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接下來一個上午,方永新帶着管奕深流連在市中心各大品牌商鋪。

從西服襯衫到男士香水再到領針袖扣,買得一氣呵成眼都不眨,全是他過去想也不敢想的牌子。

被問喜不喜歡,他看着那些令人咋舌的标簽價格,除了點頭再做不出旁的反應。

大約是想起管奕深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年輕,方永新沉吟少頃,拉着他逛了會兒主流的潮牌店。

管奕深哪兒懂得鑒賞這些,平日裏他都是幾十塊的T恤牛仔褲随便穿,要不是長相還能打,丢人堆裏就是個平平無奇小青年。

方永新見他沒有主意,随手指了十幾套,付完錢,讓店員回頭打包送到酒店。

買完衣服就輪到鞋,皮革休閑運動類全挑了一輪,管奕深都不記得方永新刷了幾次卡,便暈頭轉向跟着又進了一家高端連鎖。

方永新指定的那一款正好缺碼,導購忙說可以去倉庫找找,沒準還能翻出一雙。

他将頭一轉,看見對面恰巧是鐘表專區,于是颔首:“麻煩你了。”

修長的手摁住肩頭,微微俯身,輕聲道:“你先等着,我待會兒回來。”

管奕深也沒多想,坐在休息的軟凳上,默默算了筆賬。

短短一個上午估計花了得有他整年的工資,方永新卻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這家夥到底是做什麽的?富二代嗎?不像。

他好歹也在夜店幹了四年保安,形形色色的人見過不少,那種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也許可以做到彬彬有禮,但骨子裏的優越感始終是磨不去的。

錢舍得花,可要他們像方永新一樣耐心細致,放下架子陪小情人買衣買鞋,還全程親力親為不用自己操心半點,簡直是天方夜譚。

包養都是圖個情趣享受,等于說花錢買人伺候,怎麽情況到他這兒卻完全反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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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新鮮勁剛上頭的短暫殷勤,抑或這個人有着其他目的?

管奕深完全摸不着頭腦,正糾結間,導購總算翻出一雙合碼的送到他面前。

站起來試了試,大牌果然不一樣,合腳又舒服。

“您看還滿意嗎?”

“挺好的。”

“那您是現金還是刷卡,支付寶微信也行。”

管奕深倏爾僵在原地,下意識掉頭朝門外掃了一眼。

沒見到熟悉的身影,只能閃躲着目光,支吾道:“等剛才和我一起的人回來……他付錢。”

導購挑了挑眉,露出一種意味深長的神色:“好的,您可以先将鞋脫下,我幫您打包。”

管奕深被她看得心裏怪不舒服,可細想想人家也沒誤會什麽,這的确是自己的選擇。

沒辦法,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人總不能指着尊嚴二字活吧。

盡管如此寬慰自己,仍舊做不到若無其事,嘆一口氣,垂頭耷腦地坐了下去。

“怎麽不開心?不喜歡這個款式?”

身後人悄無聲息地出現,把管奕深驚了一跳,哪兒好意思說出真實想法,扯了扯嘴角:“不是……我挺喜歡的。”

方永新把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遞進他掌心,笑意翩然。

“手表是男人的第二張名片,沒有可不行,我剛剛給你挑了一塊,戴上看看。”

管奕深低頭,視線聚焦在中央的寶格麗标志上,瞳孔轟然蕩開。

這個牌子……他見過。

有回一個公主把酒灑了,全潑到客人的手表上,那客人雷霆大怒,喊着“三十萬一塊,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姑娘哭得特別慘,最後還是老板娘親自送了兩瓶好酒賠罪,這事兒才算了結。

曾經他們這種人連碰都沒資格的好東西,現在就這麽被方永新随随便便送給自己了?

管奕深重重呼吸,直至此刻才終于鮮明地感知到,所謂包養的背後,究竟意味着什麽。

他掀開禮盒,看到躺在黑色絲絨上的物件,鉑金表殼,鱷魚皮表帶,還有鑲嵌在表盤周圍一圈的鑽石,和那個客人戴的并無二致。

“啪——”的一聲合上,把禮盒塞回去:“這個也太貴了。”

這塊表的錢他不吃不喝兩年都未必能賺到,雖說對金主而言不過九牛一毛,但剛确立關系就收對方這麽奢侈的東西,饒是臉皮再厚也吃不消。

方永新笑了,眸底釀出一絲寵溺,好像把管奕深的拒絕當作情趣似的。

取下表,拉過他的手,低頭戴上。

微涼的指尖碰觸腕部,溫聲道:“不算貴,菀城還是小了點,很多特級品牌都買不到,等回京城再換新的,這陣子先委屈你了。”

管奕深臉頰發燙,正不知拿那條胳膊如何是好,聽到他這麽說,登時一愣,訝異湧上心頭。

“你是從京城來的?我一定要跟你走嗎?可我媽怎麽辦?”

着急得一問三連,方永新卻不急不緩,幫他把表端端正正戴好,這麽一雙骨節分明又漂亮的手,配名表完全是相得益彰。

然後擡頭,微微一笑。

不同于管奕深的緊張,雲淡風輕地解釋:“只是随口一提,別放在心上,你完全尊重你的意願,你不想,我不會勉強。”

導購正好在這時把打包好的鞋拎過來,方永新起身去刷卡,獨留管奕深一人呆呆地回味方才的話。

他是京城人,肯定會回去。

身為情人,自己當然要跟着金主步伐,可他卻說不會勉強……會不會太善解人意了一點兒?

那到時候他們怎麽辦?異地戀嗎?

難道他花這麽多錢,只為了在外地包個小蜜?

菀城與京城各自位于南北兩端,幾乎橫跨全國,距離這麽遠,圖什麽?

管奕深心亂如麻,越發糊塗起來,想破了腦袋也猜不出對方的目的。

這麽一個神秘又多金的男人,突然降臨到自己的生命中,帶來天翻地覆的改變,也不知是好是壞。

正瞎想着,方永新迎面往回走,把他從軟凳上拉起來,極其自然地牽手。

“馬上到飯點了,你想吃什麽?中餐?法餐?泰餐還是意餐?”

管奕深瞪大眼,沒料到大庭廣衆之下他就敢如此直接,不免有些觸動。

擡頭看進對方專注的眼神中,耳根微紅:“中餐吧,我沒怎麽吃過其他的。”

最終兩人進了一家面積甚廣的潮汕餐館。

方永新沒看菜單,直接告訴服務員以最高規格做一桌。

管奕深好奇:“我們兩個吃那麽多,會不會浪費?”

包廂裏空調打得有點高,方永新替他把外套脫下來挂好,蹙了蹙眉:“你做了我的人,為什麽還這麽精打細算?”

管奕深一噎,随即明悟。

如果連和金主吃頓飯都想着要光盤,對方肯定會覺得沒面子。

于是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方永新一點兒不快的意思也沒,反而斟上熱騰騰的茶水,送到他眼皮底下:“不用道歉,我只是想讓你過得比以前好些。”

自然而然的一句話,卻教管奕深驀地鼻頭泛酸,連忙別過頭,生怕自己丢臉。

方永新那麽有能耐,想必一早把他的身世摸了個清楚。

原本他還不明白,為什麽剛認識對方就要拉着自己買這買那,現在有了這句話,一切仿佛都豁然開朗了。

管奕深凄風苦雨地過了那麽多年,對于處理別人的善意還相當生澀,只能僵硬地開口:“謝謝你。”

頓了頓,特別真誠地補充道:“除了我媽,沒人對我這麽好過。”

方永新的睫毛一抖,不知是否錯覺使然,那雙清潤的眼眸似乎閃過一抹異樣,稍縱即逝。

管奕深也開始放松下來,他覺得自己真是遇上了一個心善的金主,原先的緊張也消散大半,壓抑許久的,對眼前這個人的好奇便蠢蠢欲動起來。

他抿一口茶,觑了那張唇紅齒白的臉好幾眼,胸口的搏動“砰砰”加快。

真特麽好看啊。

輕咳兩聲,試探着問:“方先生,你知道我所有事,我卻對你一無所知,這樣多少有點不公平吧?”

“至少可以告訴我,你的工作是什麽?”

方永新晃着手中的青瓷茶杯,并沒有表現出反感,而是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剛才叫我什麽?”

管奕深怔了怔,一時反應不過來對方是什麽意思。

過了半晌,有些遲疑地回:“……永新?”

方永新這才滿意,眼尾勾起一點淺淡的韻味,撩得人心湖微漾。

“我是做銷售的。”

簡潔利落的答案,完全在意料之外。

“銷售?和那些賣保險賣汽車的一樣嗎?”

“差不多,只不過我是做企業管理軟件的,平常打交道的都是上市公司,單子簽的大一點罷了,其他的也沒什麽區別。”

方永新很謙虛,但管奕深明白,從他出手闊綽的程度來看,這個一點估計真的只是“億點點”。

雖然自己高三就辍學了,也不至于毫無常識,做IT的,怎麽可能和賣保險賣汽車的差不多呢?

難怪他不僅有錢,脾氣還那麽溫柔親切,盛氣淩人可當不了銷售精英。

“那你這次來菀城,是為了簽單?”

“不,我是專程來找一個人的。”

管奕深愣住,順口問:“那你找到了嗎?”

方永新晃着茶杯的手一頓,靜靜凝視他,紅潤的唇微啓,似乎正打算說話。

包廂門突然打開,服務員們魚貫而入開始上菜。

對話就這麽被打斷,一盤盤精致的菜肴端上來,雞鴨魚肉海鮮打冷,看得管奕深眼花缭亂。

等服務員恭恭敬敬地退出去,把門帶上,包廂裏重歸寂靜,只剩空調運作的“嗡嗡”聲依舊清晰。

管奕深還想繼續剛才的話題,方永新卻突然掏出一張卡,放到桌面,推往他的面前。

“這張卡你收着,我會每個月定期往裏面打生活費,密碼是199812。”

管奕深張口結舌:“這……這不是我的出生年月嗎?你知道我多大?”

而且,他是什麽時候辦的這張卡啊?明明他們兩個昨天才相遇。

那一瞬間的疑惑沒能長久留存,方永新展眉一笑,輕輕巧巧将他的思維拐走:“知道啊,我還知道你是24號出生,平安夜當天,很浪漫。”

管奕深立馬不糾結了,驚訝過後便是嗤之以鼻。

“浪漫?別人一輩子的倒黴事我二十二年全經歷了個遍,浪漫有鬼用?”

聽他這麽說,方永新登時流露出一種淡淡的名為憐惜的情緒。

也不講什麽無用的廢話,只是親自夾了幾片魚肉給他,倒把管奕深弄得不好意思了。

抓了抓頭發,看似無意,實則包含了點兒私心地問:“方……永新,那你多大?應該和我差不多吧?”

提起一口氣,眼巴巴地盯着對面人嘴唇開合,答道:“我今年二十八。”

雙目霎時圓睜:“什麽?那你長得也太小了,跟個大學生似的。”

他的确是希望對方年紀比自己大,但沒想到能大這麽多。

“你這是不是就是那些女孩說的……童顏?”

方永新輕輕搖頭,并未露出得意之色,反倒頗為無奈地自嘲:“這張臉,讓我在生意場上吃了不少暗虧,我也煩惱,但沒辦法,父母給的,只能接受。”

看着他真情實感郁悶的模樣,管奕深卻忍不住偷樂。

這張讓他煩惱的臉,卻偏偏正中自己的心窩。

大約是母親的美貌日夜熏陶的結果,管奕深打小就喜歡白淨溫和的長相,氣質最好也和媽媽一樣矜持優雅。

內心深處,比起需要悉心呵護的小女生,他似乎更加渴望一個成熟穩重的禦姐。

啊,只不過現在性別估計要變一變。

而這一切要素,方永新都完美符合。

也許他們的相遇是命中注定。

美滋滋地把魚肉送進嘴裏,還沒咽下,方永新又替他剝了一只蝦。

如此殷勤細心,他覺得自己再要有什麽不滿就得遭天譴了。

從天而降了一個金主居然正好是自己的理想型,就問問,天底下還有沒有第二個人能遇上這種好事。

管奕深真真切切地感到開心,或許做小情人的生活,會比他想象中更加美好,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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