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三天後的傍晚,管奕深推門而入,就看到方永新正坐在沙發上。
左腿優雅地疊加于右腿,卷翹的睫毛微微下垂,手裏拿着平板,修長瑩潤的指節一下一下輕輕敲叩。
身前是一瓶醒好的紅酒,兩支高腳杯,一副要慶祝什麽的架勢,令他頓感疑惑。
聽到門口的動靜,方永新擡首,綻放出一抹和煦的笑容:“回來了?坐。”
管奕深預感到自己忐忑了三天的事似乎終于等到着落。
手掌無意識攥緊,一言不發,走到沙發另一側坐了下來。
方永新看了眼兩人中間隔着的一段距離,唇角輕提:“還鬧脾氣呢?不靠近一點,我怎麽把好消息分享給你?”
管奕深沒理他,視線外飄,紋絲不動。
方永新半點不悅的意思都沒有,仍舊保持着胸有成竹的微笑,反而主動挪移,挨了過去。
餘光捕捉到他的動作,神經一跳,正打算起身換到對面的沙發,腰肢卻被緊緊扣住。
“這幾天你天天一大早出去,晚上才回來,相處的時間只剩這麽點兒了,還要躲着我嗎?”
潮潤的呼吸噴灑至脖頸,語氣又溫柔又無辜,絲毫責怪的意思都無。
管奕深一聽這輕描淡寫的口氣就來火。
吵又不敢跟他吵,連回應點冷臉都好像一拳打到棉花上,這人看着毫無攻擊性,怎麽如此難對付?
他懶得廢話,只想掙脫先去洗澡。
剛預備掰開方永新的手指,平板就送到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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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怎麽罰我都行,先看完這條新聞,消消氣。”
管奕深咬緊牙關,胸腔因為惱怒而大幅度起伏,根本不想聽從方永新的節奏。
然而視線慣性掃過屏幕的時候,仍舊怔住了。
其實完全沒什麽特別的,只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刑事新聞。
警方經過多日調查,一舉搗毀了一處地下賭場,順帶将流竄于賭徒之間的販|毒團夥也一并剿滅。
唯一能引起注意的,大約就是這條新聞所屬的地點,深城。
是管奕深沒來菀城之前,和媽媽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動作登時僵住,那一瞬間,心底有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浮出水面。
瞪大眼睛瞧向方永新,那人還是一臉滴水不漏的表情,唯獨眸中隐隐閃爍的光亮,似乎給出了無聲的肯定。
呼吸霎時急促起來,一把接過平板,指尖顫抖着,繼續往下滑。
雖然警方動作迅猛,但由于嫌疑人狡詐多疑,還是有幾個逃脫。
根據情報推測,這夥人一路西行,意欲翻越邊境,逃往緬甸。
但照此次的打擊力度來看,他們被抓捕歸案,也不過時間問題。
深城公安局決定對幾名在逃嫌疑犯實施懸賞抓捕,呼籲廣大人民群衆積極提供線索。
緊跟着就是一連串身份信息與照片。
左胸口的搏動擂鼓般加快,管奕深一口氣下拉了三四個,終于在一張再熟悉不過的照片上停了下來。
姓名:祁梁哲
涉嫌罪名:販|毒罪
心跳剎那停擺,指尖一松,平板“哐當”一聲,重重砸落在地。
管奕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祁梁哲,那個糾纏了他和媽媽十幾年的惡魔,竟然就這麽變成了喪家之犬,四處流竄?
方永新适時湊近,薄軟的唇蹭着耳廓,輕聲問:“還記得夜色的那個王總嗎?”
心髒咯噔一下,記得,怎麽能不記得?
他和方永新的相遇,可以說是那個王總一手促成。
“我抓住了他猥亵未成年的證據,本來想把他送進局子裏,給你出出氣。”
“哪知道他一聽就怕了,求饒說一切都是你……祁梁哲的主意,還提供了條祁梁哲販|毒的線給我。”
管奕深眸光微閃,難怪這次見面,祁梁哲憔悴了那麽多。
原來他不僅賭,還染上了毒,真是爛到根裏,無藥可救。
方永新不動聲色,将管奕深一切表情盡收眼底,嗓音不急不緩,沁入人心。
“我當然是托人把這條寶貴的線索交給深城警方,涉及這方面的案子,一直是警方的重中之重。”
“這大半個月,警察們都在布局踩點,我的人也密切關注進程。”
“只确保一點,祁梁哲絕對要一次定罪,再沒有翻盤的機會。”
“按照他走私毒|品的量,等抓到了,這輩子不可能活着從牢裏出來,你和阿姨,今後都可以放心。”
說着輕輕握住他的手,仍舊是那種雲淡風輕的語氣,不邀功,也不自恃辛勞。
四平八穩的一段敘述,卻好像一記冷箭,毫無防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紮中管奕深最隐秘的軟肋。
方永新也許不會知道,在無數個噩夢纏身冷汗涔涔驚醒的夜晚,在無數次目睹媽媽被打得頭破血流反抗不能的時候,管奕深有多少回恨到寧願和祁梁哲同歸于盡。
只是他明白這樣會傷媽媽的心,也明白自己是媽媽活着最大的希望,所以才一忍再忍。
寧肯高三辍學,也要帶媽媽逃離那座深淵般的城市。
在他心裏,祁梁哲一直是自己悲慘的根源,是傷口腐爛的一塊肉,是一根鋒利的魚刺,永遠卡在喉頭。
只要祁梁哲還逍遙自在地活着一天,無論逃到哪兒,他都擺脫不了那片陰霾。
但如今,前途豁然開朗。
祁梁哲再也無法像過去十幾年一樣,陰魂不散地吸他和媽媽的血。
而所有的所有,都要歸功于方永新。
這個突然出現在生命裏的男人,不僅帶來金錢,自由,以及春風化雨般的溫柔貼心,還徹底替他除去頑疾。
怎麽可能不感激?
那本就不甚牢固的心牆蔓延開蛛網,只需輕輕一推,便轟然倒塌。
眼眶倏爾泛潮,低下頭,嗓音裹挾了微不可察的顫抖:“你這些天,打那麽多電話,都是為了這件事?”
方永新安靜地看着他,不置可否,目光卻是前所未有的深情與專注,勾魂攝魄,以假亂真。
“只要能讓你過得好點,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
管奕深再也克制不住幾欲噴薄而出的感情,反手抱住他,語帶哽咽。
“你怎麽不早說……你這樣,我這輩子都報答不了你了。”
此時此刻,他為曾經的左右搖擺而感到萬分慚愧。
這麽一個費盡心力對自己好的人,能遇上,已是莫大的幸運。
就憑方永新解決了祁梁哲的恩情,哪怕現在要他去死,他也無有不從。
溫熱的手掌撫過脊背,方永新回擁,溪水般潺潺流動的嗓音蠱惑動人:“你能的,你知道該怎麽報答。”
說着便将管奕深微微拉開,那雙清潤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寸寸低下頭來。
管奕深忍不住笑了,主動摟住他的脖頸,貼上自己的唇。
這一吻傾注了從未有過的熱情與認真,不過眨眼之間,彼此的呼吸都變得急躁起來。
順理成章向沙發倒去,滾燙的鼻息交融,互相扯着對方的襯衫和領帶,暧昧的氛圍一點即燃。
恰在此時,敲門聲響起。
管奕深還沒反應,方永新率先支起胳膊:“來了。”
垂首,俊雅面龐帶着親和微笑,輕而易舉攥住人的心跳和目光。
“紅酒當然要配牛排,還沒吃呢吧,有沒有興趣一起燭光晚餐?”
管奕深的呼吸尚且緩不過來,深而又深地盯着他。
突然捧住臉,狠狠嘬了一口,這才作罷。
服務員推着小車進來,兩個人移到餐桌。
出乎意料的是,随着餐盤一起端上來的,還有已經點燃的香薰蠟燭,和一支淺橙色的玫瑰。
空氣裏飄散着淡淡的鳶尾花香,服務員退出去并把門關上,頂燈調成了暈染的柔光。
管奕深看着面前早已安排妥當的一切,和對面笑意翩然的男人,忽然有種置身夢境的不真實感。
方永新傾身替他倒上酒,清脆的碰杯音過後,輕輕擡了擡下巴:“這家酒店的西冷還不錯,嘗嘗。”
管奕深很聽話地拿起刀叉,切了塊牛肉送進口中,的确鮮嫩多汁,齒頰留香。
但現在的他無暇品嘗,滿腹心思都系于方永新身上。
源源不斷的喜悅自心房湧出,幾乎滿溢出眼眶。
好像怎麽都看不夠似的,盯着對方瞧了半晌,才半開玩笑道:“說吧,當初是不是被我這張帥臉吸引?”
所以一見面就上床,一上床就确定關系,一确定關系,就對自己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關心。
讓他不感動都不行。
方永新切牛排的動作一頓,放下刀叉。
金屬碰撞音落進空氣裏,尤顯清脆。
眼皮慢慢掀起,目光坦然直視過來,露出一抹等候已久的微笑:“沒錯。”
管奕深怔住了。
他只是随口說說,怎麽感覺……氣氛不太對?
“幫我個忙,假扮一個老頭的私生子,演得好,幾百億資産等你繼承。”
管奕深一聽,更加雲裏霧裏,下意識問:“哪個老頭這麽牛逼?”
方永新輕笑一聲,仔仔細細打量着他的臉。
那目光是他從未見過的直白,深邃且熾烈,仿佛在看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金錢。
“京城首富——邱翰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