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邱翰林?

那個赫赫有名的企業家?

整個華國,誰沒聽過他的名字?

無數財經雜志的風雲人物,連續多年蟬聯富豪榜榜首。

知名學府畢業,白手起家,從小公司一路做到紐約證券交易所挂牌上市,提起這三個字,永遠與傳奇和成功挂鈎。

這樣一個雲端之上的人,怎麽會和方永新扯上關系?

管奕深瞬間屏住呼吸,濃烈的預感襲上心尖。

他知道,也許這就是自己等候三天,迎來的重頭戲。

強按下險些沖昏頭腦的喜悅,鎮定回視:“你把話說清楚。”

方永新似乎早有準備,掏出手機劃拉兩下,放于桌上,推到他面前。

管奕深低下頭,屏幕裏是一張高中畢業照,幾十個女孩對着鏡頭燦爛微笑,看穿着,已然上了年頭。

只消一眼,他便在烏泱泱的一群人裏認出了媽媽的臉。

那個時候媽媽大概才十七八歲,青春少艾,烏黑的眼珠子好像星星一樣明亮光彩。

她和旁邊的女生肩膀挨得很近,手拉着手,關系很是親密。

照片下方标注了同學老師的姓名,管奕深迅速掃到左下角的“管沛恩”,以及右邊那個人名——方舒婷。

詫異擡頭,正對上方永新肯定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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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我們兩個的母親,曾經是第一女子高中的同班同學,也是最親近的閨蜜。”

“不知道管阿姨有沒有和你說過,當年,你外公外婆都是京城德高望重的老教授,阿姨也算出身書香門第,是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

管奕深搖頭,外公外婆在他還沒出生前就去世了,給媽媽留了大筆遺産,他只知道家裏的條件相當不錯,但沒想過,管家曾經如此有頭有臉。

“她們後來考上了不同的大學,但關系依然很好。”

“我媽學的是工商管理,也是在那時候,認識了同年級的邱翰林。”

“邱翰林成績優異,而且風度翩翩,管阿姨常常來學校看望我媽,一來二去的,他們就開始交往。”

末尾幾個字落入耳中,瞳孔驟然緊縮。

那一瞬間,最直觀的感受是他在說謊。

然而方永新措辭嚴謹,吐字清晰,認真而嚴肅的表情,連帶着口中荒誕不經的語句都變得如此可信。

唇舌微張,管奕深只覺自己失去了語言功能。

耳畔的聲音仿佛隔着另一個時空,他僵硬地聽着,無論願不願意,那些完全陌生的訊息都好像潮水般洶湧地擠入腦海裏,将理智沖刷殆盡。

大學畢業後,邱翰林看中方家薄有資産,想拉着方舒婷合夥做生意。

方舒婷欣賞他的經商頭腦,也看在閨蜜的份上同意了,成立了如今邱氏集團的前身。

在邱翰林的操持下,公司果然蒸蒸日上,期間,方舒婷結婚,為了平衡家庭,将大部分管理權放給他。

哪知道這一放,就放出了問題。

市場爆發了一場大規模的金融危機,無數企業倒閉,方舒婷可能是發現了公司賬目不對,和邱翰林協調無果,打算拆夥。

邱翰林卻毫不畏懼,他一早攀上一流豪門許家的高枝,預備和許家大小姐聯姻,并威脅方舒婷,如果敢動公司,就和她魚死網破。

在聽到邱翰林一邊哄着媽媽見家長,一邊偷偷和許大小姐約會吃飯增進感情的時候,管奕深鼻翼抽動,拳頭攥得咯咯作響,臉色難看至極。

方永新顯然注意到他情緒不對,适時停下了口。

征詢的目光投往管奕深,在得到一句機械的“繼續”之後,才再度陳述起來。

“邱翰林向來自負,認為全局盡在把握之中,所以,一切都是瞞着管阿姨進行的。”

“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消息還是流了出去,阿姨想分手,他不同意。”

說到這裏,竟難得卡殼了幾秒,眼神沉澱出些許凝重,緩緩道——

“所以……他強行和阿姨,發生了關系。”

“你說什麽?!”管奕深猛地站起,由于動作過于劇烈,高腳杯“啪”一聲重重摔碎。

迸濺了一地的玻璃碴子配合狼狽潑灑的殷紅液體,燈光直刺虹膜,氣得渾身哆嗦。

方永新亦擰眉,眸中顯出厭惡。

“可能在他的觀念裏,這樣一來,管阿姨就沒法離開他,他也可以盡享齊人之福。”

“邱翰林把阿姨囚禁了足足一個星期,還是我媽發現不對勁,查到線索,才闖進邱家把人救出來。”

“我家保姆和我媽關系好,這些事她全都知道,我後來問她,才了解到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攥着桌角的手死死用力,連指節都泛出青白。

喉結顫動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畜生玩意兒……他怎麽不去死?”

方永新瞥了眼管奕深越發慘白的面色,似乎是有些不忍,停頓少頃,仍舊選擇把話說完。

只不過速度明顯加快,删繁就簡,跳過了不少管奕深不太能接受的細節。

他便在對方冷靜的口吻中,拼湊出媽媽從此急轉直下的人生。

外公外婆都是極其保守的知識分子,認為事情捅出去,只會損害女兒的名聲,所以并沒有報警。

不幸的是,過了一段時間,媽媽就檢查出懷孕了。

這件事被邱翰林知道,他很高興,提出可以養着媽媽當外室,除了名分,什麽都有。

為了逼管家妥協,甚至還放出風聲,到處宣揚管教授的女兒私生活不檢點,未婚先孕,讓他們三口在名流圈徹底沒了立足之地。

管家受不了這份屈辱,于是連夜收拾行李,回到祖籍深城,自此以後,媽媽就和方舒婷斷了聯系。

管奕深再也聽不進去,太陽穴砰砰直跳,每一下呼吸都好像重錘砸向心尖。

比起一個聞名遐迩的企業家被撕裂僞善的表皮,他更不能接受的,是親耳聽到自己母親曾經承受過如此不公的命運。

憤怒直沖腦門,發瘋般将桌上所有東西掃落在地。

“叮鈴哐當”一通巨響,腳下盡是狼藉。

重重喘息,雙手扒着桌沿,眼眶通紅幾欲滴血。

他知道了,他終于知道了。

為什麽媽媽明明那麽優秀,卻偏偏和祁梁哲這種一無是處的男人結婚。

他曾偶然聽到鄰居的閑言碎語,不理解這麽漂亮的女人,怎麽被祁梁哲送了兩個月的早餐,就傻乎乎地答應求婚。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難怪小時候,他每每勸媽媽重新尋找幸福,媽媽都抹着眼淚說“這輩子不會有人再愛我了”。

二十多年來,他都将祁梁哲視為摧毀他們母子一生的罪人。

然而,如果不是邱翰林,他們一家人還留在京城,媽媽還是正統的名門閨秀,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淪落到今天的境地。

最該恨的惡人,從來都不是祁梁哲,而是遠在京城,一個他活了二十幾年,面都沒見過的畜生!

方永新似乎也怕管奕深情緒失控,走到身邊,安撫性地覆上他的手背。

“邱翰林造了這麽多孽,卻一直沒有報應,公司越來越好,幾次乘上東風,最終坐上了百強企業的鳌頭。”

“直到去年,他突發中風,差點兒沒了半條命,醒來以後,就開始懷念親情。”

“吩咐我務必找回管阿姨,以及他流落在外的兒子,接回邱家彌補父愛。”

這句出口,所有的事情好像都能瞬間串聯起來。

管奕深心裏已經有數,頭也不轉,面無表情地問:“那你找到了嗎?”

方永新點頭,事已至此,他本就沒有繼續隐瞞的打算:“嗯,你應該一直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吧?”

“他叫郁簡,一生下來就被送去了孤兒院。”

完全陌生的人名灌入耳朵,管奕深到底還是有所觸動:“他……怎麽樣了?”

方永新仿佛想起什麽,嘆息一聲:“還是別問了,如果他的狀态好,我也不會來菀城找你。”

管奕深嗤笑一聲:“找我?找我幹嘛?我和那姓邱的又沒有血緣關系。”

方永新的眼底閃動着難以言喻的光:“我說有,你就有。”

“親子鑒定我會幫你搞定,這張是郁簡的身份證,你看了,就明白有沒有血緣關系,根本不重要。”

掏出一張證件,塞到他手中。

管奕深低頭看去,郁簡比他還大幾歲,但證件照應該是十六七歲拍的,五官還相當青澀。

尤其突出的一點,照片裏的男孩也最大限度地遺傳了媽媽的美貌。

仔細打量,眉眼之間,竟與管奕深肖似無比。

他瞬間洞悉了方永新的意圖。

“你想讓我冒名頂替?”

脫口而出的一剎,管奕深聽到自己心髒凍結的聲音。

十分鐘前他對方永新的信任和感激還飙升至有史以來的最高點,然而此刻,忽然蹿起的寒涼又迅速襲遍全身。

這個男人真有能耐,提溜着自己徘徊于天堂與地獄,是上是下,皆在他一念之間。

管奕深終于扭頭,目光平靜宛若一潭死水。

“這一個月你對我這麽好,該不會就是為了哄我幫你騙邱翰林的遺産吧?”

被如此銳利的視線盯着,方永新卻不見半點心虛,照舊保持着風輕雲淡的表情。

“我是希望你可以幫我,但不是幫我騙錢,而是幫我報複。”

“畢竟我們兩個,都和他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見管奕深目露疑惑,他扯了扯嘴角,用上若無其事的語調。

“阿姨消失後,我媽對邱翰林徹底失望,不僅打算搶回公司,還計劃聯系許家大小姐,勸她遠離這個男人。”

“但是在此之前,她和我爸清明掃墓,經過盤山公路的時候,卻發生了車禍。”

“算上司機,無一活口。”

“我那時候才兩歲,在家裏由保姆陪着,連他們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一個星期以後,邱翰林就風風光光地舉行了婚禮,我爸媽的葬禮,他也沒有出席。”

直至最後一個字落進空氣,臉上那副舉重若輕的表情都未曾崩壞半點,平淡得好像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唯獨眼角泛起微不可察的霧氣,透露出他此時的內心該有多麽驚濤駭浪,鮮血淋漓。

管奕深何嘗看過這般神情,原先累積的憤怒岌岌可危,瞠目結舌,只剩滿腹驚疑。

難道……是邱翰林……

如此嚴重的控訴,方永新不可能說謊,這可是謀殺罪啊!

他本以為自己暗無天日的人生已經足夠悲慘,但眼下,和方永新的經歷比起來,似乎都尚存一絲光明。

好歹他還有親人在世。

而方永新呢,小小年紀雙親離世,究竟忍受了多少磨難,才成長到現在這樣沉穩冷靜,無堅不摧的樣子?

苦難者往往對于旁人的苦難格外容易共情,更遑論這是連日來,方永新第一次向他敞開心扉。

瞳孔猛烈晃動着,他的心很亂,饒是如何都理不出頭緒。

那雙漩渦般的眼睛凝視過來,清冽的嗓音還在繼續:“所以你能理解我的心情了嗎?我也非常理解你。”

“我找上你的第一天,就想和你說這件事,但我猶豫了很久,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我知道我講出實情,你一定也會恨邱翰林,但或許我不講……你一輩子都不用體會這種痛苦。”

話到語尾悄然低落下去,心髒最柔軟的地方莫名一塌,管奕深擡眼,嘴唇翕動着,到底沒有出聲。

“我剛記事沒多久就被接到邱家,二十多年來,邱翰林一直以收養為名,嚴密監控着我的一舉一動。”

“我想查出真相,想複仇,但只憑孤身一人,根本是癡人說夢。”

“這次他讓我找遺落在外的私生子,也許就是最後的機會。”

“邱翰林挺不了多久了,我想在他活着的時候,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不可能成功。”

“這件事,做了就回不了頭,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其實,也是讓我自己好好想想。”

話及此,像是慚愧于自己的心計,纖長的睫毛微顫,擋去目光相交,态度卻無比懇切。

“原諒我的自私,最終還是說出來了。”

“我很希望你和我一起回京城,但無論你拒絕還是答應,我對你的好,都不會有絲毫改變。”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空氣便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管奕深就那麽一言不發地盯着。

盯着方永新唇紅齒白,依舊好看的面龐,半晌,才輕笑。

“你還是不夠了解我。”

“我的性格,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傷害我媽的仇人。”

“從你說出來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有退路了。”

那張白淨俊秀的臉蛋終于擡起,過分無害的氣質,讓人看着看着,便虛化了昔日所有冷酷的畫面,只記得他曾給過的,無數個體貼的瞬間。

管奕深無法忘卻,當他得知方永新出手除去祁梁哲時,那份宛若得到無上救贖的心情。

哪怕只是知恩圖報,都開不了拒絕的口。

更別提此時此刻,他想答應,完全出于本心。

“邱翰林那個人間敗類,不下地獄,沒有天理。”

“我不是幫你,只是我們兩個恰好目标一致而已。”

“從今以後,你不用再一個人戰鬥。”

铿锵有力的話語落地,方永新猛地掀起眼皮,眸光粼粼,不加遮掩的動容浮現出來。

大約沒想到他應承得如此幹脆,竟不覺有幾分懷疑:“你确定嗎?不會後悔?”

管奕深笑了:“這個問題,我們相遇的第一天,你不是就問過?”

方永新微微一怔,随後也笑了,兩相對視,勝過千言萬語。

伸手攬過他的肩,往懷裏輕輕一送。

溫柔強勢的吻覆上來,飽含珍視與憐惜。

綿綿密密似水柔情,鋪天蓋地将他包裹其中,徑自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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