧咧的怒吼,那一下割得并不深,難保對方緩和以後不會沖過來抓人。

管奕深不敢向後看,即便雙腿灌了鉛般沉重,仍舊艱難跋涉着,半秒都未停滞。

一米,兩米,三米……

然而體內肆虐的藥力實在太過猛烈,眼看就能夠到電梯,他卻再也調不出分毫力氣,一個趔趄,重重撲倒在地。

與此同時,電梯門緩緩拉開,一雙锃亮的皮鞋從轎廂裏走了出來。

身後響起王總氣急敗壞的叫罵,伴着“咚咚咚”的腳步聲快速逼近。

難道就這麽前功盡棄了?管奕深死也不甘心。

下意識地,他顫巍巍伸手,正巧抓住男人的褲腳,嗓音細若蚊蠅:“救我……”

男人并未一腳踹開這個來歷不明的陌生人,頓了兩秒,配合地蹲下來。

随着距離一同湊近的,還有幾縷清新的薄荷香。

眼球仿佛被高溫融化,管奕深模模糊糊辨認出一抹矜持優雅的輪廓,那人安靜地凝視他,聲線冷淡疏離:“我為什麽要幫你?”

他難受地喘氣,勉力支撐起自己,抓救命稻草一樣牢牢扣住對方的手臂,可因為全身軟綿綿的,看起來倒更像投懷送抱。

“求你,就當我求你……你要我怎麽報答,我都答應。”

費勁仰頭,睜着濕潤的雙眸與人對視,盡管眼前一片白霧,什麽也看不清。

臉龐滾燙,理智仿若火星迸入幹草堆,燒得一幹二淨。

管奕深無疑是好看的,年少時英氣勃發,這麽些年數不盡的苦難壓下來,才在他眉間嵌進一絲揮之不去的頹廢。

陽光開朗的長相偏偏沾染上抹擦不淨的黑暗氣質,矛盾相撞,再配合此刻迷茫脆弱,近乎于哀求的表情,輕易組成一種致命的吸引。

男人的脊背開始僵直,管奕深生怕他無動于衷,掙紮着更貼近幾分,整個人挂在身上搖搖欲墜。

腦袋昏昏沉沉,嘴裏仍念念有詞:“求你……我什麽……都答應……”

他擡起頭,呼出的熱氣噴灑至對方的脖頸,也就在這一瞬,男人臂膀發力,将他重重箍進自己懷裏,嚴絲合縫,不留一點空隙。

耳畔的心跳聲沉穩有力,隔着單薄衣料傳遞而來的體溫,熾熱且惑人。

清冷的嗓音附着耳廓之上,依舊克制平穩,只是吐字之間,似乎夾雜着微不可察的沙啞,一字一頓:“說好了,不要後悔。”

管奕深早沒了清醒可言,連對方的聲音都仿佛隔着另一個世界。

無力地看了他一眼,意識便徹底墜入黑暗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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