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兩人走回別墅的時候,讨厭的臉總算都不見了。

一個女傭打扮的人正收拾碗筷,擡頭見到方永新,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方少爺。”

方永新朝她微微颔首,領着管奕深就要上樓,沒兩步又被脆生生地叫住:“我泡了您最喜歡的普洱,需要送到房間裏嗎?”

他扭過頭,對上那雙殷切的眼,優雅而矜持地說:“好,麻煩你了,小芸。”

被稱呼為小芸的女傭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神情透出幾分羞赧。

管奕深覺得這個女孩對方永新的态度有些奇怪,蹙了蹙眉,還沒來得及深想,耳畔便又響起那道清冽嗓音:“對了,有件事想問你。”

“郁少爺回來前,我不是把他穿衣的尺寸都告訴你們了嗎?怎麽沒準備幾件像樣的秋裝?”

目光在他單薄的襯衫上巡視幾秒,聲線透出淡淡的責備:“已經十一月了,穿這樣的衣服,着涼了怎麽辦?”

管奕深心跳微停,沁人的暖意彌漫開來,那點疑慮也登時抛卻。

為了避免引來不必要的懷疑,方永新給他買的東西都被留在菀城,反正邱家也不會虧待郁簡。

他今天早上起來狀态不好,才随便套了件了事,真不怪她們準備不周。

小芸卻瞬間白了臉色,好像不能承受被方少爺批評一樣,連忙為根本不由自己負責的事道歉。

他有些過意不去,開口想解釋,結實的臂膀恰好扶上肩頭,不無關切地說:“房間裏暖和,快回去吧。”

綿長的呼吸噴灑至耳廓,像羽毛又像春風,管奕深頓時感覺心又化開了,聽話地邁開腳步。

方永新的溫柔,他真是一分一厘都不願浪費。

兩道人影很快消失在樓梯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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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徐不疾的腳步聲輕輕擦響,心情愉快地行至走廊最深處。

一錯身,厚着臉皮蹭進了旁邊那間房。

方永新剛把門拉開,手還沒移,身邊人便突然動作,泥鳅似的從門縫裏鑽了個沒影。

唇舌微張,終究無奈地搖搖頭,随他去了。

管奕深一進來,就迫不及待打量一圈,發現這房間的布局和自己的也沒多大區別,一看就知道平常沒什麽人氣。

除了一些必備的家具,甚至連本多餘的書或辦公用品都見不着。

不覺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因何失望。

“咔嗒”一聲輕響,門被關上。

身後的男人走近,清泉浸過的嗓音仍舊那麽溫潤動聽:“我偶爾會回來住,一年四季的衣服也都備了幾套,你先穿我的吧。”

管奕深眨眨眼,瞬間閉嘴,假裝自己真是個沒衣服穿的小可憐。

方永新打開衣櫃,從整整齊齊挂着的幾排衣物中挑揀一番,拿出一件和他身上所穿樣式差不多的風衣。

管奕深順水推舟地擡起胳膊,活像個等人伺候的小少爺。

這一個月他是被養得越來越懶了,不過沒關系,反正自己的二十四孝金主是不會介意的。

方永新果然眉毛都沒挑一下,取下風衣後,特別自然地繞到身後,展開兩處袖口,替他穿上,還耐心細致地撫平衣領。

羊脂玉般柔韌的指節挨蹭過頸部肌膚,細膩酥麻,惹得他心猿意馬。

“稍微有點長,”溫熱的指腹在被袖口覆蓋的手腕處摩挲一陣,近乎貼着他的面頰,柔聲說,“別人照顧你還是不周到,過兩天我買幾件合身的,派人送進來。”

清新的薄荷香伴着吐字徐徐舒展,兩人距離之近,已經到了稍稍一扭頭就能親密接觸的程度。

管奕深咽了咽喉嚨,心想,這個光靠臉就能讓人死心塌地的家夥又開始用美色犯罪了。

既然都送上門來了,那還等什麽?

身體先于大腦行動,單手捧過他的下颔,熱情的吻印上唇角。

沾之即離。

好歹相處了一個月,管奕深大概也摸清了足夠撩撥對方的度。

偷襲過後便不再主動,僅拿一雙明亮而勾人的眼睛默默地看,目光膠着黏膩,直看得方永新也意動起來。

暧昧的氛圍悄然滋長,空氣裏那根弦“啪”的一聲熔斷,終于伸手扣住他的後腦勺,朝自己的方向寸寸壓近。

挺拔的鼻梁微微剮蹭着,呼吸交融,歪過頭,殷紅的唇就要貼上來。

“咚咚咚——”,不合時宜的敲門聲突兀響起。

只差那麽一點兒就促成的吻戛然而止,動作一滞,觸電般将手抽開。

不過瞬息光景,方永新的眸底已然恢複冷靜。

管奕深欲言又止,幾度結舌,直至端着托盤的女傭小心翼翼走進,仍舊憋着股氣。

煩亂地揉了把頭發,随意一瞥,竟看見那個名叫小芸的女孩正雙眼發直盯着自己,不,更準确的說,是自己身上的風衣,臉色不可謂不難看。

他擰起眉,之前還未消散的疑窦再次浮現。

只是穿一件方永新的衣服,至于露出這種表情嗎?

小芸對他的質疑渾然不覺,目光赤|裸裸的,放下托盤遲遲不走,看起來好像還打算開口詢問什麽。

方永新自顧自垂首倒茶,仿佛并未接收到這些異樣,客客氣氣請她出去。

小芸咬了咬唇,三步一頓,顯然有話想說,到底還是磨磨蹭蹭地關上了門。

“咔嗒”一聲剛落下,他便端起一杯清香撲鼻的普洱,送至管奕深眼前。

“剛才在外面吹了那麽久冷風,驅驅寒,免得感冒。”

溫和體貼的語調一如既往,管奕深卻升騰起難以言喻的浮躁。

揮手擋開,迎上對方不解的目光,開門見山道:“她喜歡你對吧?明晃晃的,就差沒把那三個字寫臉上了。”

前有裴文後有女傭,雖然清楚不可能全世界只有自己覺得方永新魅力無限,但招蜂引蝶到這種程度,實在太誇張了點。

光這一個月就碰巧遇着兩個,那他沒見過也沒聽過的人裏,還有多少個潛在情敵?

呸,什麽情敵,又不是談戀愛,他哪兒有資格把那些人當情敵。

一想到這個事實,管奕深反倒越發寬慰不了自己。

眼珠亂動,臉上神情一變再變,半晌也說不出第二句話來。

方永新蹙眉,眸底滑過一縷薄情的敷衍,然而長睫微掃,轉瞬又消湮得無影無蹤。

晃了晃杯中茶水,稍稍散去滾燙的熱度,口氣很是漫不經心:“是嗎?我沒注意。”

“你不高興,我以後不理她就是了。”

管奕深猛地擡頭,方永新那麽幹脆,反而弄得他別扭起來:“……我不是那個意思。”

“如果她真有那樣的心思,我當然要和她保持距離。”

肩膀被不輕不重地攬過,帶着坐到床沿,當熱騰騰的茶水又一次送到手中時,他沒再推開。

“我說過,從始至終只會有你一個,怎麽能食言呢?”

方永新微微俯首,輕描淡寫地吐露着動人心弦的語句,湖泊般靜谧的瞳仁裏蓄滿柔情,極具迷惑性。

管奕深的目光被牢牢攫住,嘴唇翕動幾番,也沒舍得多說什麽重話。

直至最後那點不悅都被抽空,默默喝光了茶,徹底安靜下來。

方永新接過空杯子,放到一邊,格外善解人意地說:“我知道,讓你呆在邱家,面對那麽多居心叵測的人,很不容易。”

“等我走了,所有事都得你一個人解決,你感到壓力和緊張,都是正常的。”

管奕深怔了怔,回想起自己這兩日的表現,确實有些過于敏感了。

方永新輕輕嘆息:“這也是我當初猶豫那麽久的原因……或許,我不應該去找你,也不應該把這一切告訴你。”

話到末尾隐然有些後悔的意思,管奕深倒一下子急了:“別啊,都是我自願的,和你沒關系。”

“如果你不找我,祁梁哲怎麽辦?我媽的醫藥費怎麽辦?”

我又該怎麽辦?

最後一問被他臨門一拐,強行塞回喉嚨裏,然而嘴上雖不說,迫切的眼神還是将他的真實想法出賣了。

人果然是貪心的。

剛開始的時候,他告訴自己,是因為逼不得已才放下尊嚴,答應所謂的包養條件。

後來,他越發沉溺于從未體驗過溫柔鄉裏,由不适應到理所當然,也不過幾十天的過渡而已。

直到方永新坦誠了真實目的,而他選擇加入以後,一切被動因素便都煙消雲散了,從那一刻起,是他自己想要停留與靠近。

沒有其他原因,純粹是方永新這個人,好像病毒一樣在他的血液裏紮下根系。

看似敞開了心扉,卻又斂藏了更多不能為外人知的秘密,看似無微不至,卻始終隔着一層薄膜般的疏離。

這樣飄忽不定的小意溫存,仿佛海市蜃樓懸空在眼前,明明摸不到,但只需前進幾步就能觸碰的錯覺,讓人越發深陷。

胸膛裏翻湧着無數情緒,無一能夠宣之于口。

他該如何形容,和方永新相處的每一天,都是甘美與苦澀交織的循環。

管奕深的腦子很亂,或者說,同眼前這個男人之間的種種,他沒有一刻是真正捋清的。

直到有力的胳膊纏上腰肢,慢慢倒向了松軟的床鋪,才如夢初醒。

他睜着眼,還沒來得及問話,腰上的臂膀一用力,便将他更緊密地摟入懷中。

顯而易見,這一個月的相處下來,不僅管奕深對方永新有所了解,方永新也相當清楚,什麽樣的舉動能給予管奕深最直接的安全感。

單手摸過床頭櫃上的遙控器,伴着“嘀——”一聲響起,厚重的窗簾徐徐拉上,令人昏昏欲睡的黑暗頓時籠罩了整間房。

管奕深只依稀看得見方永新那雙沉靜的眼,感覺到修長的指尖撩過額前碎發,有意放輕的嗓音好似催眠。

“只是随口說說,無論應不應該,我都已經把你拉進這個計劃裏了。”

“一旦開始就沒法回頭,事到如今,不是你離不開我,是我離不開你才對。”

語氣自然而親密,游離于情話的邊際浸潤神經。

心跳砰然加快,萦繞耳畔的溫柔嗓音仿若一針鎮定劑,奇異地撫平所有躁動。

“我知道第一個晚上你肯定睡不好,早上一見,黑眼圈都出來了。”

“不過沒關系,現在有我陪着你。”

“不是說枕着我的胳膊最舒服麽?別想太多,先好好休息。”

管奕深向來最招架不住這般溫情脈脈,腦子一片空白,只下意識朝那散着熱度與清香的懷抱拱了拱。

靈活的指尖來到後頸,有一下沒一下地按摩,松弛着神經。

他張開嘴,半晌,低低呼喚方永新的名字,于黑暗裏得到一聲柔和的回應。

那一刻,一種無法言狀的安心與滿足盈上心頭,管奕深決定什麽都不去想了。

就那麽靜靜地聆聽着沉穩的心跳,不去管夜幕降臨後即将面對的刀光劍影,阖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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